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匆匆一歲。不覺間時光的腳步已經走到了晉朝鹹安二年的二月,在蒼茫的北國大地,這一年則是秦國建元八年。
秦國鯨吞四海,地盤何止倍增?所需要的官吏自然也大大增加。慕容鮮卑漢化較深,立國較早,其官員的文化教養、治世才能比之出身西陲小族的氐人強了許多。前燕國的諸王、貴族、高級官僚們整整蟄伏了一年多,一個個老實本分,誠惶誠恐,到底讓寬厚大氣的大秦天王苻堅放下了心。
漸漸的許多人得到了機會,譬如前燕左丞申紹出任秦國河間相,前燕黃門侍郎樑琛當時爲慕容暐下獄,如今卻擔當了冀州主簿一職。
前燕諸王則統統給苻堅打發到邊境州郡擔任太守等職位,除了四個人例外:第一個自然是慕容暐,苻堅再大度也不會放他離開長安,給了他一個尚書的高位;第二個則是慕容衝,其道理不言自明;第三個乃是慕容評,以年老體虛之故,安排在長安附近的州郡擔任官職;最後一個卻是早早來投的慕容垂,如今虛供在朝中,身無實職,叫人不由得浮想聯翩。
慕容暐、慕容衝乃至慕容評暫且不談,這安排卻把慕容垂給弄了個心亂如麻,不曉得天王生了什麼心思。當下與高弼、悉羅騰等心腹商議了一番,決定跑去向苻堅進言,請殺前燕太傅慕容評。藉此迷惑苻堅,表明自己與前燕人物並無瓜葛,順便泄了自己的私憤,報了鮮卑人的公仇。
慕容垂尋個機會,在苻堅跟前說道:“前燕太傅慕容評,貪鄙忌賢,在前燕便是個惡來(商紂王的嬖臣)似的佞臣。如今我大秦蒸蒸日上,豈容此等人物玷污?此賊雖爲臣的叔父,臣以公心,唯願陛下爲秦國誅殺此賊耳!”
不料苻堅這廝真正是個濫好人,聽慕容垂這麼說話,他先是哼哼哈哈敷衍了一番;第二天就趕緊下旨,將本來封在長安附近的慕容評改封爲范陽太守,讓其跑得遠遠的,再也不會出現在慕容垂的眼前,免得兩個打架。
慕容垂哭笑不得,雖說殺不得慕容評,但也就此安下了心。如此看來,苻堅對自己依舊看重,並未生出疑心,要不然大可置之不理,甚而幫着慕容評斥責自己。
於是慕容垂與自己的兒子、心腹們繼續着自己的“大業”,暗通同族、積蓄力量。與段隨的通信渠道悄悄建立了起來,藉助一些忠心的舊部,半年來已然私販了三百匹駿馬到段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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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謝安、王彪之、王坦之等覓得機會與皇帝司馬昱接上了頭,經過秘商,決定由左衛將軍皆侍中的王坦之跑一趟姑孰,再次召丞相、大司馬桓溫入朝輔政。
這一招叫作以退爲進,用以試探桓溫的心思,然後根據情況調整皇黨的策略。若是桓溫有心入朝,你不徵召他也會來;若是桓溫無心入朝,你再徵召他也斷不會來。
果然桓溫腿疾未愈,心情煩躁之下,再次請辭。大夥兒鬆了一口氣,看來還有時間多做安排。
不料他等的小動作被郗超關注到了,此人屬於心思縝密之人,當下寫信去姑孰提醒桓溫。桓溫想了一想,做了兩件事情:一是把海西公司馬奕遷至吳縣的西柴裡,由吳國內史刁彝負責監視;二是令世子桓熙率兩千鐵甲近衛奔赴建康,入駐靠近建康內城的東府城。
兩件事情不外乎一個目的,那就是告訴建康城中的百官:我桓溫可不是傻子,千萬不要有小心思!你們且睜大眼睛看看清楚,海西公都淪落成這樣了,我還是不會放鬆對他的警惕;我自己雖然不在建康,可是我把最重視的世子桓熙都派了來,與我本人待在建康並無兩樣。
此舉果然震懾到了不少人,可是看在謝安這等智者眼裡,反叫他心中更爲踏實:桓溫短期內必定不會再來建康了,否則何必多此一舉?瞧他腿疾總不見好,身體每況愈下,如此看來,這拖字訣當真能夠奏功!
期間段隨去姑孰進見了桓溫一次。他投其所好,蒐羅了不少坊間雜聞講給桓溫聽,譬如謝安與王坦之在郗超府前吃癟的故事等等。
桓溫聽罷開懷大笑,覺着腳痛都輕減了許多。當即拍着段隨的肩膀道:“從石深得我心!你好好做,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哉!”段隨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待世子桓熙將欲出發至建康,桓溫又寫信給段隨,關照他好生配合世子桓熙云云,總之就是要段隨做好他鷹犬的本色。
段隨不敢大意,率領驍騎軍與郗超跑到南籬門外迎接桓熙,卻不料碰了個大釘子。
原來桓熙本身性情傲慢無禮,又自恃世子身份,大是看不起包括段隨在內、以胡人爲主力的驍騎軍,一見到這幫粗豪漢子,頓時一臉的嫌惡之色。這廝全然不如乃父開明,極重胡漢之分,不但不給大夥兒好臉色看,差點沒直接罵出“腌臢胡夷”這樣的話來。
驍騎軍衆將士憤憤不平,段隨也是怒火中燒,得郗超勸阻,只好強顏歡笑,結果只換來桓熙一句:“我自入宮覲見皇帝,便由郗侍郎作陪。段將軍與所部速速散去,人多馬雜,莫要擾了我的行程!”段隨也不說話,冷笑而去。
天下竟有此等居高臨下、狂妄無禮之徒!大夥兒氣炸了肺,回到丹陽郡城,莫說費連阿渾、昌隆兄弟、染干津等胡人將士,便是劉裕、張威等晉人也大爆粗口,痛罵桓熙不已。只有皇甫勳老成持重,不住地勸說諸人:桓熙終究是桓公世子,大夥兒可千萬莫要放在心上。。。
入夜時分,回到自己府邸的大晉國立義將軍段隨唱起了小曲,哼哼唧唧,大是悠哉。晴兒看着他輕鬆的模樣,心道:遮莫郎君今日碰上了什麼大好事?倒是許久不見他這般舒心了。
晴兒猜得既錯也對。
段隨今日的遭遇自然算不得什麼好事,在軍營中他先是氣得連連跺腳,可回來路上得一股清風拂腦,頓時神臺清明,驀然間想道:本來顧慮桓公待我不薄,每與安石公合謀之時,心中不免惴惴。如今看來,一俟桓公故去,若是這世子桓熙繼位,我便是不想反也要反了!
突然間心結盡去,說不出的舒坦。
是夜,煮溫酒兮笑寒風,攬佳人兮夢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