難得的晴天,經太陽暖光一潑,空氣中瀰漫着些許青草味道,李晉容久久立在皇宮最高處,望向皇城南街那如同螞蟻般來來往往的人流。
“……父王早已出城了,陛下,咱們回宮吧!”李晉容身後的季賓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你有沒有體會過,明明周圍有許多人,你卻感覺無比孤獨?”李晉容微眯着眼,將目光轉向天上,凝視大如玉盤的太陽;“正如,明明是這般明媚和煦的日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陛下”季賓不知如何回答,他長大的地方,父慈子孝,君賢臣忠,李晉容說的這種滋味,自己着實未曾體會過……
李晉容貌似也不打算能得到季賓的共鳴,轉身看着季賓道:“散丞相死了,季國主走了,朕可以寄予希望的人一個個離去,朕若是甘於平庸,一輩子當個傀儡皇帝也就罷了,可偏偏就生了這麼一副不肯罷休的心腸,這一生,若不能讓皇權歸位,朕毋寧死!”
季賓只垂着頭,不敢作聲,不知他爲何對自己這般剖心挖肺。
“而放眼這宮中,朕能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和順祿……”李晉容繼續道。
季賓忙跪地表態:“臣願爲陛下肝腦塗地!”
良久,才傳來李晉容的冷冷的聲音:“爲朕,也是爲你自己!”
季賓不解,擡頭看向李晉容,不知是否因仰視的緣故,此時,他眼中的李晉容似乎更加冷酷,周身散發出種不可褻瀆的神聖感來。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帝王之氣吧……
李晉容看到他眼中的疑惑,緩緩解釋道:“關於你的傳言,宮內宮外都傳遍了……麒麟託生!光憑這一條,他們若想治你於死地易如反掌!”
只這一句話,季賓便呆若木雞,一陣寒意從心底升起,迅速包裹全身。
麒麟降世,天下大亂!就因爲這個傳言,二十年來,自己不得隨意外出,比初陽這個正經公主還要深居簡出。
他以爲,二十年了,風頭早已過去,謠言早已消散……
還有,他雖然有些優柔,但並不遲鈍,李晉容這番話,看似點名要害,實則暗含威脅……
“朕纔是你唯一的希望!我們要相互依存……”
……
從豐京至小樂國都尹都,單程要走上大半個月,歷來,小樂使團都會選擇在大昌位於兩國交界的靜安縣修整。
去時風光,返時蕭瑟。返程的小樂朝貢使團,除了季灃父女二人,就只有侍衛統領樓牧和靈歌。
四人一路無話,在從豐京出發的第九天,就到了靜安。
得了命前去南域支援的小樂十五萬大軍已駐紮在靜安縣城郊外,等待季灃整軍出發的旨意,大將軍商選得到國主進城的消息,忙趕來碰面。
“父王休整兩日再去南域吧!”
客棧中,季初陽勸季灃道:“反正想要反擊鬼蘇,也不急在這兩日……”
“是啊,國主,您都……都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了!還緊趕着去作甚!”商選看着自家國主那般模樣,氣地鬍子亂飛。
季灃想了想,自己被從省德殿放出來,就馬不停蹄地趕路,如今的身體,確實不易再趕路,所以決定休息一番,再說有一些事,他也得好好理理。
……
兩日後,季灃拒絕了商選和樓牧爲他準備的馬車,翻身騎上馬,對季初陽交待。
“不要再踏足豐京!尤其你二哥的事切記不要再插手,朝廷已對他有戒心,若再添亂他將必死無疑!”
季初陽鄭重點了點頭。
“季越性急,告訴他做事不可莽撞,守好小樂,等我回去!”
季初陽有點難過。
“即刻回尹都!不可偷偷跟我們去南域!這是旨令!”
……
目送三人離開視線,季初陽神色鬱郁,正待調轉馬頭,忽見靈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季初陽:“怎麼了?”
靈歌:“那個……公主,您身上還有銀錢嗎?”
