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得確實巧妙,三人都不禁笑起來。
念青立即趁熱打鐵:“今天是借了姑娘的光,奴婢纔要來了黃瓜,可若是姑娘將來走了,奴婢……”
“淘米的水……”
“淘米水?”二人驚叫。
洛雯兒點點頭:“淘米的水應是不會再做他用吧?你們可以每天用它洗臉,不僅保溼,還能美白……”
她看着念青額角的一顆小痘痘:“又能令皮膚光潔。不過,凡事都要堅持。”
二人連連點頭。
見二人喜不自勝,洛雯兒垂了眸,隨手拿起桌角的犀角梳。手指在梳齒上一掃,立即迸出一串流音。
又斜了眸,睇向半碗黃瓜汁。
縱然在女子會館有許多高級化妝品和保養品,老闆也經常會低價賣給她們,然而她只是拿來救急。平日她信奉的是純天然的美容方式,雖然見效慢,但無副作用,只不過一直跟着千羽翼東奔西跑,最近也沒時間打理自己。然而今天,她突然發現,在這個純天然的時代,人們的美容方式,哪怕是在宮廷依然很是落後,這是不是說她能夠有發揮的機會?可是要上哪發揮呢?
她還沒想好,念青倒是找到發揮的機會了。
第二日,天還沒亮,念青就把她叫起來,按坐在椅子前,開始爲她打扮。
洛雯兒也任她折騰,因爲自打昨日,念青就很想顯示一下自己的本事,結果被她喧賓奪主了,現在必須給小姑娘一個施展才能的機會。
可是塗了面脂,掃了淡粉之後,念青捏着螺子黛,鼓腮瞪眼的半天沒有動手。
“姑娘,你生得這麼好,讓奴婢如何下手?奴婢只怕略動上一動,倒污了姑娘的顏色。”
洛雯兒噗嗤一笑:“你這丫頭的一張嘴,八成能把月亮從天上說下來。”
“本來就是嘛!”
經過相處,尤其是探討了女人之間最爲重要的話題後,三人的關係不知不覺親近了許多,而且念青和盼雲覺得,洛雯兒並不似別的主子總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倒很平易近人,心下更是開心。念青則想同洛雯兒多學一些美容的法子,好拿去討主子的歡心,所以昨晚上一直纏洛雯兒到深夜。而洛雯兒大病初癒,禁不得熬磨,結果現在臉色微顯蒼白,眼下還有淡淡的黑影。
於是她不打算對洛雯兒的眉毛下手了,而是急忙用小指挑了胭脂,輕輕勻在洛雯兒頰上。
“宮裡的娘娘現在都時興用玫瑰寒露的胭脂,可是奴婢覺得茉莉|花蕾胭脂更適合姑娘的清雅脫俗。”
勻好了,退了身子一瞧,十分滿意。
洛雯兒也覺得這微桔的顏色恰到好處,對她點點頭。
念青更高興了:“姑娘再點些兒口脂。”
一點淡粉浮在洛雯兒脣上,念青看得有些發呆,半晌方道:“奴婢現在終於知道姑娘沒有得病前是什麼模樣了。”
嘆了口氣,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喃喃道:“大將軍真有福氣!”
洛雯兒深知這些宮女的難言之隱,亦是替她們難過,卻又無可奈何,於是連忙道:“快瞧瞧,我這臉是不是還需要再添點什麼?”
念青收起心傷,仔細看了看洛雯兒,又瞧了瞧備好的衣物,方自銅鎏銀粉彩瓷片的首飾盒拈了枚珊瑚花鈿準備貼至洛雯兒的眉心。
洛雯兒搖了搖頭:“天氣這麼熱,貼這個一定要悶的,何不想點別的法子?”
別的法子?
念青抿了嘴,歪歪頭,卻見洛雯兒彷彿有意無意的睇向妝臺上一支極其纖細的筆,頓時靈機一動。
片刻後,一朵點鵝黃蕊的玉蘭花含苞待放在洛雯兒的右頰靠眼睛的位置上,雖非眉心,但別有一種曼妙的韻致。
洛雯兒拾了小耙鏡照了照,滿意點頭:“念青的手就是巧。”
念青羞赧一笑,若不是洛雯兒提醒,她怎麼會想到這麼個好法子?
