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隨在謝家全然沒給郗超面子,郗超自然也不會對他客氣。此事不便就此鬧到姑孰桓溫處,郗超當下跑去桓熙那裡,具言自己是如何爲世子奔波,眼看就要成功,卻遭段隨搗亂以致給生生攪了局。
桓熙從來就和段隨不對付,聽完郗超所言頓時火冒三丈,當場點起三百近衛,殺氣騰騰地往丹陽郡城奔來。
早有哨騎報至段隨處,段隨一笑道:“兄弟們,且隨我前去迎接世子!”驍騎軍衆將官轟然大笑起來。原來段隨一回來便與衆人談論了此事,結果大夥兒心中早就對桓熙大爲憤恨不滿,當下無論胡漢一起表示,管他是世子還是王子,若是敢對段將軍不客氣,統統都給打回去。
於是乎桓大世子與郗超在驍騎軍軍營前直接傻了眼:大約有千餘名騎士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丹陽郡城城門之外,人馬如龍,刀槊如雪,個個對着他等怒目相視。段隨等驍騎軍將領高踞馬上,目光冰冷,全無下馬行禮之意。
三百近衛面面相覷,這架勢不對勁啊,看眼前這幫驍騎軍騎士的模樣,只怕一言不合真敢縱馬衝殺過來。
桓熙本來打算衝入驍騎軍營,直接縛了段隨回去治罪。沒曾想段隨竟敢起兵相拒,桓熙的氣焰頓時十去其七,可若是就此退去,以後在建康城那是真個沒法混了,只好嘴硬道:“段隨!你這是做什麼?你欲擁兵作亂嗎?”
郗超變了臉色,世子這等話怎可隨意出口?對面驍騎軍本就嚴陣以待,大有一觸即發之勢,騎士們又以胡人爲主,萬一他等真個以爲被晉廷不容,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亂將起來,休說自己小命不保,怕是整座建康城都要陷入生靈塗炭之境地,那樣的話,自己與世子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郗超趕緊上前,大聲道:“段隨!世子別無他意,只想知道你在謝家爲何百般阻撓求親一事?”
段隨拱了拱手,朗聲道:“世子與郗侍郎在上,請恕段隨甲冑在身,不得下馬見禮。郗侍郎所問之事,段隨在謝家早已說得清清楚楚,句句都是段隨的本意。郗侍郎此刻又何必多此一問?”語氣平緩,但決計算不得客氣。
瞧來段隨並無反心,郗超先是鬆了口氣,繼而聽出段隨言語中毫無敬畏之意,他不禁有些着惱地道:“段隨!你休要與我逞口舌之利,我如何會信了你的鬼話?你若識相,現下便撤了騎軍,自個過來向世子賠禮道歉,將事情說道清楚。世子寬厚,多半不會與你計較!”
郗超爲人精明,一看場中形勢便知今日決計討不到便宜回去。因此他這般說話,想的是讓段隨在世子與自己面前跌個軟,雙方都好有個臺階下。至於段隨冒犯世子與自己之罪,則須回去後再行從長計議了。
段隨似乎有些意動,沉吟起來,半晌沒有說話。
不料段隨的模樣看在桓熙的眼裡,卻以爲是段隨害怕了。當衆吃了癟的桓大世子早就氣恨難忍,腦子裡一上火,當下跳將出來:“姓段的!你是昏了頭還是吃壞了藥?若非我父收留,你等怕是早已死在秦人刀下,如今怎敢在建康囂張至斯?你既爲我父帳下軍將,如何敢領兵抗拒於我?你給我滾過來,今日我非要替我父好好管教下爾等!若有絲毫違抗,盡皆以叛軍視之,格殺勿論!”
