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任辰日,梁州保寧巴國五部落,巴渠、樊勇、曋圍、相服、鄭侶聯軍五千人,誓師起兵,大軍穿越大巴山脈,抵達褒城。
褒城之地,北依秦嶺,南屏巴山淺麓,爲長江第一大支流漢水的源頭,有“天漢”之稱。褒城斯時爲巴人部落分支,遠離塵囂,男耕女織,沃野千里,歲歲豐稔。
巴國五部進駐褒城,見其地存糧甚巨,心中甚喜,便巧取豪奪,充爲軍糧,此時,簡直如魚得水。大軍稍事休整,便沿褒斜道,越秦嶺,北上關中。
大軍進入秦嶺,沿河谷,走棧道,於七月壬子日,到達太山嶺。
七月丙甲,虎威將軍倉虎,奉商王武丁之命,率軍兩千,由關中豐鎬起兵,奔褒斜道而來。
大軍正行間,忽有兩少年求見,倉虎一見,不勝之喜,此二人正是十二金童之執徐、大荒落,二人奉命遊歷梁州各地,走遍萬水千山,訪盡風土人情,於巴方之地,已是瞭如指掌。二人聞得倉虎自關中出師,阻擊巴方入侵之師,遂前來相助。
“哎呀呀,二位小英雄,你們來的太是時候了,我此番獨自領軍拒敵,心中一直忐忑。讓我出力氣,自是不在話下,若是出謀劃策,考究天時地利等高深學問,我倉虎就來不了了,二位曾得王后栽培,又在傅相身邊耳濡目染,一定博學多識,今幸得二位相助,定能一舉殺散巴方之敵!”
執徐笑道:“虎威將軍過謙了,有誰不知虎威將軍,拔山扛鼎震河川,金頂朝陽槊,橫掃天下英雄?今來巍巍秦嶺,只需吼上一聲,定教那五千聯軍,魂飛魄散!”
倉虎呵呵笑道:“兩位小英雄,你們可別再吹捧我了,趕緊說一說這秦嶺山脈,形勢如何?”
執徐娓娓而談:“橫亙關中與天漢之間,由關中去褒城,有三條路可行。第一條爲祁山道,西出隴山,進入隴西高原,南越秦嶺,可繞至褒城,這條路一來過於繞遠,二來需經隴右之地,巴方戰力未必便及夫蒙適之羌兵,故不會冒險走這條路。
第二條路爲陳倉道,此路可繞過隴西高原,直線插入嘉陵江干流,河網密佈,巴人善舟船,若經陳倉道運兵運糧,則較爲便捷。
然此路亦有兩點緊要之處,一來此路終於大散關,此關已爲我所有,有攝提格重兵把守,巴人插翅難越,二來這陳倉道中,五百里山路,極是難行,時而扶搖九霄,時而轉下幽谷,車行萬丈深淵之端,人走摩天峭壁之側。
巴國聯軍縱有五千,能堅持走到關中的,應不會超過二千人,故巴軍亦不會選擇走這陳倉道。
第三條路便是褒斜道,褒斜道由秦嶺北側的斜水谷地和南側的褒水谷地組成,斜水通渭,褒水通沔,全長四百七十餘里,多谷地,少坡阪,先民於褒斜道中,一路架設棧道,故這條路,通行條件最好,巴人北進關中,便會首選褒斜道。”
倉虎頗爲好奇:“這棧道卻是如何修建的?”
執徐:“棧道是先民在峭巖陡壁上,鑿孔架橋,連閣而成的通道,工程艱鉅,路途險惡。
先民依不同的山形水勢,創造了各種形式的棧道,有平梁方柱式、平梁支撐式、平梁斜撐式、平梁立柱棚蓋式、千樑無柱式等。其中最普遍者,爲平梁立柱式,即在臨河石崖上鑿孔架木,在水中立柱支撐,架上欄杆,匍上木板,形成道路。
其中最精絕者,卻是千樑無柱式,沒有任何支撐,直接在懸崖上打棧孔,架棧木,鋪棧板,人走其上,頭暈目眩,膽戰心驚!”
倉虎一驚,“如此,巴軍豈非轉眼即至!”
