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 我本傾城 男兒心,誰懂?——尤嬤嬤之死
東樓。。
宮慈坐在花窗前,低着頭靜靜看手上的一塊玉。
這是採兒剛剛整理牀榻時候發現的,是無擎貼身佩戴的東西。
此玉,雖然色澤漂亮,雕工精細,但絕非雕刻之上品。公子府價值連城的寶貝多的過去,都是九無擎因戰功而得到的賞賜,可他怎麼就偏偏帶了這麼一個不起眼的物件。
她翻着看了又看,但見上面有一個奇怪的字體,不屬龍蒼任何一種文字,看樣子,應該是他自九華帶來的東西。
她想了想,將其收進了抽屜,料定他必會來向她要的。
“小姐,今天不用去宮裡,花園裡的花開的很豔,要不要去採摘一些過來?”
採兒走進來,問。
“誰說不用去宮裡?”
宮慈擡頭着問。
“爺說的。他吩咐下來,今兒個讓小姐好好待在府上歇上一歇!”
秀氣的眉因爲這話不自覺的一皺。
正這時,樓梯上傳來一陣輕翼的腳步聲,不一會兒有人掀了簾子走進來。
是岑樂過來了,穿着很淡雅的夏裙,斜挽着髮髻,進門就揚起聲音,軟軟的打起招呼:
“姐姐,你知道嗎?爺去了客院,剛發下話,要將娉兒母女送走了。這番兒,那邊已經在打點行裝,很快就要離府了,你說,我們要不要去送送?”
宮慈的秀眉,皺的越發的深:這麼急匆匆的將她們母子打發走,爲什麼?
“是麼?既然要離開,自然得送,走!看看去!”
她站起來,稍稍整了一下儀容,姿態從容的出門,待出了門,感覺有點不對勁兒,她四下看看,明白了,便問採兒:
“嬤嬤呢?小荷呢?還在,在這裡侍候着的四個侍衛呢?人都去哪了?”
採兒一怔,臉上閃過一些異樣的神色,低頭不答。
“到底何事?”
宮慈心頭警鈴大作,想到了什麼,猛的擡頭,厲聲道:
“難不成去了蘭苑?”
小姐還從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採兒的臉色頓時一駭,跪了下去,忙交代道:
“嬤嬤說,皇上給過密旨與她:金兒不能放走。她已去蘭苑,準備先流了她肚子裡的肉,然後,梆了送去給老爺看管。”
宮慈聽着,臉孔陡然一沉,立刻氣急敗壞的直叫起來:
“糊塗!”
她是真真氣翻了,跺起腳:
“嬤嬤怎麼越老越糊塗了!
“我都跟她說,金兒這個人,我們絕對不能動……
“再說,她身邊有兩個形影不離的侍衛,爺雖說要將她趕走,但仍派東羅守着,可見他心裡是在意的。
“試問,這世上,能叫九無擎在意的能有幾個?
“害他心尖尖上的人,就是給自己找死路,嬤嬤怎麼能如此莽撞的跑去拿人?
“我……我真要被她氣死了……”
早上的時候,她曾隱約聽到他在吩咐東羅一起離開,很顯然,他這是把東羅倒貼給了那個女奴。
她也是在這一刻恍然明白:他答應將金兒送走,本身藏着私心,所以,才答應的那麼爽快的。
如果她說想要金兒的命,也許結果就會完全兩樣。
今日,他拼命的想將金兒攆走,怕是不想金兒受了什麼累,嬤嬤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招惹她,一定會生出禍事。
跪在採兒聽得這話,一邊直縮肩,一邊低聲辯答道:
“其實,嬤嬤並不莽撞,那兩侍衛都不在。東羅匆匆追着公子跑出去了,那個阿柱,嬤嬤已經想法子將其引開……”
居然還是計劃好的。
“引開都沒有用……那金兒絕對不簡單……真叫九無擎在意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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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想提心吊膽,越想越頭皮發麻:
“不行,快些,我們過去。但願還來得及……肖田,肖弛,跟我過去看看……”
提起裙襬,她疾步往外而去,兩個被點名的侍衛相隨其後而行,採兒自地上爬起,也跟了過去,
岑樂聽的糊里糊塗,追上,摸不着頭腦的問:
“姐姐,那金兒肚裡的孩子,不是流了……怎麼還……”
宮慈滿臉急色,不答。
街市。
雨止。
一匹駿馬急飛而過,如箭射過一般的快。
東羅快馬加鞭,繞過一條條
街道,鬧市之上行人邊邊躲避,濺起的水花,引來一番罵咧叫囂,他管不得。
直到康陽大道時,他才追上九無擎。
“爺,東羅有話要說!”