郗超暗暗叫苦,段隨既敢出兵相拒,說明驍騎軍上下對此事早有準備,哪裡會被桓熙區區幾句狠話嚇住?世子這等逼迫,反倒把自己費心壘出來的臺階瞬間給拆了個乾乾淨淨。
果然段隨面色一冷,哼了一聲道:“桓公待段隨不薄,段隨焉能不知?此次段隨不贊成世子求娶謝家女兒,也是爲了桓公的大業着想。段隨問心無愧,便是說到桓公那裡我也不怕!世子若是爲了這等事情竟要戕害屬下,莫說段隨不肯答應,驍騎軍上下也不肯答應!”千餘驍騎軍將士刀槊並舉,轟然應和。
“你!你這個胡賊!怎敢如此無禮?”桓熙氣急敗壞,只是段隨的武勇他是清楚的,可不敢上前發難。至於身後的三百近衛,平日裡嚇唬嚇唬建康官民那是最管用不過,此刻面對殺氣騰騰、作勢欲撲的千餘騎兵,直嚇得連連後退。
段隨冷笑一聲道:“請恕段隨軍務繁忙,卻是沒空在此囉嗦了!”說罷調轉馬頭而去,竟然再不看桓熙與郗超一眼。
桓熙氣得直翻白眼,忍不住跨上前兩步。早有染干津虎着臉攔了上來,大喝道:“軍營重地,閒人不得擅闖,否則格殺勿論!”這凶神惡煞般的巨漢一衝上來,頓時把桓熙嚇得退了回去。
郗超見不是事,只得上前拉住桓熙,低聲道:“事已至此,世子且息怒。世子放心,今日之事,休說世子,便是郗超也斷然不會放過段隨!”
桓熙看着滿臉橫色的染干津與驍騎軍將士,恨得幾乎要把鋼牙咬斷。他一把甩開郗超的手,朝着段隨的背影嘶聲大喊:“姓段的,你等着!我這就回去姑孰,請父親大人出面!若不把你碎屍萬段,我桓熙誓不爲人!”
可惜段隨似乎全不在意,馬蹄噠噠,一步都不曾停下。
桓熙似乎聽到驍騎軍中傳來陣陣哂笑聲:
“什麼狗屁世子!自己沒本事,只好回家找耶耶去了,真正可笑。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這等慫人,還想與我家段將軍爭那謝家的大才女,簡直癡心妄想!”
。。。。。。
如一陣洶涌狂潮,桓家世子桓熙與西府大將、立義將軍段隨各自擁兵對峙于丹陽郡城下的消息瞬間席捲了整個建康城!
這當真是個爆炸性的消息,整個建康城不亞於陷入了一場地震!不少人傳言此事是因爲胡人生了叛心。膽小怕事的只怕胡人暴亂起來傷及無辜,於是這幾日建康城四門攜家帶口往外跑的絡繹不絕;王彪之、王坦之等人目瞪口呆:莫非段隨這就要與桓溫翻臉?然則時機並不好啊!謝安與謝玄一邊誇讚段隨剛烈,一邊暗暗爲之擔心。。。
不過有關此事,坊間流傳得最廣、也最得大夥兒認同的版本卻是:桓熙與段隨同時看中了謝家的詠絮女,此番弄到陳兵對峙的緊張局面,全是爲了一個女人爭風吃醋罷了!
一時間建康城的酒肆飯莊裡,人人都熱烈地談論起這樁風流韻事;朝中與桓黨不對付的多半偷偷好笑,樂得看桓黨內部狗咬狗;也有不少人大罵段隨不識時務,胡人就是些養不熟的野狼。
這事還在豪門大族的深閨後院裡激起了千層浪,閒言碎語紛至沓來。有對謝道韞豔羨不已的——小小女子竟然惹動了千軍萬馬,這事兒當真風流,叫不少懷春少女們想入非非;自然也少不了羨慕嫉妒恨:謝道韞定然是個不檢點的女子,且瞧她搭上的桓熙與段隨兩個,一個是聲名不佳的色中惡鬼,另一個更過分,居然是個成了婚的胡人!
謝府裡頭,謝安自然也聽到了這些風言風語,但他看來氣定神閒,並不以爲意。倒是謝玄煩燥起來,連聲自語:“叔平怎麼還不回來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