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奇遇6
六
她恍惚了,想到她已失去這種“好”已足足一十三年,心頭便有一陣陣撕心裂肺般的痛翻起來。
回眸之時,萬縷金光落在兩個嬤嬤的銀髮上,折射出來的光華是那麼的耀眼強烈,令她憶想起了十三年前出事那夜可怕的白月光。
頭莫名的眩暈起來,她好像看到那兩個嬤嬤的嘴在嘰嘰歪歪念着什麼,她們的眼瞳裡射出詭異的幽魅精光。
金凌心頭一凜,想到了龍域有異術,急忙扶住額頭,狠狠甩了甩昏沉起來的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不料,越是運功抵制,思緒越亂,宛若回到了那夜落水時,直覺整個身子再次浸沒進了冰冷的江水裡一般,一個個浪花在衝她襲來,她翻騰在高高起伏的波浪裡,銀白的月光靜靜的照在她半開半閉的眼裡,有一個鬼魅似的聲音在那裡低訴:
“魂兮歸兮,歸兮隨兮,隨兮睡兮,放下屠刀兮,從此極樂兮,以我爲主兮,以奴相從兮……”
那個聲音周而復始的在迴響,陰森之極,幽冷之極,詭譎之極。
難道這就是傳說的龍域“迷魂咒”?
傳說那咒極爲玄奇,施咒之人可攝人魂魄,被攝之人心思寧靜,極難中咒,心思稍有雜亂,則會被其所惑,成爲攝魂之人的傀儡而不自知。
“小凌子姑娘,閉眼凝神,這是迷魂咒……”
白衣男子身側的侍僮驚叫的聲音穿透而來,她卻已經入咒,手上的長劍落地,雙腳不聽使喚的衝黑衣嬤嬤走去。
才跨了兩步,後背上忽一麻,身子陡然軟了下去,金凌只覺到有人穩穩抱住了她的細腰,一具透着清涼的身子將她緊抱。
而後,一股真氣自背後打入體內,試圖壓下她的急亂與惶恐,當目光和白衣男子關切的眼神對上時,她的心神莫名一鬆,竟放任自己昏沉了過去。
金凌倒在了白衣公子懷裡。
兩個嬤嬤看到這個男子完全無懼她們的迷魂咒,不覺露出驚疑之色,轉眼再看被他一掌打的已經丟了半條性命的水娘,心下明白,她們這是遇上了強敵,眼前這個男子看似溫存無害,那藏於身體內的那個靈魂卻是無比的陰冷,並且,淡寡無情到讓人捉不到他鮮活的氣息。
“把人留下,龍域的事,最好少插手!”
白衣男子全沒有理會,輕輕抱住蹙緊眉頭的金凌,想尋處地方給她壓抑體內亂竄的邪氣,便向涼亭而去。
兩個黑衣嬤嬤見這青年男子如此無視她們的存在,生生將她們幾乎逮到的人救了回去,哪肯罷休,亮劍直追,鏗亮的劍鋒帶着耀眼的陽光直抵他的背心。
那男子竟絲毫不作抵抗,眼見劍尖就要劃破白衣刺入他的身體。
也就這時候,但見那道身影輕輕一晃,倏地消失,另有一道亮白的刀光挾着排山倒海之力,截住了她們齊發而至的劍,一聲“叮”的作響,兩劍皆頂在那把長刀之上,強大的進攻力量令劍身變成了弓形。
“敢傷我家公子爺,他奶奶的,你們活的不耐煩了是不是?”
一直在觀戰的勁衣武者叫刀奴,看到白衣男子出手救下了那個差點被控制的女子,甚爲驚訝。
他的主子,從來不愛管閒事,也不愛與任何女人有什麼牽扯,今日裡這舉止卻是極爲的反常,冷漠的眉目隱約流露着某種他看不懂的情緒——主子素來冷靜到了極致,從不曾這麼拼盡一切的保護過某人,更不曾緊張過任何一個女人。
但現在這情景算什麼意思?
他看的太清楚了,主子將她抱住時,就好像抓回了失去了多年的珍寶。
刀奴在心中嘖嘖怪嘆的同時,已扔下劍,拔了刀飛身相護——憑着主子的飛影步,她們想傷他是不太可能的,可他還是出了手,因爲他是他的刀奴。
刀劍相撞的衝擊力,將兩個黑衣嬤嬤反彈了出去,逼得她們後退數步。
刀奴咧了咧嘴,方方正正的臉孔透出一股懾人的殺氣,冷笑道:“什麼四大神嬤,兩個人合起來也頂不下我一刀……”
兩個黑衣嬤嬤被這麼一損,臉色極度難看,盯着遠去的白衣男子,其中一個沉聲道:“這人女人冒犯了我家公主,爾等強行將她帶走,是打算與我們龍域爲敵了是不是?”
“我呸,本大爺纔不管你是龍域還是鬼域,既然我家公子想管了這閒事,這位姑娘哪還能容你們隨意帶了去……若不想死在這裡,最好自哪來就打哪兒去!”