季初陽好笑:“銀錢不是一直在你那兒嗎?”看靈歌默默縮起脖子,季初陽正色起來:“不是吧小姐!到尹都還要七八天呢……”
“那個……公主,國主他們應當還未走遠……”靈歌囁喏。
季初陽來不及去責怪她,一揚馬鞭,立即向季灃去的方向追去。
“父王,等等我!等等我……”
季灃正騎馬不緊不慢跑着,隱隱聽到身後呼喊,回頭一看,季初陽和靈歌策馬追來,以爲是他們不捨,心中泛起離別傷感。
當即一敲馬背,飛馳起來,謝絕了別時淚眼。
季初陽望着遮斷望眼的浮塵,心下迷茫。
……
靜安縣民風安樂閒適,猶以綿綿小調聞名。
此時季初陽主僕二人,便坐在民樂最大歌樓——涼月樓聽曲吃飯。
“公主,你確定這裡能弄到銀錢?”靈歌拿出身上戴的唯一首飾——一隻手鐲當了換了點錢,結果被季初陽來這裡一頓飯揮霍光。
“自然!”季初陽爲自己斟了一杯酒:“孟安的名頭在這些文人雅士中那可是響噹噹的!”
說着拿出幾幅畫兒來,衝靈歌道:“看到沒,離咱們最近的這一桌,一桌錦衣玉食,滿口之乎者也……最主要的是,喝得也差不多了,哪兒還能分辨出畫兒的真假,快拿過去買給他們!”
“可……”靈歌皺眉看着幾幅畫,一副雄雞報曉,那雞足足比尋常雞胖了三倍不止,還一副賊眉鼠眼模樣,不像報曉,倒像是偷米……
一副八駿圖,硬生生被畫成了老鼠結伴過街……
靈歌看了看季初陽盯上的那幾位冤大頭,不忍道:“可這也太……”
太差勁了吧,除非那些人眼瞎,否則怎麼能看不出是不是孟安真跡?
“少磨蹭,快去,不然把你抵押還錢!”季初陽威脅。
靈歌不情不願挪過去。
“各……各位大爺……”不情願地看一眼季初陽,後者用茶杯擋住嘴,只對她挑了挑眉。
“我這裡有孟安的真跡,各位想不想看一看呀?”靈歌硬着頭皮。
“孟安?”一個柔弱似細柳的公子大着舌頭,顯然已經離瞎不遠了,靈歌忙要趁醉打劫。
“柳兄真是喝多了,孟安你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女畫家,聽說不光畫好,還人美,她的真跡,市面上可不多見呢……”另一個顯然清醒很多的人說着伸手拿過靈歌手中的畫。
靈歌暗暗拽着不肯鬆手。
那人莫名其面看了她一眼,使勁兒奪過去:“既然要賣還不讓人摸摸……”
顯然是一句葷話,他的同伴聞言鬨笑起來,靈歌壓制想要將他一掌劈死的衝動,抱胸站在一旁嘟囔:“看吧看吧,嚇不死你!”
“喲!”那人欣賞了半響突然發出一聲驚歎:“果然是孟安的大作,心思不同尋常啊!”
靈歌吃了一驚,其他人也湊上去一看,有幾個看得不明所以,有一兩個卻直接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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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什麼雄雞報曉?分明就是母雞睥睨嘛,孟安就這水平?明明就是假的……”
靈歌掩住上揚的嘴角,餘光瞥見季初陽往角落裡挪了挪。
“哎,柳兄,快來看看,想不想你家那隻母老虎……”有人衝方纔的那位弱柳公子道。
弱柳公子爬過來一看。
“哈,還真像,尤其是……是那一對眼睛,瞪人的時候特別像!”
“哈哈哈……”鬨堂大笑。
“我跟你說,小姑娘,不管它是真是假,畫兒我買了,回頭送給我家老母雞,不對,是母老虎!”弱柳公子眼神迷離道。
靈歌大喜,就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之際,從旁邊伸出一把摺扇,阻止了這場交易。
靈歌回頭,一個修長的身影映入眼簾,身穿墨綠印花長袍,腰上一根月白嵌玉腰帶,更勾勒出苗條好身材,一張俏臉白裡透紅,配上豐脣鳳目,雖然是個男子,卻清俊中帶着絲絲嫵媚,叫人過目難忘。
“賀……”靈歌目露驚喜,差點叫出名字來。
卻被那男子用摺扇擋住嘴,轉而對那弱柳公子道:“這位……柳兄,這幅畫兒,我要了!”
季初陽顯然也看到了,三步並作兩步就走到那公子跟前,卻被他輕輕斜了一眼,不再理會。
季初陽並不生氣,反而止不住咧開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