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絲通稟婦娘:“夫人,她們來了。”
婦娘打開殿門,婦癸被眼前的一幕,駭得目瞪口呆:子引被吊在樑上,下面是蠆坑,詩語一身鞭傷,渾身血跡斑斑。
憤怒戰勝了恐懼。婦癸怒斥婦娘:“婦娘,我們同是大王嬪妃,姐妹相稱,王后對你寬容體愛,你因何加害子引!對一個小孩子使用這種手段,你不覺得羞愧嗎?”
婦娘滿臉不平:“姐妹?你們什麼時候把我當成姐妹!你們沐浴天恩的時候,可曾想到我這個姐妹!你們談笑風生的時候,可曾想到我這個姐妹!你們俱有子嗣,承歡膝下,我呢?我有什麼?你嘗受過被人冷落、被人遺忘的屈辱嗎?
以前你們高高在上,頤指氣使,今天,你們便要一個個匍匐在我的腳下!我得不到的,你們也休想得到,我經受過的屈辱,今天要加倍償還在你們身上!”
婦癸:“婦娘,你瘋了!你考慮過這樣做的下場嗎?你要因仇恨葬送掉自己的生命嗎?”
婦娘:“我是瘋了,我是被你們逼瘋的!下場?生命?生命對我而言還有什麼意義?我早就厭倦了這樣的生命,我要爲自己,開創全新的生活!”
婦癸:“婦娘,你被仇恨奪去了理智,你因仇恨泯滅了善良的天性,仇恨不應是生活的全部,懸崖勒馬,回頭是岸,現在迷途不遠,趕快醒悟吧!”
婦娘:“可憐的婦癸,風雲突變,山河易色,你竟一無所知!我很清楚我自己所走的路,我不用你來指點迷津!侍衛聽令,把婦癸捆起來,把兩個孩子都吊上去!”
婦癸拉起兩個孩子,轉身欲逃,奈何,那些如兒狼似虎的侍衛已經撲上來,婦癸三人,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婦癸被五花大綁,扔在詩語旁邊,子躍和子載被吊在樑上,正對下面的蠆坑,子躍、子載嚇嚎啕大哭。隱月殿,變成了森羅殿,變成了人間地獄,充滿了陰森、恐怖!
忽然,隱月殿外傳來了人喊馬嘶之聲,是大司農婦妌帶大隊人馬趕到了,婦妌命人將隱月殿層層包圍之後,帶着一隊人馬殺將進來!
隱月殿中,甘賓部署了二百巫族暗衛,此時便從暗處殺將出來,與婦妌軍混戰在一起。
婦妌身經戰陣,指揮有方,而暗衛暗殺則可,戰場搏殺卻未經訓練,此時更是羣龍無首,一盤散沙,不消片刻,婦妌已殺散暗衛,衝進殿來。
甫進大殿,婦妌見眼前慘景,心如刀絞,子躍哭喊着:“母親,快來救我,母親,快來救我……”
婦妌便欲挺劍而上,婦娘大喝一聲:“婦妌止步!不要兒子性命了嗎?”
說罷,將拴在柱子上的繩子一鬆,子躍刷的一聲,急遽下墜,身子瞬間便消失在蠆坑中!
婦娘將手停住,子躍的臉已接近坑底,坑底毒蟲遍佈,黑暗陰森,毒蛇吐着信子,在子躍面前遊走!子躍在坑中慘叫:“母親救我!母親救我呀!”喊着喊着,突然沒有了聲音……
婦妌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咣噹一聲,將長劍拋在地上,“你讓我怎樣都可以,放了我的孩子!”
婦娘手一伸,將子躍拉將上來,婦妌急步上前,關切地望去,見子躍面色慘白,已經昏厥過去,婦妌正欲伸手抱住,婦娘一用力,又將子躍吊在樑上。
“侍衛上前,綁了婦妌,先讓她們姐妹團聚一下!”婦娘連戰連捷,雙將婦妌收入囊中。
婦妌怒喝:“婦娘,你滅絕人性,喪心病狂,大王不會饒恕你的!”