執徐:“巴軍雖速,卻不如我商軍行進快捷便利,敵至太白嶺少則七日,我軍至彼多側三日,這太白嶺卻是巴軍無法逾越的天塹,我軍先至彼處埋伏,以逸待勞,一擊而中!”
倉虎大喜:“多謝二位英雄指點迷津,獻出錦囊妙計,破敵之日,給二位英雄記上頭功!”
倉虎大軍於斜水谷地,入秦嶺腹地,攀險峰,登棧道,一路躦行,於七月戊戌日,至太白嶺下,悄悄埋伏。
七月壬寅日,巴軍沿棧道迤邐而來。
巴軍前鋒,進入太白嶺下一段狹長谷地中,河水擊石,潺潺作響,東西兩側,山高林密,擡頭上望,僅見一線天。
巴軍前鋒正自前行,忽然路中間一人擋住去路,此人漁夫模樣,頭戴斗笠,遮住面孔,左手持釣杆,正自河邊垂釣。
前鋒來至近前,“老人家,請讓一下路,大軍從此經過。”
漁夫不爲所動,頭不擡,身不動,“請問是哪一支大軍呢?”
前鋒:“告訴你也無妨,我們是巴國大軍,着急趕路,趕緊讓一下,否則,傷到您老人家,可就不好了!”
漁夫:“那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前鋒的忍耐似乎已到極限,大聲呵斥道:“你一個漁夫,打聽這些作甚!再不讓路,我們可要來硬的了!”
漁夫:“我早聽說巴軍要從此經過,已經在這裡等了足足四日了。”
前鋒:“你早知道我們要從此經過?你在這裡等誰?”
漁夫:“我在等巴渠。”
前鋒:“大膽漁夫,竟敢直呼大王名諱!”
漁夫:“還有攀勇、曋圍、相服、鄭侶,他們五人欠我一樣東西。”
前鋒已怒,“胡言亂語!我巴國欠你一個漁夫什麼東西!趕緊讓路,否則,可要無情了!”
漁夫巋然不動,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
前鋒怒不可遏,揮起馬鞭,向漁夫後背打落!眼見鞭子便要打在漁夫的背上,漁夫上身兀自不動,右手向身後一抓,已將皮鞭抓在手中,順勢向前一甩,前鋒陡覺有一股巨大拉力,死死抓住鞭杆不放,只聽撲通一聲,前鋒連人帶鞭,已被甩進河裡。前鋒嗆了好幾口水,在水中撲騰了幾下,神色狼狽地爬上岸來。
漁夫仍靜靜地垂釣,左手的魚杆都不曾抖動一下!“他們欠我一樣東西,是時候歸還了!”漁夫語態平靜。
前鋒慌慌張張跑到巴渠面前,“大王,前面有一漁夫攔路,大軍不得過——”
“這等小事也來奏報,轟開他就是了!”巴渠極不耐煩。
“可是——,他說您五位盟首,欠他一樣東西,不肯離去。”
“欠他一樣東西?”巴渠、樊勇、曋圍、相服、鄭侶面面相覷。
“前面帶路,我倒要問問,我到底欠他什麼東西!”巴渠命令。
前鋒領巴渠五人,來到漁夫面前。
巴渠:“我便是巴國大王巴渠,世居梁州,請問老人家,您姓甚名誰,我五人到底欠你一樣什麼東西?”
漁夫:“梁州,那就對了,你保寧城中,是不是有一座梁州鼎?”
巴渠:“是又如何,那是夏王所賜,祖宗所傳,屬我梁州巴國所有,與你何干?”
漁夫:“梁州鼎乃社稷之器,應歸國家宗廟所有,夏王無能守,故分散九州,今商王德配天地,威服四海,廣施仁澤,諸侯鹹附,便應九鼎歸元,九州一統!”
巴渠:“亂道!梁州鼎在我巴國已歷三百餘年,乃我巴國宗廟之器,我奉祖宗之命守之,焉能給予他人!你卻是何人,與商王是何關係,又爲何在此大言不慚,過問梁州之鼎?”
漁夫站起身來,摘下斗笠,虯髯怒目,威風凜凜!“我乃大商虎威將軍倉虎,奉商王之命,在此攔截入侵之敵,今日爾等,奉上樑州鼎,速速退兵,還則罷了,如若不然,這太白嶺下,便是爾等埋骨之所!”
