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血液潑灑的反方向望去,刀鋒來自橋面中心部位。整個橋面在燈光的照射下一覽無餘,估算出大概能有藏刀可能的地方,應該是橋體正中,可那裡也是整潔如新,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沒有一絲落灰,必然是橋下深不見底的斷崖,涌上來的氣流,是灰塵無法落定。單體拱設計,架在面前直通中間一處空地,扶手欄杆上層雲造型,猶如一團團雲朵,厚重敦實,讓橋面粗看上去就像架在雲彩中間。欄杆與橋面不是同一石料,色差光澤度明顯不同。燈光照在最近的雲團石墩,光線分散剔透,表面經過細緻打磨,水滑若冰,工藝精細的程度不輸於精美玉器。
四處觀望,四邊向上拱起,上方不見穹頂。
再次打量四周,地面石磚紋路簡潔表面毛糙,坑坑窪窪極不平整,石橋卻是精雕細刻。整座石橋的考究層度,與四周不相配。
蘇老鬼對東家說道:“這些不是本家的人很難帶領,很難控制,不過既然來到這裡一切都要聽指揮。上面的石室進來直接路過,所有情況我都沒看”。
東家拿出他的小本子,坐下來將每一個石室的情況詳細的說給蘇老鬼。蘇老鬼認真仔細聽取,深眉緊鎖,不時打斷東家,詳細問明哪間石室的東西數目,品質和擺放。至於那些壁畫,蘇老鬼也很感興趣。
一直靠在牆邊的那人走過來一點,仍在人羣邊上,看樣子他三十出頭,眼角已經出現了淡淡的皺紋。鼻樑高高臉頰寬闊,和我比起來,這傢伙更像職業軍人,那張臉上寫滿剛毅,雙眼銳利帶有一絲姣邪。這人一直在人羣外圍,面朝衆人而立,看似隨意走動漫無目的,實際上每個人的舉動都收在他的眼裡。不聲不響,誰的目光和他對視,都還以妖邪的一笑。
蘇老鬼接過東家的本子,立刻就指出問題出在哪裡。第一間的兵器鎧甲,符合王一級的規制,蜀王掌握兵馬有多少不一定,蜀地富庶民族衆多,長期重兵壓陣,歷史上就是如此。可是壁畫就和兵器鎧甲不相搭調,但是所有壁畫的內容倒是有點意思,連在一起,除了第四個石室的有些神化色彩,總體還算連貫。
言語當中不時對東家調侃,做學問太久思想刻板,很多事不是自己親眼見到就根深蒂固的去肯定,要學會推倒重來。
蘇老鬼指着他帶來的幾個人,告訴東家和李博生,他們是經常和日本人打交道的賣家。90年代在俄羅斯境內,出現過一個阿富汗戰爭時期得來的金展畫。上面有文字記載,在巴里黑王朝時期,中亞有個小國,叫圖克莫尼,大概是在隋朝早期的時候,或者比之更早一點的年代,有個中原震旦遠渡過去的王子,叫什麼還翻譯不出來。古代中亞,和隋唐很多生活方式不同,語言上也有很多不相符的詞彙,所以畫上的叫法被翻譯成王子高僧。
蘇老鬼懷疑那金展畫上的說法,準確的講,應該翻譯成富家子弟或者官宦子弟。因爲當時的中亞,佛本文化影響很深,官宦這個詞絕對不會有。
得道高僧也不對,不得佛的法,怎敢稱高僧!這也是翻譯的原因。
上面記載的事件是那個中原富家子弟在圖克莫尼修行半生,終於得法。後來某一天收到了震旦蜀地來的消息,回去接掌他蜀王舅舅的王位,臨行之前由弟子刻畫,以存念。
於此也讓蘇老鬼琢磨很久,舅舅傳位給外甥。這說不通,不能是簡單的無子可傳,更多可能是因爲南北朝留下的,兄妹相親**結合的惡習。唐朝後期,**現象屢見不鮮,都是有來由的。蘇老鬼當時很多事情理解不透,沒有一句話能解釋的通,也就將此事放下。這件事情發生在土肥拿拓片找東家之前,蘇老鬼也是剛剛想起,多年之前,自己研究過王子高僧繼承王位的金展畫,也知道歷史上可能真有一個出國留學回來的高僧做了蜀王。
而且我們的史書上隻字不提,那人可能毫無建樹,在蜀地稱王施政,那是要一定的基礎的,一個海歸,即使滿腹經綸,對蜀地情況不瞭解,沒準會發生什麼事情,也許就被歷史的洪流給淹沒了。
若不是東家提起,蘇老鬼還不能將兩件事聯繫起來,現在姑且當做參考。
想要把語言文字的錯漏研究透徹,可以去一趟深圳。近些年中國保存了很多阿富汗的古代金器,這是中國承擔的國際義務,而且蘇老鬼估計,阿富汗的舉國寶藏,可能都在中國。爲什麼古代中亞的寶物,阿富汗的金展畫在90年代的俄羅斯出現,蘇老鬼也不想說的太詳細。
東家又坐在揹包上拿起他的本子,仔細的看着。半晌說道:“照你說的,把石室的順序改一下,也看不來什麼”。
蘇老鬼說道:“現在不用求真,打開主棺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和尚”。
