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七月丁酉相方會盟,罕井牧回羌方之後,便厲兵秣馬,積極備戰。
商時之羌族,有三處聚落,一處在關中,稱羌方,以罕井牧爲王;一處在隴山之右,大河以東,稱馬羌,以夫蒙適爲王;一處在河西,稱羌龍,以蒲城璧爲王。三羌自夏至商,始終擁兵自立於中原王化之外。
羌方之關中,被山帶河,稱“四塞之國”,東有崤山縱列,作爲豐鎬之屏障;南有秦嶺連綿,隔絕南北;西有隴山相接,抵擋了西方各部族的侵擾;北有北山相護,阻絕了土方、危方、翳徒戎各部南下的步伐。
關中數百年,安穩如山,有賴四關之險,即東之桃林塞,南之少習關,西之大散關,北之蕭關。
其中尤以東之桃林塞最爲險要,其勢南依秦嶺,有禁溝深谷之險;北有渭、洛以匯黃河,抱關而下之要;西有華山以爲屏障;東面山峰連接,谷深崖絕。中通羊腸小道,僅容一車一騎,人行其間,俯察黃河,險厄峻極,號稱“關門扼九州,飛鳥不能逾”。
馬羌之部在隴右,其地位於隴山之西,黃河以東,扼東西交通之要衝,爲中原王朝經營西域、統域西北邊防之前沿地帶。隴右氣候溼潤,物產豐饒,既活躍着遊牧民族,又棲息着農耕文化,既產馬,又產糧,時諺雲:“天下富庶者無如隴右”。
羌龍之部,位於黃河以西,東起烏鞘嶺,西至玉門關,介於南山和北山之間,是一塊西北——東南走向的狹長平地,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和戰略要地。南山上有豐厚的永久積雪和冰川,這些積雪和冰川,在每年特定的季節融化,爲河西之地大片的綠洲和耕地,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源頭活水。
後人有詩讚河西之地,“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
三羌之民,依山居止,壘石爲屋,高者至十餘丈,時稱“碉樓”。
碉樓用以禦敵、儲存糧食柴草,多矗立於關口要隘或村寨中心,以石砌築,外觀雄偉,堅固耐久。碉樓有寨碉、阻擊碉、烽火碉之分。
寨碉爲一寨之主的指揮碉,阻擊碉建在寨子的要隘處,起到“一碉當關,萬人莫開”的作用,烽火碉多在高處,是寨與寨之間傳遞消息之用,同時亦能用於作戰。碉樓居高臨下,遠可射,近可砸,敵在明,我在暗,以守代攻,遊刃有餘。
此正是:“碉樓依險阻,凌空傲蒼穹。”
羌人信仰原始宗教,即萬物有靈、多神信仰和祖先崇拜。神靈均以白石爲象徵,被敬奉于山中、林地、屋頂和室內。常在碉房屋頂四角供有五塊白石,用以象徵天神、地神、山神、山神娘娘和樹神。其中,天神地位最高,能主宰萬物,禍福人畜。
羌人以羊爲圖騰,視羊爲祖先,供奉神羊,以羊祭山,騎羊歸西。羌人或有首戴羊角者,藉以將祖先的神力交感傳播到自己身上。羌人攜羊圖騰文化向東遷移,漸與華夏文化融爲一體,共同形成中華民族文化的源頭。
羌人善樂舞。民間樂器主要有羌笛、鑼、鈸、銅鈴、羊皮鼓、指鈴、肩鈴等。其中,以羌笛最具特色,音色柔和,曲調自由,悠揚婉轉,曠遠蒼涼。
羌人舞蹈古樸典雅、粗獷優美,其祭祀性舞蹈又以鎧甲舞與羊皮鼓舞爲盛。
鎧甲舞用以祭祀族中英雄、有功德、有威望的老者。舞者數十人,身穿生牛皮製的鎧甲,頭戴野雞翎和麥杆皮盔,手持弓、矛,領舞的巫師身掛肩鈴。舞隊形成對壘的兩排,跳前高唱象徵勝利的戰歌,動作以踮跳步、模仿衝殺爲主,弓矛飛舞,吼聲震天,鈴聲清越,威武雄壯,懾人心魄。
羌人每遇病、喪之事,都請巫師跳皮鼓。巫師爲兩人,一人舉短戈在前,一人左手持單面鼓,右手持彎把鼓錘敲擊,並搖晃鼓內的小鐵環,嘩嘩作響,兩人在吆喝聲和震天鼓聲中邊鼓邊跳,且走步時雙腳不停顫動,節奏明快,動作敏捷,氣氛緊張、熱烈而有神秘感。