遠遠的,他高聲叫住。
九無擎勒住馬兒,回頭看,看到了東羅眼裡濃濃的焦急之色,他揚了揚手,示意西閻和北翎帶人就地等候,而後,瞟了一眼大道上往來的行人,引頭向前走了幾步,待拉開一些距離,才輕輕叱下一句:
“誰讓你出來的?不是讓你好好守着金兒嗎?”
“東羅有事憋的慌,若不問明白,難受!”
東羅跟上來,急急嚥了一口口水,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而後問:
“爺,你真打算就這樣把人逼走嗎?”
九無擎沉默,望天,天色銀白,不陰不晴,似乎還會下雨——現在是多雨之季,多事之秋。
“爺……”
東羅緊緊追問,生怕他不回答。
九無擎低頭,只答了一句:
“我的身子很糟糕很糟糕。已經治不好了。懂嗎?”
東羅的臉色頓時一白,張了張嘴,心,頓時抽痛起來。
“替我送她回九華。不管用什麼方法。這是你必須完成的使命。”
“爺!”
昂揚八尺的他,哽咽。
“還有……剛剛我忘了把玉留下,現在我交給你,替我保管好,回到九華後再交還與她!”
他突然往自己的頸上摸了下去,原想將那塊玉交給東羅帶回去的:人不能成雙,玉總可以吧——
沒有。
面具下,那雙鬱結的劍眉深深擰在了一起:
“回府,玉落在東樓了。我去要回來,記住了,給我好好收着。不準弄丟!”
客院。
金凌面前撲上來的侍衛,輕輕一飄,飄離三丈遠。
她知道這些人是皇上派下來的,並不是府裡的人,也就是說,是那宮慈在禍害她——
哼,想到清晨看到的鏡頭,她才壓下去的怒火又挑了起來:那女人,也不知使了什麼壞手段,逼迫着九無擎,想想就光火。
於是不避反迎,她從包袱內抓出那玉笛,身若飛舞之燕,優美之中殺氣十足,飛撲過去——
堂堂公子青,可不是任人欺負的軟腳蟹,哪怕功力盡失,也不怕你們。
老虎不發威,還當真是把人當病貓。
四個侍衛的功夫極是厲害,一來一回二十幾招之後,以四對一,她仍殺了一個平分秋色。
這令尤嬤嬤臉色大變。
她從不知道這個不起眼的女奴,竟然是一個武功高手,怪不得皇上說,這個女人,有問題,如今看來,這問題不是一點點的大。
“一定拿下她。拿不了活的,拿死的。這是皇上的命令!”
尤嬤嬤沉聲一喝。
金凌立即直冒火氣,奶~奶的,你這死老婆子還敢拿皇帝來壓人?
驀然回頭,她射去兇怒之光。
所謂擒賊先擒王,好,我就拿你開刀。
玉笛飛快的捻出一道白光,她自四個侍衛的圍攻裡抽身而出,左晃右晃,直往尤嬤嬤身上打了下去,那嬤嬤完全不躲,拉開馬步穩穩接了一招,內力十足,幾乎將她反彈出去。
金凌微微吃了一驚,原來這老婆子會功夫,怪不得如此猖獗:
“果然有兩下子……再來……”
宮慈還沒有踏進園子,就聽到一陣刀劍的擊撞聲,心下不由得一沉,快步走進去,看到的是這樣一個場面:
橫眉怒目的金兒手執長刀,咬着牙,凌空一刺,深深刺穿了尤嬤嬤的胸膛,而後,她狠狠再一收刀——那一瞬間,淋淋鮮血自嬤嬤身子裡飛濺開來,抹紅了宮慈的視線。
她看到尤嬤嬤捂着胸口往地上倒去,那血,似涓涓細流,自她指縫間淌下來。
小荷驚駭的撲上相扶,沒扶住,被嬤嬤帶倒於地。
這一幕,是如此的驚心動魄,宮慈看直了眼,只覺腦袋裡頓時嗡嗡作響,一時忘記今昔是何昔,好一會兒,纔回過神,驚呼着奔跑過去:
“嬤嬤……”
撲跪在地,宮慈摸到的是滿手鮮血,眼底,那隻自小扶着她一路走來的蒼老手掌已成血手,血,汩汩滲出來。
她真沒想到,才一晃功夫的時候就出了這種飛來橫禍。
尤嬤嬤也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想她功夫也是不俗的,今日以五敵一,居然會落得一個慘死,她哪能不駭,心頭明白,今天是難逃死劫了。
視眼昏花中,她看到了小姐焦急無措的眼神,於是,拼命一切的急抓住小姐的手,瞪圓了眼,吐出最後幾個字:
“小……小姐,這人,不能留……太危險了……殺了……殺了……不能……”
“留”字未出口,就斷了氣,而眼珠子,仍滾圓滾圓着。
死了,死的太快太快,而且還死不暝目。
宮慈把那素來嫺靜溫雅的眸子瞪成駝鈴,難以相信這一幕是真實的,她的嬤嬤,就這樣死在了她懷裡。
她心頭大痛,捧着嬤嬤沾滿血跡的臉直叫:
“嬤嬤,嬤嬤……你別死,你別死……嬤嬤……你說過,你還要替我帶小娃娃的,你說過,你會陪我,看我得到幸福的……你不可以死的,小慈還有很多不懂的事要向您請教,嬤嬤……嬤嬤……”
可嬤嬤再不會醒。
那個自小陪着她,帶着她走人生第一步的嬤嬤;那個自小教她習文認字,教會她如何待人接物的嬤嬤;那個足足侍候她二十年的嬤嬤;那個分享了她少女心事,寬解她少女憂思,不放心她而隨嫁而來的嬤嬤,就這樣在她眼皮底下,於眨眼之間,生死兩隔,她連一點點救她的機會都沒有……
親人!