婦娘像是受了提醒,猛然間醒悟一般,“哦,對了,大王,你們心心念唸的大王,爲什麼還不來呢?也不知道他現在還有沒有命在,好吧,我就做一件善事,把你們朝思暮想的大王喚來,讓你們共赴黃泉,免得寂寞。”
婦娘下令:“放下詩語,讓詩語給大王帶話,天已將午,讓大王到隱月殿來用午膳吧!”
侍衛鬆開綁繩,詩語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又撲地一聲跌倒在地,這個柔弱的女子,一身鞭痕,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婦妌滿臉愛憐:“詩語,你受苦了!”
詩語涕淚長流:“我對不起王后,沒有保護好公子。”
婦妌:“你做的很好,你用行動給孩子們上了一課,你讓孩子們知道什麼是堅強,什麼是生命的高貴。”
詩語:“我該不該去通知大王?”
婦妌:“聽婦孃的口氣,怕大王現在亦在窘境,他也許更加擔心我們的處境,也好,你把這裡的情形告訴大王,大王若能來,我們風雨同舟。”
婦癸:“讓大王多帶兵馬,把這骯髒的隱月殿踏平了吧!”
詩語站起身來,整了整發髻和衣衫,踉踉蹌蹌地,向大街上走去。
壬戌日,巳時,太廟之中,武丁正長跪祈禱,寂靜空曠的大殿中,武丁的身影顯得孤獨寂寞。
突然,太廟長街之上,甘賓率一千羽林衛,從深巷中殺出,直奔太廟,衆軍士隨甘賓的聲音高呼:“捉拿刺客,護駕勤王!捉拿刺客,護駕勤王!”
喊聲穿透長街,傳進大殿。武丁眉頭微微一蹙,身形卻絲毫不動,彷彿入定一般。
甘賓率羽林衛從太廟山門衝入,飛步踏過庭院、蓮池,過鐘鼓樓,堪堪殺上臺階。
紛亂的腳步聲,踏碎了太廟的寂靜,驚起了殿脊上的寒鴉,撲棱棱凌空而起。武丁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橫臥膝前的照膽劍。
斯時,驚聞號角聲從廊道中響起,頃刻間,太廟大殿外圍的廊道中,涌出了全副武裝的三千甲士,手持弓弩,腰佩銅劍!
居中者,正是羽林衛副統領袁紇舒,眉宇冷峻,神肅殺!
甘賓不意廊道之間竟有伏兵,大吃一驚,難道消息走露?此時已不容多想,劍一揮,指揮羽林衛繼續前衝!
袁紇舒忖度距離,敵軍已在射程之內,手一揮,果斷下令:“放箭!”
衆甲士瞄準前排羽林衛,一陣箭雨,前排羽林衛紛紛倒地;第二排羽林衛復向前衝,又一輪箭雨飛射,這一排羽林衛又紛紛倒地。踏着眼前的屍體,後面幾排羽林衛又蜂擁而至,袁紇舒拔出腰間長劍,下令:“殺!”衆甲士拋下弓弩,拔出佩劍,衝出廊道,向階下殺去!
短兵相接,大殿門前的長庭上,喊殺聲,刀劍磕碰聲,中劍慘呼聲,刀砍盔甲聲,混亂交織,此起彼伏。
陽光灑進庭中,甲光鱗鱗,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站着的越來越少,倒下的次第增加,血水沿着甬道,流進蓮池。
武丁心中輕語,是九夷嗎?是西羌嗎?是巫族嗎?是相方嗎?光天化日,敢動刀兵,如此有恃無恐,難道王后在帝丘戰事不利嗎?
漸至午時,廝殺聲漸漸寥落。甘賓環視左右,一千羽林衛,僅餘數十人,而袁紇舒甲兵勢頭正盛,甘賓心知,再戰無益,帶領殘兵撤出庭院,落荒而去。
袁紇舒下令:“收拾屍體,灑掃庭院!”甲士們立刻收起武器,打掃戰場。片刻之間,太廟恢復了平靜,陽光照在池水中,有紅光泛出。
袁紇舒手一揮,衆甲士奔上臺階,又消失在廊道之中。袁紇舒長劍入鞘,靜立於殿門之外,眉宇冷峻,神色從容。
武丁低聲垂問:“是哪一路小鬼?”