祭祀老者,跳皮鼓需持續三日三夜,死者之親朋故友,均可參加跳皮鼓,人數不限,跟在巫師身後,從右到左,或由左至右地跳動,先成曲線隊形,然後成圓圈。
羌人之祖,本在南方江淮之地,是三苗部落中的一支,盛產稻穀,興旺富庶。三苗時與虎方接壤,虎方兇悍好戰,屢次發動對三苗部落的攻擊,後三苗終爲虎方所滅。羌人之祖輾轉飄零,來到關中平原,便定居下來,在此生息繁衍,漸漸興旺繁榮。
爲爭奪酋長之位,羌族爆發了持續五年之久的內戰,最後分裂成三支,一支便是世居關中平原的羌方罕井牧部;第二支跨過隴山,來到隴中山原,便是如今的馬羌夫蒙適部;第三支向西渡過黃河,來到河西南山和北山之間的狹長平地,便中如今的羌龍蒲城璧部。因積怨甚深,三羌便據險自守,甚少往來。
關中罕井牧部,經百年積澱,兵精糧足,漸漸不滿足於四塞之險,常有東出桃林塞,問鼎中原之野心,經甘盤挑唆,便一拍即合,與東夷聯合,共圖大商。
隴右夫蒙適部,氣候溼潤,水草豐美,男耕女織,怡然自樂,遠離了烽火,過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河西蒲城璧部,原本過着安穩自足的日子,熟料北境的鬼方竟看上了這塊直通西域的戰略要地,拉攏利誘不成,便屢動刀兵,終因鬼方勢大,蒲城璧委屈求全,臣服於鬼方,淪爲鬼方的附屬國,爲其提供戰馬、糧草、兵源,從此跌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四月壬午日,隴右秦亭之野。天空湛藍,山巒疊翠,懸泉如練,清溪如帶,淺草如茵,四野無垠。
山腳下,有一個臨時搭起的茅屋,兩個少年一邊劈柴一邊閒聊。
“攝提格,你看我們能見到夫蒙適大王嗎?”其中一個少年問道。
“放心吧,單閼,只要我們足夠堅忍,總有機會的。”另一個少年應道。
這兩個少年,正是十二金童中的攝提格和單閼。奉傅說之命,西赴羌方,探查敵情。二人經函谷關入桃林塞,踏訪關中,種種跡象表明,罕井牧野心勃勃,遲早舉兵,東進中原。
攝提格和單閼經過一番商議,決定至隴右夫蒙適部,策反夫蒙適,牽制罕井牧,遲緩罕井牧東進的腳步。
“夫蒙適會加入大商陣營,公然與罕井牧反目成仇嗎?必竟他們同族同宗啊。”單閼始終顧慮重重。
“五年內戰,至親慘死,骨肉飄零,夫蒙適罕井牧兩部積怨已深,如此裂痕斷然難以修復,料想夫蒙適亦希望能有大商這樣強有力的外援牽制罕井牧。”攝提格分析道。
“隴右之地水草豐美,牛羊遍野,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我們把這樣一個世外桃源,拉進戰火之中,是不是太殘忍了?”單閼有些於心不忍。
“生逢亂世,紛紛擾擾,哪裡會有真正的世外桃源?設若沒有我們的到來,難道罕井牧會眼睜睜地看着夫蒙適坐大不成?難道鬼方統御下的蒲城璧部,會任由夫蒙適部向西發展?只有挫敗頑敵,華夏一統,才能換來真正的長治久安。”攝提格舉目蒼茫的遠山,語意深沉。
二人正自閒談,忽聽得馬嘶之聲、女子斥馬之聲,自西方傳來。
頃刻間,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兩匹烈馬,前面一匹紅馬,縱蹄狂奔,鬃毛飄灑,盡顯狂野之態,顯是一匹未經馴化的野馬;後面一匹白馬,英武神駿,鞍轡齊整,馬上乃一戎裝女子,錦帽輕裘,身形嬌健,手持套馬杆,於紅馬之後,緊追不捨。
藍天、白雲、碧水,綠野、紅馬、白駒,再加上這個勁裝女子,天地之間,突然張揚起一種活力,一脈生機,一派狂野!