這是一個比母親還要親的親人!
這是一個比親祖母還要疼惜她的老婢!
忠心耿耿這麼多年,勞心勞力這麼多年,細心服侍這麼多年,最終死在了她跟前。
她,淚如注,怒極擡頭,伸出沾滿血漬的手,指着沉沉冷睨,絲毫沒有因爲殺人而生疚的金兒,恨聲叫道:
“拿下她……我要讓她償命。”
邊上,岑樂臉色臘白,整個人在顫抖,驚懼的看着那一柄要了尤嬤嬤性命的長刀:那上面一片血光,滴溚滴溚,有血在落下——執刀的金兒寒面怒目,那架勢:誰敢上去,她就能用刀刺進誰的胸膛。
“是!”
衆侍衛被嬤嬤之死激怒了。
第二輪更爲激烈的廝殺在園子裡上演。
東樓。
九無擎打住了進樓的步子,回頭看了一眼原本該守在樓下的八個侍衛,現在,圓圓的廊柱下,只剩下兩個在守樓。
“其他人呢!”
他淡淡的問,冰冷的聲音透着讓人不可忽視的威懾,讓人情不自禁生懼。
那兩侍衛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硬着頭皮答了一句:
“回九爺,夫人說去給娉兒姑娘送行!”
倒是像她的作風。
九無擎眯了一眼,不疑有他,上樓,進房。房裡的奴婢見之紛紛行禮。
他在房裡轉了一圈,牀榻上,鴛鴦被疊的整整齊齊,鴛鴦枕也擺的端端正正,獨獨不見自己的那塊玉,許是叫宮慈的丫鬟揀了去吧!
空手而出,他冷淡的對守在樓下的西閻道:
“去把我昨日睡過的牀枕一併燒了……”
不等西閻回過神,徑自往北邊而去,東羅緊隨其後。
一番疾走,纔要進客院,忽見兩個臉色驚白的小婢女自轉彎處廊道上小碎步的跑來,嘴裡低叫着:
“天吶,太可怕了……那金兒竟然殺人了……嬤嬤死的太可怕了……公子府最近怎麼了,老是出人命……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隔的有些遠,所幸九無擎耳尖,聽了一個分明,猛的頓住步子,身形一飄,來到他們面前,語氣森冷的問:
“你們在說什麼?金兒殺了嬤嬤?在哪?”
宮慈身邊的這幾個侍衛,絕對是一流的高手,御駕前萬里挑一的人物,自是非同一般的,皇帝對宮慈恩寵有加,才賜下八個侍衛來近身保護。
以一敵四,金凌已覺得吃緊,如今又加了四個進來:兩個侍衛,外加一個小荷,一個採兒,宮慈身邊這些人,都會一些功夫,這般以一敵八,若換作在以往,以公子青的功力定可以令他們討不到半分便宜,可如今,她功力尚未恢復,又因爲懷着身孕,不敢盡全力相搏,沒一會兒,就露出敗相。
一刻鐘後,五柄大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此刻,一番急鬥,金凌已是香汗淋漓,她不敢再動一下,冷冷的瞪着衝她急奔過來的宮慈,忍無可忍的譏笑了一聲:
“以多欺少,勝之不武。”
宮慈怒挑着下巴:
“勝之不武又如何,本夫人只問結果,不問過程!”
但見她素手一場,一陣噼裡啪啦的巴掌落下,臉上,頓生一陣火辣辣的疼。
“殺人者償命。小金子,你要償命的……必須……”
雙眼發紅,她自身邊侍衛手上奪過大刀,狠狠劈了過去……
一道銀晃晃的光亮,向金凌落下。
後有四把刀抵着,退不得,前有破空而至的長刀,呼嘯而至,金凌心跳一促,怎麼辦?