話音落下,刀奴打亮一聲口哨,便有七道人影快若疾風般乍現,一個個身着勁衣,目露精光,一眼觀之,便知皆是精武高手。
兩個嬤嬤看到這突然冒出來的勁衣人所擺出來的奇陣,臉孔陡然一變,不約而同的失聲叫道:“煞龍七星陣……”
煞龍七星陣,那是龍蒼大地上最詭變莫測的陣法,一旦入陣,屍骨無存,據說早已失傳,如今怎還有人懂得這種陣法?
青子漪看到白衣男子救下了小姐,繃緊的心絃纔鬆下,捂着傷口想追上去,看看小姐怎麼了,看到從林子深出蹦出這麼多勁衣人時,微微驚了一下,又聽得“煞龍七星陣”五字時,呆住。
原本以爲會有一場大戰,奇怪的是,兩個嬤嬤叫出那五個字後,驚駭的帶上昏迷不醒的水娘,竟灰溜溜的倉徨而逃。
刀奴沒有對這些個女人加以窮追猛打,而是慢悠悠的轉過來,跟着主子的步子追了過去。
回過神的青子漪急了起來,顧不上肩膀上的傷痛,急步追來:“等等,這位公子,你想把我家傾城妹妹帶哪裡去?”
她張開了雙手,蒼白着臉孔,緊張的攔住了去路,這個好看的男子救了自己的命不假,但是敵是友,她一時很難辯別,偏生阿大買點心去了,她就算把小姐要回來,憑她現在這個狀況,也沒辦法抱得動小姐。
子漪一時沒了主意,秀眉緊皺了起來:
“公子……男女有別……你樣抱着我家妹妹,委實有點……”
“不妥”二字還沒有說完,只覺腦袋一沉,整個人就往地上趔了下去,是刀奴隨手將人點倒的,而且眼睜睜看着人家軟到地上也不曾扶上一把。
白衣男子移過目光睇着,冷淡的開了口:“幹什麼將她點倒?”
他自是能說話的,只是他的嗓音太過冰冷,他的身子狀況又不容他吃變聲丸,便故意裝了啞巴。
刀奴清了清喉嚨,將大刀***刀鞘,說:“爺難道不覺這女人太吵了麼……呃,爺,您這是打算帶這個慕傾城去哪?不如交由刀奴來抱……您的腿不宜長時間站立受累……”
他看到原本想進涼亭的公子忽又折了回來,往桃樹下的馬車走去。
“沒事!”
白衣男子搖頭,低頭看着倚在自己懷裡的她,輕輕道:“抱她,我還抱得起!”
很久很久沒有抱她了,爲什麼她和記憶裡的重量一樣,又輕又軟又香,深吸一口氣,便是滿鼻梅香,這感覺,真好,他不由得又彎了彎脣線。
刀奴微微一怔,他沒有說認爲公子抱不起一個女人的意思,而是怕他強撐着站立損傷了自己的身子,真是奇怪了,公子到底想哪去了?爲什麼緊張兮兮,一副生怕別人搶了他手上的寶貝似的,一個醜女人而已,若不是心疼公子的身子,他纔不想碰女人呢……女人吶,都是怪物!
侍僮也走了過來,看了看地上的受傷的姑娘,肩胛骨上的劍傷似乎還有流血,衣裳上的血漬印越來越大:“公子,她怎麼辦?”
抱着女子自徑往馬車而去,主子這是想帶她走嗎?
侍僮疑惑的想着,今天的主子一反常態,極刻意的跑到這裡來彈琴,沒頭沒腦的,難道是爲了這個女人?
看樣子,好像是的?
可是,公子幹什麼這麼刻意的來接近這個女子?
奇啊,他們的公子,是何等的的驕傲,何曾將天下女子放入眼過?
今天這是怎麼了?
“刀奴,帶她上馬車……七宿,追上去,將剛剛那幹人全部給我斬殺掉,一個活口都不準留下。”
白衣男子沒有正眼瞧刀奴一下,所有目光全落在懷中女子身上,一邊走,一邊聲線冰冷的落下一句吩咐。
原本候在邊上沉沉望着白衣男子煞龍七宿,立即應了一聲“是”,一個個飛步追去。
刀奴忍不住也偷偷瞄了那慕傾城幾眼,隔着面紗,沒什麼可看的,爲什麼公子的神色會這麼的奇怪……
他皺起了眉,想不明白,轉而低頭看着地上那個生的極爲俏麗的小丫頭片子,他從來都不碰女子一下的,總覺得女子的身又嫩又軟,稍稍碰一下,就能斷了氣,很煩人——
對於他而言,抱女人,是一件麻煩事,他家公子也很少近女色,但今兒個卻像是抱上了癮!
中邪了嗎?
他想問的,張了張嘴,問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刀奴知道那八個女人必須死,但是,這個女人呢?要不要弄死?”
刀奴指着地上那位,按理說,這個丫頭也聽到了不該聽的話,也該死。
“不許!”