紅馬縱蹄狂奔,白馬奮力追逐,若即若離,乍分乍合,女子幾番揮出套馬杆,卻始終差之毫釐,紅馬依舊肆意揮灑,忽南忽北,忽東忽西,飄忽不定。
忽然,紅馬向山谷方向疾衝而去!若白馬馳入山谷,恐怕再難相遇了,女子催動白馬,奮力跟進,這也許是今天最後的一次博弈!
紅馬馳近山腳茅屋,攝提格按捺不住少年心性,躍身飛起,撲向紅馬!剎那間,雙手已摟住紅馬之頸,旋即翻身,跨在馬背之上,紅馬何曾受過這種屈辱!人立而起,仰天長嘯,欲將攝提格掀下馬背,攝提格緊緊抓住長長的馬鬃,穩穩地跨在馬背之上!
但聽一聲嬌喝:“接住!”套馬杆自那女子手中飛向攝提格,攝提格接杆在手,刷的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這匹狂野的烈馬縛住!烈馬一聲長嘶,四蹄立定,垂下了高傲的頭顱。
“你降伏了這匹烈馬,你是草原上真正的勇士!”那女子與攝提格馬頭相對,由衷讚歎道。
攝提格此時方看清那女子:她僅有十五六歲的樣子,生得十分嬌美,又不乏英氣,眉清目秀,紅脣皓齒,給人玉潔冰清、出塵脫俗之感。
“我只是湊巧而已,這匹馬已被你追累了,它真正的主人應該是你!”
那女子見攝提格與自己年齡相仿,生得英武俊朗,又身手矯健,言辭謙恭,心中一下子充滿了好感。
“我的名字叫藍天,喜歡自由。你呢?”那女子活潑開朗,絲毫不加掩飾。
“我的名字叫攝提格,我也喜歡自由。”攝提格對這個女子也產生了好感,同是少年人,心中坦蕩,便據實相告。
“我生長在草原,草原就是我的家。你呢?”
藍天追問着攝提格,兩人已迅速成爲知己。
“我,我生長在中原,我是大商的子民。”攝提格略經掙扎,依然和盤托出,因爲他覺得,如果對這個女孩子說謊,就玷污了這份美好的邂逅。
“那麼,你只是經過這裡,是嗎?”藍天目光幽怨,語氣中有無限的惋惜,少年男女的情懷便是這舯般的坦蕩,不加絲毫掩飾,即便只是匆忙間見了一面,他就在不知不覺間住進了你的心裡。
“是的,我終究還是要回雲的。”攝提格的語氣中也浸滿了酸楚。
藍天必悵然若失,沉吟片刻,忽道:“今夜亥時,秦亭城裡有盛大舞蹈,你來嗎?”
“我不是你們族中人,怕進不去城啊!”攝提格發現可以進城去,當然欣喜若狂,卻又十分顧慮。
“進城門的時候,你拿着我的帽子,就說你是藍天的朋友,他們就會讓你進城了。”說罷,藍天摘下錦帽,催馬上前,將錦帽遞給攝提格,瞬間,藍天的心怦怦直跳,臉一直紅到了脖頸,她猛然拔轉馬頭,揚鞭而去!
“你的馬!你的馬!”攝提格大聲疾呼。
“那是你的馬,攝提格勇士——”藍天的迴音消失在草原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