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心,誰懂?——留下的原因 2
那天傍晚,皇帝知道九無擎昏厥,曾駕幸永壽宮,招了御醫來診治,後,皇帝召見娉兒,將孩子交到了娉兒手上。
娉兒叩謝皇恩,卻跪地拒婚事,惹來衆人皆驚,皇帝震怒,斥其胡鬧說:
“一女不配二夫。你既已替無擎生下了清丫頭,就該守着無擎在家相夫教子!怎能不嫁?”
娉兒膽子很小,可她很勇敢,固執的搖頭說:
“這世上,女人最幸福的事,莫過於嫁一個如意郎君。公子是俊傑之才,可惜非民女之良配。民女心意有所,若非爲了救清兒,一月前就該嫁作農家婦。民女與未婚夫君,情投意合,早有夫妻之實,如今,民女身懷有孕,只待清兒無礙,便早早嫁了我夫君,皇上要民女嫁與公子,民女叩謝大恩,但民女心中只有我夫阿祥,無意他嫁,還請皇上請全民女心願!”
皇帝聽聞,即令御醫診脈,果然查出已懷孕兩個半月。
聽得這個回報,皇帝沉下了臉,但並沒有爲難,只淡淡的問:“你要另嫁,那清兒怎麼辦?”
關於這事,這娉兒想必早就想過了,答的很順溜:
“我夫待清兒如親生,四年來,將其寵於掌心。今番實出無奈纔來見九公子,不管九公子認不認清兒,民女都想帶清兒於身邊親手照看。公子若肯放手,民女感激不盡,公子若想留下清兒,民女只能舍痛割愛……但絕不嫁之爲妾!”
賜婚一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娉兒用自己的言行,表明了她亦是一個身懷傲骨的女子。
這晚,在回到公子府後,金凌見過娉兒。
在客房,她聽着娉兒抱着女兒哼着小曲,哄她入睡。
推開門縫,她看到她對着孩子親了又親,吻了又吻,滿臉洋溢着母性的微笑。
娉兒感覺到有人來窺探,在孩子睡下後,開了門,和金凌正式打了一個照面,對她輕輕一笑,很友善問:
“姑娘是不是有話要問?”
她很敏感,問的也直,金凌也不扭捏,點點頭。
兩人進房,孩子迷迷糊糊在叫孃親,娉兒急跑過去又拍了幾個下,待她睡穩了,纔回頭看金凌:
“姑娘這是想問我爲什麼不肯委身於公子是麼?”
金凌淡笑點頭,心下對她多了幾份好感。
娉兒一邊撫着孩子的髮絲,一邊笑笑說:
“很簡單,我不喜歡他呀!四年時間,我已看清了一切,看淡了一切。公子與我高不可攀,也許曾經,我的確仰慕公子,甚至希望憑着肚裡的孩子留在他身側。但是後來他的狠決叫我明白,我與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手捧‘死嬰’時候,我就已大徹大悟。當時,說完全不恨,那是假的,但那一刻,我已明白,我與他兩清了,他在烽火之下救下我這份恩情,我已經用孩子來還清。以後,不必會惦念。”
“孩子沒有死,也許不是意外,也許是人爲的操縱,可那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我唯一慶幸的是孩子沒有死。這是任何一個母親最開心的事。
“說來你也許不信,這四年,我從不在孩子面前提孩子父親的事。這四年,是阿祥給了清兒缺失的父愛,也是他帶領我走出了陰影,並教會我坦然的面對。過去已成過去,不必太過計較,將來纔是最最重要的。
“如果孩子沒事,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讓她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與她而言,阿祥纔是她的父親。
“可是,她犯病了,病的太厲害。我不得不來求救。我捨不得她夭折。雖然她身有殘疾,但她是一個樂觀可愛的好孩子,我不能放棄生機,任由她自生自滅,即便明白來求救的結果會很曲折,可我也是義無反顧的來了。
“我是來的路上告訴孩子她父親的名字的。
“我跟她說:‘以後你會有兩個爹爹,一個是叫無擎,是生父,一個是祥伯伯,待孃親嫁給他後,你便可以改口叫爹爹’。我這麼做,只是爲了讓孩子有個心理準備——也許是失明的緣故,清兒的心思比一般的孩子更加的敏感。
“清兒記着歸記得,但她喜歡並依賴着還是阿祥。她太小,還不懂何爲生父,何爲養父。我的告知,與她而言,只是認識了一個新詞。我也沒打算讓孩子攀上了她的生父。豪門深似海,繁華血淚底下,能有幾個能真正開心?