巴渠五人初聞一驚,聽聞大商倉師統率倉虎,乃萬人之敵,身負定光劍,掌中朝陽槊,徒手搏熊,拔山扛鼎,踏遍九夷關中,橫掃天下英雄!
五人繼而卻又相視大笑:“哈哈哈……倉虎,你竟敢口出狂言!以爾一人之力,便欲阻擋我大軍北上,我一聲令下,萬箭齊發,便讓你屍骨無存!”
倉虎毫無懼色,“現在,我要和你們談一下條件。”
巴渠目空一切的樣子,“談條件?你有什麼資格談條件?”
倉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你的五千弟兄,也都是血肉之軀,也都有父親妻兒,我們不必枉傷性命,這樣吧,你們五人有誰能衝過我的定光劍,我便放你們前行到渭水之濱,我們兩軍對壘,再行決戰;倘你們不能勝我,便要撤回保寧,並奉上樑州鼎。”
巴渠狂妄之極,“你憑什麼以一人之力,決定我巴方大軍的行止,實話告訴你,慢說是你,便是商王親至,也不能阻止我軍北上的步伐,我此次出師,便是要取關中,定中原,成霸業,王天下!”
倉啷一聲,倉虎定光劍出鞘,劍光一閃,直取巴渠咽喉,巴渠一驚,未料到於千軍萬馬之前,倉虎竟敢向自己出劍!巴渠慌忙後退,倉虎踏步上前,劍尖仍不離巴渠咽喉,巴渠再撤,倉虎再進!
巴渠已背靠崖壁,撤無可撤。倉虎的劍尖便停在巴渠的咽喉之上,巴渠頓感一線冰涼的劍氣,浸透了全身!
樊勇一聲暴喝,挺劍便向倉虎後心刺來!倉虎並不回身,定光劍卻向樊勇劍上削來,樊勇心道,難道他背後長眼不成?於是便對倉虎之劍不予理睬,繼續挺劍直刺,大有將倉虎一劍刺穿之勢!
熟料,電光石火之間,倉虎定光劍,已自下而上,削在樊勇劍刃之上,咔嚓一聲,樊勇長劍被削作兩截,樊勇一愣神間,手中只剩下一截空空的劍柄!
樊勇撤下,巴渠方欲騰出手拔劍,劍光一閃,定光劍又在咽喉之上,巴渠渾身已被冷汗浸透。
曋圍拔劍,悄悄掩至,無聲無息地立在倉虎身後,劍尖向前透出,距倉虎背心一寸,瞫圍方暴喝一聲,“看劍!”
倉虎身形突然前移一步,定光劍驟然後刺,曋圍以爲一擊必會得手,猝不及防,右腕被定光劍刺中,一陣劇痛,長劍墜地!刷的一聲,倉虎劍仍在巴渠咽喉!
相服和鄭侶互相一使眼色,縱身而起,於空中拔劍,兩道劍光一左在右,分刺倉虎後心!
倉虎突然轉身,不退反進,迎向兩道劍光,定光劍先左後右,錚錚兩聲,震開雙劍,同時飛身而起,凌空出腳,砰砰兩聲,踢在二人前胸,相服和鄭侶身子被踢得倒飛三丈,跌落河水之中!
巴渠此時方嚅出一口氣來!“弓弩手聽令!”
刷刷刷!巴方弓弩手搭箭上弦,將弓拉滿,齊齊對準倉虎!
巴渠“放箭”二字,正欲脫口而出,倉虎大喝一聲:“倉師兄弟安在!”
“在!”震天喊聲響徹山谷,太白嶺兩側山峰密林之,中鼓聲響,旌旗展,旗上均繡有光燦燦的“倉”字!
倉師兄弟們,張弓舉戈,靜待一聲令下。
這陣勢,直嚇得巴渠五人共五千巴卒,目瞪口呆,面如土色。他們此時頓悟,倉師大軍已將他們團團包圍!怪不得倉虎敢出大言,敢談條件!
關中之行,已成泡影,但願蒼天保佑,能有命回到保寧,巴渠想到這裡,倉惶下令:“全軍速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