“咻咻咻……”
有暗器裹着駭人的氣勢,呼嘯而至,打落諸個侍衛手中的大刀。
下一秒,幾乎要沒入金凌肉裡的刀鋒,被一陣勁風颳離,宮慈但覺胸口一疼,整個人已經飛了出去,頭狠狠撞到了牆頭,一陣頭暈目,額頭汩汩有什麼熱流涌出。
九無擎冷冷的着,將拳頭捏緊緊,狠戾的盯視着被自己一掌下去傷的不輕的女人,心臟在七上八下的跳着,要是來晚一步……
他不敢想,真不敢想……
他急喘了一記,回頭看了一眼金凌,臉蛋上那橫起的巴掌印,令他的眼神又陰了幾分。
金凌,則重重鬆了一口氣。
他來了,在這生死一線間,解了她的困境。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她在心裡念着。
宮慈強撐着站起來,抓着額頭那滾滾而下的血。
果然是這樣的,他一心在維護那個女人,她不由得慘笑,十幾年的交情,抵不上一個半路冒出來的女人。
她搖搖晃晃的穩定身形,怒視面無表情的九無擎:
“讓開,我要殺了她!一定要……她殺了我嬤嬤……她殺了我嬤嬤……九無擎,你看到沒有,她殺了我嬤嬤……殺人者償命……我要她償命……”
九無擎不說話,目光落在了已經氣絕身亡的尤嬤嬤身上,隨意一瞥,就可以看得出那幾乎是一刀斃命的。
是怎樣的力量推動着金凌,如此狠決的將人捅死?
他眯了一下眼。
轉而看到,在屍體不遠處,有一隻被打的稀巴爛的端盤,一灘黑糊糊的湯藥撒在地面上,盛湯的瓷盞摔了一個粉碎。
他眯緊眼線,上去,彎腰,用手指沾了一點放到鼻子邊上嗅,一股濃濃的藥腥味道嗆到了他。
是無果草的氣味。
驀地,他整個人震驚。
猛地,他擡頭看向淡淡睨着這一切的金凌,心裡有了一個很清楚的認知——
她懷孕了!
她竟懷孕了!
必是這個老婆子知道了這事,有意趁他外出、在她離府的時候,想將孩子弄掉。若是尋常女子必難逃此劫,可金凌是誰,她怎麼可能乖乖就犯,於是,便在自衛中,絕然的捅死了她。
天吶,她真的懷孕了
本來,這該是一件歡天喜地的好事,現在呢,卻是如此令人驚喜難辨,驚痛難辨!
他看着她,粗重的呼吸着,心裡是一陣陣後怕——
如果不是東羅追了出來,如果不是他想把玉交還去,如果不是他回來找玉,那會是怎樣一個結果?
一屍兩命!
他整個人一陣哆嗦。
轉頭,狠狠的看向滿頭是血、可憐兮兮的宮慈,怒氣騰騰的咬牙道:
“這惡婆子死的活該。無果草?宮慈,你越來越了不起了,曾經,我以爲,你雖長住宮裡,心還是良善的,想不到,你好的不學學壞的……把皇宮裡那一套見不得人的把戲全學壞了……宮慈,你夠虛僞,夠讓我刮目相看……”
宮慈心頭又悲又怒,痛笑,心下明白,此時此刻,自己無論如何解釋都沒有用了。
現在這個情況,可以這麼來解讀:她發現了金兒懷孕,趁他不在,讓人下毒手。不想毒害不了,反而賠了嬤嬤性命,她一怒,就藉機想將人就此除掉。
事實上呢,她根本就沒有害這個孩子的意思。
可他來的這麼巧,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種情景,在他的心裡,他已經認定她是一個用心險惡的毒婦了。
這樣一個印象,永遠都不可能再洗刷掉了。
她心痛,呵呵呵發出一陣慘森森的低笑,點着頭,乾脆大大方方的認了這一切:
“對極了,對極了……本夫人就是想弄掉她肚子裡的孩子……
“你不是說她沒有懷孕麼?
“既然如此,那她現在肚子裡的肯定是孽種……
“我的夫君,妾身這可是爲了你的顏面,才這麼做的,難道做錯了嗎?
“這是在替你清理門戶!
“可這賤奴,居然殺了我尤嬤嬤,她竟敢殺我尤嬤嬤……
“今日,若不能斬了這賤奴,我宮慈誓不爲人……
“我要爲嬤嬤報仇……
“這個賤奴必須死,必須死……”
她被心頭的悲恨衝昏了頭腦,執起長刀,狠狠又衝了過去——
待續!
不好意思,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