袁紇舒:“巫族,甘賓。”
武丁十分感激:“袁紇將軍辛苦了。”
袁紇舒:“是傅相臨行相囑,讓未將片刻不離大王左右,並於宮營中選拔精銳,予未將率領,以護大王周全。”
武丁:“傅相有心了。”
君臣無語,大殿之中又陷入了寂靜。武丁默默祈禱:願衆將士平安,願王后平安!
午時,詩語拖曳着受過鞭傷的雙腿,來到太廟山門,素雲跑過來,一把攙住詩語,“詩語姐姐,你怎麼會傷成這樣?是誰這樣狠心?”
“是婦娘,抓了子引,誘捕了子躍、子載和婦癸、婦妌兩位夫人,現又故意讓我來通風報信,引大王前往,聽聞大王在太廟,我一路尋來。你爲什麼在這兒?”
“婦癸夫人差我報信,我先通知了大司農,大司農領兵奔隱月殿,我便來太廟找大王,偏遇上庭中廝殺,我便躲在一側,戰事方息,不知殿內情形如何?”
“我們進去看看。”詩語決定。
“好,我們進去看看。”素雲欣然同意。
素雲扶着詩語,進山門穿庭院,來到殿門前。袁紇舒見是詩語,上前兩步,見詩語淚光閃爍,遍體鱗傷,驚問道;“詩語姑娘,發生了什麼事?怎會傷成這樣?”詩語:“公子危殆,我要見大王。”
“好,我馬上通稟。”袁紇舒快步入內。
袁紇舒急趨至武丁身後:“大王,詩語姑娘求見。”
武丁:“快請!”武丁心想,難道子引有事?想到這兒,他忽的一聲站起身來,將照膽劍擎在手中。
見詩語遍體鱗傷,武丁忙上前一把扶住,十分疼惜,“詩語,是誰把你傷成這樣?還疼嗎?袁紇舒,快拿藥來!”
詩語示意:“不要管我,公子要緊。”
武丁急問:“公子怎麼樣?出什麼事了?快告訴孤王。”
詩語:“公子被婦娘劫持在隱月殿,相繼誘捕了婦癸夫人、子躍、子載和婦妌夫人,又放我來太廟,引大王前往,請大王慎重!”
武丁囑咐素雲:“詩語傷重,你好好照顧她,莫再去隱月殿赴險。”
素雲:“大王放心,我會好生照顧詩語姐姐的。”
武丁:“袁紇將軍,傳我命令,集中兵力,包圍冢宰府,擒拿巫族所有官員、府兵、暗衛,膽敢頑抗者,格殺勿論!”
“謹遵大王令!”袁紇舒方欲轉身,突然想起什麼,支吾道:“大王,您——”
武丁:“衆夫人和孩子們被困隱月殿,我即刻前往,袁紇將軍,我只要一匹快馬!”
袁紇舒:“隱月殿已是龍潭虎穴,大王前往,凶多吉少,傅相囑託,江山爲重!”
武丁:“此時,我只是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我應盡爲夫爲父的責任,就連詩語一個侍女,都能義無反顧拼死相抗,我作爲丈夫和父親,反而要躲開嗎?貪生怕死,何以率下?江山雖重,人命至重,雖千萬人,吾往矣!”
武丁說罷,飛步跑向山門,擎照膽劍,飛身上馬,馳往隱月殿。
馬蹄聲踏響午時的長街,武丁心心念唸的是孩子們、夫人們的安危,情知龍潭虎穴,危險重重,卻義無反顧,孤身前往。
隱月殿中,子引、子躍、子載,已經幾番昏厥,幼小的身心,飽受摧殘,然而他們卻清晰地聽到長街上傳來的馬蹄聲,一定是父王到了!
婦妌、婦癸眼見孩子們吊在樑上,承受着巨大的苦痛,猶如萬箭穿心,痛不欲生,頓生感慨,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此時,卻突然清晰地聽到長街上傳來的馬蹄聲,一定是武丁到了!
武丁到了,爲苦難中的親人,點燃了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