侍僮走在前面,扶起了車簾,白衣男子跨上去後,落了兩個字。
青子漪自不能死,否則,這個丫頭,必與他拼命。
馬車內,他將她深深抱在懷,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失而復得,那種滋味,是何等的彌足珍貴。
同一時間,龍奕帶着玄影飛騎狂奔出了西城,汀湖碼頭上,人來人往,自五湖四海趕來祈福的人流,不斷的往這裡涌動着,行人馬車絡繹不絕。
龍奕一躍下馬,將馬繮扔給玄影,往碼頭後的堵坊疾步走去。
一個秀才模樣的男子正縮在柴垛前曬太陽,眯着眼,在計較着什麼。
龍奕走去一把拍了那人肩頭一記,那人倏的睜開,便想將偷襲他的人甩開,可他使足了勁兒,都沒將人甩掉,反倒是肩胛上狠揪揪的疼了起來。立刻,他猜到是誰了,不由哭喪着臉直叫:
“哎喲喂,我的少主大人……您輕點,白某人最近窮沒吃肉,骨頭鬆的很,很容易捏斷的……若就這麼趴下了,還怎麼給您去調查煞龍盟餘黨的事。”
“滾,百曉生,你在爺我的手上掏去了多少銀子,還敢哭窮?爺不知跟你說了多少回,閒着沒事別盡往賭桌上沒日沒夜的玩命,玩得連飯都顧不上吃,至於麼你,真虧你還能活這麼多年了……還有,等到沒銀子了,才記得給爺我去辦事弄幾個錢來花,我他媽真想把你給廢了……”
龍奕毫不客氣,一使勁兒,就把人往地上撂下。
百曉生只覺得身子像散了架一般的生疼,一臉尚算乾淨的臉扭成了一團,嘴裡直嘮叨:“龍少主,輕點輕點啊……留着這個身子才能給您查消息啊……至於混在賭檯上,這天下大事,也只有賭檯上傳的最快了不是……”
眼前的人,叫百曉生,顧名思義,就是通曉天下大事,只要你出得起價,他就給得起你想知道的消息,至於消息是如何來的,那就不是別人能知道的事了。
龍奕多年前找過他辦事,拿了一萬金,只爲了探查煞龍盟三個當家人的下落。
十一年前,龍奕曾帶着龍域的暗士,一夜之間鏟明瞭藏匿於西秦國窪山的煞龍盟,七個當家人,逃了三個,這幾年間,這個百曉生陸續替他找到了兩個。
說來很是奇怪,每次他得到消息趕去,總是遲一步,那兩個當家人皆在他抵達之前斷了氣,兩個人皆是被剖開了心腑,死相慘烈。
這些年以來,龍奕在江湖上東奔西走,就是在查當年火燒客船那件事。
“走……少主,我們到林子裡說
話去!”
百曉生輕輕一躍,穩穩當當翻身跳起,那身手,可算是江湖一流高手——自然,他買賣的是江湖消息,若沒有這份自保的能力,早就被人滅了。
兩個進了賭坊後的林子,等到四周再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音以後,百曉生自自己的衣兜裡掏出一張紙,龍奕接過來看,上面畫的是一個人。
“百變龍的真正模樣就是這樣子的?”
“嗯哼……”
畫上他畫的是一個極爲俊逸的男子,一身白衣,發綰青帶,風姿飄然……
龍奕依舊露着玄疑之色:
“不對啊,這人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你確定這個人就是百變龍?我記得,當年我和他交過手,那功力混厚有力,至少有四五十年的功夫……如今又隔了十幾年,眼下應是一個鬍鬚一大把的老頭子……”
“少主有所不知,百變龍習了返老回童之術,那人最愛乾的事就採陰補陽,欲求長生不老,所以能生成這模小夥子的模樣不足爲奇!本來嘛,江湖這塘水,深着,什麼樣的人都有……就比如說龍少主,好好的少主不當,不在自己的地盤上呼風喚雨,卻拼命的在追查十三年前那些陳年舊事,說起來,龍少主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怪胎……”
百曉生倚着白樺樹,手執酒壺,呵呵直笑的拔了壺塞,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龍奕眯着他吃酒的樣子,細細瞅瞅,也不知在思忖着什麼,半晌眼裡似有什麼精光閃過,搶過百曉生手上的酒囊聞了聞,才發現這可是江湖上少見的好酒:萬里飄香,不覺咕噥了一句:“還說沒錢,這種酒,就算你有錢都買不到。說啊,最近接了什麼好了買賣……”
百生曉生怕自己的美酒被人佔了去,忙搶回來,賠笑說:“江湖規矩,不可說也!”
各行有各行的法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龍奕也不想爲難人家說出買主的事來,便轉了話題:“那人現下住何處?”
“城外百里,有處地方叫秦莊,那是他在鍄京城的一處巢穴,少主可以往那邊去探看探看。要是那裡沒有人,那他必是進了城。福街108號有處地方叫:靜館,是百變龍設在城內一處落腳的地兒,我已查探得知,他現在另外起了一個化名,叫:晏之——另外,百某人要提醒少主一件事,此人身側有煞龍七宿,武功極爲的高深莫測,少主一定要小心應對,當心把自己賠進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