“我不要榮華富貴,只想求一世靜好,一生無憂。這些,阿祥會給我們。即便他來歷不明,但我喜歡他說過的一句話……
“往事如夢,斷了散了,前程似錦,惜之守之,這纔不虧了自己,不枉活了一世。”
金凌驚訝的發現,這真真是一個心思巧慧的女子,也許有些卑微,但絕對有骨氣,並有着自己的主見。
“娉兒好見識。”
她爲之讚歎。事實上她很少贊人。
“姑娘見笑!”
娉兒有點不好意思了,靦腆的摸摸自己的發,說:
“我也出生殷實之家,自幼受父母薰陶,酷愛自由。小時也讀過一些詩書,後來生了戰亂,父母亡,公子救我於危難,與我那是大恩。公子府內數年,也曾讀書識儀,趁着諸個公子高興的時候,得過一些點撥。猶其是八爺,待我甚好,教我很多東西——阿祥說我的腦袋瓜比一般女子開明。我想這全得益於公子府那些年的栽培!”
公子府諸位公子皆是人中龍鳳,願意點撥與她,也證明她在公子府,曾有着不俗的地位。
“那爲什麼會捅傷了苳兒?”
“這事,說來慚愧,全是我的無心之過!”
娉兒有點不安,神情微微有了一些侷促,說:
“我們出來的時候,孩子一度出現昏迷狀況。加上路上,曾幾番受到追殺,我的情緒有點不穩,原是想光明正大自正門進來求爺的,可是阿祥說,我是一個已死了四年的死人,這樣突然冒出去,可能會給公子府引來麻煩。所以,我才憑着記憶,自後門的狗洞爬了進來。我聽說這苳兒姑娘是公子身側第一妾,正巧那苳閣又位於最北邊,我便想進去求她給我帶個話。她不肯,說什麼紅樓地上不是尋常人可以進去的。勸我離開。我一時急怒,用隨身的佩刀要脅她,誰曉得就出了這些事,更不沒想到刀上會有毒……終於還是把這事鬧大了!”
昨夜離開的時候,金凌還曾問過這樣一句:
“現在,你最大的期盼是什麼?”
娉兒將清兒抱緊,想了想,說:
“救清兒,找阿祥,嫁他,養兒育女,然後,我們一家四口,快快活活過日子!”
她說:
“這世上,富與貴,是枷鎖,名與利,是虛幻,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一生最大的圓滿,就是平平安安一輩子。我只是平常人,只想過平常日子。公子是非常人,自有非常之人生,我期盼他能用自己非常之才華,造福萬民,讓我們這些平常人有好日子過,沒有戰亂,沒有離散,各過各的精彩。”
這心態,真的豁達。
一個尋常女子,能有這樣的心胸,的確讓人驚訝。
很多年以後,當金凌坐上金字塔頂端那個位置時,她依舊記着這女子說過的話:以非常之才,庇護天下,定萬民之心,那是每個尋常百姓最大的奢望。
娉兒已真正放開了過去,現下,放不開過去的是九無擎。
金凌記得那日,他看到清兒時那彆扭的神色,便知,那些不堪的記憶依舊在折磨他。
學會坦然,日子纔會舒坦,懂得抓住自己想得到的,纔會有幸福。
娉兒做到了,她爲什麼不能?
何況,她從這件事裡隱約嗅到了陰謀的味道——所有種種都是衝九無擎而來,無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都能尋到一種貓捉老鼠的痕跡:貓在吃鼠之前,皆喜歡將其捏在手掌心蹂躪,等玩夠了,纔會美餐。
她不走。
她想知道到底是誰在玩着這一場殘忍的遊戲——
她不記得九無擎是不是就是東羅嘴裡她一直在找的人,但,這場遊戲,她陪無擎一起玩到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