蘇老鬼打斷東家,不讓他再拘泥於那些無用的壁畫。壁畫這種東西在古人眼裡,只是一種敘事載體,有時候可能在壁畫上加上個人觀念和感情,賦予一些事物神化色彩。就拿隋唐與南北朝後期的服飾來比較,其中的差別並不太大,你能說抓走那個女人的皇帝究竟是誰嘛?雕刻師稍微帶上一點自己的意識觀念,把前朝皇帝美化一些或者醜化一些都有可能。
而且衣服上多一筆線條,我們後人再看可就是天壤之別,那東西靠不住。
再回過頭來分析上面崖洞的石刻。開皇十一年,文帝下令督造蜀王陵寢,修陵大多是在正主生前,也有個別情況死了才修。不管死活,文帝下令,證明蜀王確實存在,而正史沒有記載,那些新舊唐書通簡什麼的,都燒了算了。楊堅文治武功,天下一統民心所向,不會讓自己英名毀在一個小王手裡。如若真是一個歸順貴族,他是不會把人從史書中抹去。
貞觀十七年,佔巴貢。這裡面肯定有文章,鳩佔鵲巢可以,這不是鳥窩,想來就來,肯定還有更多曲折。
“大概就是這樣了”蘇老鬼淡淡的說道:“就照我們的猜測,先看看正主是不是和尚!不過一切還要看下一步怎麼走。陳東家,你的南方仔再這麼玩兒一樣的做事,我們可不想受到牽連”。
東家立刻對青鳥說道:“讓他們別亂走動,不聽話就按規矩辦”。
蘇老鬼的話能聽的出來,他另外的一層意思根本就不會考慮離開。而東家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我們都明白,這個時候只能合作。還有很多問題沒說明白,蘇老鬼能在山野中跟蹤東家,這個不難辦到,問題是,蘇老鬼怎麼知道東家要來四川下地?
地上兩個海南仔的血肉,也只能嘆息,可惜了兩個兄弟。張春來叫人用衣服頭盔捧來了一些土,土是券道上面的土方,把地上的血肉污物蓋住。這裡是拱形的墓室,沒有期望的八開,八間分墓室沒有見到難免失落。中間極爲寬敞,這大小勉強符合‘王’的身份。陳東家和蘇老鬼,兩個人態度此時完全轉變,剛剛還喊打喊殺,這會兒平靜如常。
蘇老鬼和東家看上去好像沒什麼解不開的恩怨。
老傢伙態度隨和,大家的氣氛也跟着緩和了很多,從說話上就能體會出來。我覺得很奇怪,兩夥人在地下遭遇,本應是水火不容,不過想想東家和蘇老鬼是老相識,也就釋然。但是李先生不是老相識,憑我猜測,他應該有所阻攔纔對!
心裡總是感覺,老熟人,還有一點積怨,在地下不可能這麼巧的相見!
燈具的視界有限,他們的槍支戰術射燈要遠一些。深溝斷崖橫亙在面前,冰冷的氣流從下面涌上來,吹到身上感覺更冷。
橋是不能過了,因爲從溝壑的弧度看出來,整條溝壑的形狀是圓形,如果沒有其它的道路,只能逼着自己在這條殺人的橋上動腦筋。
橋這邊還有血跡,這時候的人們都少了許多話,都被剛剛看到的死屍嚇得不輕。青鳥帶來的那些海南仔和跟我們一起下來的海南仔很自然聚攏到一起,但是觀察他們,後來的明顯能力更強。只有李先生一個人在注意着東家和蘇文,他根本不關心這裡的情況,眼神總是無意的看向別人,已經好幾次無意中看到他在注意張春來。
“檢查周圍”張春來道。
沿着這條深不見底的深溝走出很遠,纔看到前方傾斜下來的穹頂。用燈照向深溝,漆黑深不見底,腳邊平坦沒有什麼危險。沿着牆邊估算,如果斷崖是筆直的,距離正好是斷崖兩端,上方就是另外兩道假門,忍不住又走回去照看,牆體和斷崖深溝相接的部分,下方也是深不見底。根本無法借力,牆下面的情況不禁產生疑問,如此寬度,究竟是怎麼固定的!
提燈的傢伙在我身後走來,這讓我不禁好奇,他手裡的提燈光暈幽藍,照明效果比火柴強不了多少,腋下的射燈明明光線亮度都好,可卻偏偏每走一段,都要提起小燈,仔細觀察小燈的幽藍火焰。看那燈的樣子,很像金屬球體。兩個不大的揹包,都在左肩上揹着,下地本應該所有裝具佩戴整齊,可這人就像逛街一樣隨意。仔細瞅一下這人,和我差不多大,只顧盯着自己的腳下,甲字形臉帶着先天的平和,應該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經過我身邊,心跳和剛剛一樣突然急劇加快,趕忙退開幾步。
“嗨!”那人先對我打招呼,同時問道:“知道這叫什麼嗎?”。
我道:“不知道,這叫啥呀!”。
“我也不知道”。
沒話找話是不!對我斜眼瞅他,絲毫不在意,腳下仍然大步流星。
“我們蘇老知道”。
你們蘇老知道就知道唄!關我屁事,我們東家也知道,但我絕對不會去問,總跟在老頭子屁股後問來問去就把自己問完犢子了,這道理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