“這怕是宮中的頭一份吧?”洛雯兒似是自言自語道。
念青一怔,旋即眼睛一亮,竟是要給洛雯兒跪倒。
頭一份……若是被衆位娘娘看到……
洛雯兒連忙攔住她:“你一大清早的捉我起來,就別拿這事耽誤時間了,還不快把那套衣裙拿來……”
念青感動得直想哭,咬着嘴脣將衣裙恭恭敬敬的捧過來,又細心爲洛雯兒穿上。
不能不說,念青在穿衣打扮上的確有着驚人的天賦,就像方纔,自己只是略有示意,她便一下子明白了。而這套衣裙,無論是顏色還是樣式,都選擇搭配得極爲妥貼,無懈可擊。
輕薄的蟬翼紗,若是在這個季節的早上穿的話略顯單薄,然而曳地的望仙裙,裝飾荷葉假袖的大袖口小衫,只有用了這種材質才更顯輕盈,穿在身上,無風自動,恍若雲行水上。
鵝黃的顏色,比晨光還顯嬌嫩,極配她的膚色,即便大病初癒,臉色略顯蒼白,亦增添了不少光彩。
領口及袖口都用同色絲綢滾過,又以銀色絲線繡制了纏枝的紋樣,於光下看去,瑩瑩碎閃,若隱若現。
內裡是縷金線的月白暗花抹胸,虛虛的被襦衣掩着,仍微微的透着春色。
裹了腰封,系摻金銀珠線穗子的宮絛,再點綴上細碎的小絨花,活潑又清麗。
洛雯兒尤喜這條宮絛,握在掌中把玩不已。
念青則喚了兩個小宮女將落地的銅鏡擡過來,又扶着洛雯兒的腰,將她推到鏡前。
常言道,三分長相,七分衣裝。
雖然知道自己穿上這身衣裙一定很漂亮,然而當真見到那一刻,她依然不禁驚呆了。
鏡中那個纖腰如縷,微偏了頭,一雙水靈秀目滿含驚詫的冷豔出塵之人……是她嗎?
她伸了手……鏡中人亦伸了手……指尖相碰,觸及的卻是一點冰涼。
念青噗嗤一聲笑出來:“姑娘難道連自己都不認得了?”
或許……的確……
這是她自來到這個時空以來第一次如此完整的看到自己。
上元節那日,她穿着千羽翼送的衣裙,也曾細細的自小鏡中打量自己。那時的她,因爲剛剛經歷飢餓,略顯消瘦,而今日的她,似乎更瘦了些。
頭髮沒有梳,完全披散着,更襯得下巴尖得像錐子。眼睛看起來分外的大且黑,即便是隨意的張望,然而配上目前因爲吃驚而微張的小嘴,彷彿是驀然回首,卻於小巷深處,發現一段陌生而又熟悉的過去。
盼雲從門外進來,見到殿中那個飄然脫俗的身影,一時懵住,待到看清是洛雯兒,她幾乎是平平的飄了過來,開口便道:“美,姑娘真是太美了,簡直是……”
她費了半天勁方擠出一個詞:“驚豔!”
“就你會躲清靜,摘個花也去了那麼久。”
念青雖在抱怨,語氣卻不無得意。
衣服是她選的沒錯,妝是她畫的也沒錯,就好像洛雯兒生得這般驚豔無雙亦是她的功勞。
“我……”
盼雲正要辯解,念青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鎏金銅盤,呈到洛雯兒面前:“姑娘,挑上兩朵,奴婢好爲姑娘打理頭髮。”
洛雯兒見錦帕上盛着好幾朵半開半閉的石榴花,遲疑道:“這顏色和衣服……合適嗎?”
念青拿起朵石榴花,仔細端詳:“姑娘有所不知。今兒是端午,姑娘們都是要簪榴花的。”
盼雲笑道:“其實都是小姑娘的玩意,只是平日裡沒趣,好容易趕上個節日,便拿了湊數了。”
盼雲又從袖中取出五色絲,先給洛雯兒繫了,再挨個給候着的小宮女繫上。
不過是普通的長命縷,可是小宮女們歡喜得什麼似的。
宮中什麼沒有?爲何單單對這長命縷情有獨鍾?
卻原來無論是瓊樓玉宇,還是雕樑畫棟,無論是山珍海味,還是錦衣華服,承載的都是寂寞,難得的是真心的歡樂。
洛雯兒收回目光,暗自嘆息,但看念青伸着腕子等了半天,盼雲卻故意不見,氣得她直撅嘴。
洛雯兒垂了眸,在托盤裡隨意取了兩朵榴花,便將托盤遞給在一旁眼巴巴瞅着的小宮女。
在宮裡,非特別節日,非主子允許,是不能隨意摘花的,哪怕是不小心碰掉了,怕也是掉腦袋的結果,而且能夠在這種情況下被允許採花的,也得是盼雲這樣的庶六品待考姑姑,連身爲庶七品典衣女史的念青都是沒有資格的,只好在二人本是同鄉,私下裡便沒有如其他宮人那般講究規矩,倒多了幾分親熱。
念青和盼雲相互幫襯着繫了五色絲,念青邊埋怨盼雲給她打的結不如去年好看,邊拾起了犀角梳子給洛雯兒梳頭。
“姑娘生得美,無論梳什麼髮式都好看,只不過若是都綰起來,倒掩了這頭髮的光彩了。”
宮中女子一律綰髮,怕的就是頭髮給自己惹事,只不過洛雯兒似乎也沒機會接觸哪位重要人物,於是念青就將她的頭髮綰了個單髻,微偏在腦後,又從中留出一縷,長長的垂在胸前。
洛雯兒一直不大會弄頭髮,因爲她的頭髮厚密柔韌又極光滑,如果要弄個複雜的頭型,非得別滿頭的髮卡再噴上一層膠,倒不舒服。可是這一向最難規整的頭髮竟然在念青手裡變得如此聽話,她真要大大的欽佩念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