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丁酉日,王后婦好在棲鳳殿大會宮中衆妃,婦妌、婦癸、婦娘三位夫人,婦妊、婦妧、婦妏、婦妟、婦姄衆嬪皆按位次列座於棲鳳殿。
婦好面向婦妌:“大司農掌天下錢穀,勤勞王事,不辭勞苦;此番大勝西北聯軍,更有賴於大司農運糧支援保障得力,婦好在此謝過。”
婦妌:“此乃婦妌分內之事,愧領王后讚美。王后浴血沙場,保境安民,實爲我軍楷模。”
婦好面向婦癸,滿臉微笑:“恭喜癸夫人,新領國老之職。”
婦癸:“承蒙大王與王后信任,忝居國老高位,婦癸定不辱使命,盡心盡力承擔起教導衆子弟之職!”
婦好又關切地問道:“未知子引、子躍、子載這幾個王子進境如何?”
婦癸:“子引、子躍、子載皆聰慧好學,知書達禮,進境迅速,婦癸定盡力教導,不敢勞王后掛懷。”
婦好滿露欣慰:“甚好,甚好。”
隨即,婦好命八位侍女用托盤呈上金銀珠玉,每婦各得一份。
衆婦眼前均是一亮,但見每人面前的托盤之內等分擺列着玉笄一枚、玉壺一件、玉尊一件、玉爵一件、玉管一支、玉璧一雙、玉蟬一隻、玉佩一枚、瑪瑙珠六粒、銅鏡一面、四足銅觥一對、鑲嵌着綠松石的象牙杯一隻、海貝十枚。
婦癸掩飾不住興奮之情,拿起玉笄把玩不止,並嘖嘖稱奇,婦孃的嘴角則微露不易察覺的鄙夷之色,婦妌忙示意婦癸,婦癸亦覺失態,滿臉緋紅。
衆婦起身謝禮:“多謝王后厚賜!”王后婦好示意衆婦平身,並殷殷相囑:“此皆大王所賜,婦好忝居後位,卻不敢專享,當與衆姐妹分享之。”
衆婦皆曰:“王后厚德,我等定以王后爲表率,各守本分,共侍大王和王后。”
婦好曰:“大王操勞國事,夙興夜寐,我等當盡爲婦之責,爲大王分憂。身居後位,我當正位宮圍,同體大王,沙場效命,保國安民;婦妌、婦癸、婦娘三位夫人亦當坐論婦禮,各盡其職;婦妊、婦妧、婦妏、婦妟、婦姄衆嬪,掌教四德,亦當同心同德,共佑我王。
衆姐妹既系大王之重,又系母國之託,須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故衆姐妹一定要常告誡母國,恪盡職守,按時朝貢,出糧出兵,如此,我大商之強盛則指日可待矣!”
衆妃起身領命:“謹遵王后教諭,我等定時時勸誡母國,恪盡臣子之責,共襄大王偉業。”
婦好盛情相邀:“便請衆姐妹在棲鳳殿共進午膳。”衆婦皆曰:“謝王后盛情。”於是依次入席,衆姐妹把灑言歡,推杯換盞,其樂融融。
宴席散罷,婦娘回到隱月殿,拿起婦好所賜銅鏡,見鏡中的自己容顏憔悴,不禁百感交集:
論出身,自己的母國陶國乃東方大國,一等諸侯,帝堯便是受封於陶,稱陶丘爲天下之中,歷史久遠,源遠流長,稼穡漁獵,富甲東方;論姿色,自己也稱得上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論學識,自己通醫理,擅樂器,懂百工……
可是,她不明白,爲何大王屢屢疏遠自己,婦好風光無限,婦妌掌錢穀,婦癸掌教化,同列夫人之位,獨自己不得重用,卻是爲何,卻是爲何!
婦娘越想越是憤懣難平,甚至已經渾身顫抖,她舉起銅鏡,面目猙獰,惡狠狠地將銅鏡摔向地面,隨着“嘩啦”一聲巨響,銅鏡裂爲兩半,婦娘俯下身,看着鏡中的自己,頓覺面目可憎,她掩面啜泣:“爲什麼,爲什麼!是誰毀了我,是誰毀了我?”
這時,侍女宛絲悄悄走近,將破碎的銅境小心翼翼地收拾起來,並輕聲安慰道:“大公主勿惱,大公主當心身體,侯爺若知您如此傷心,定會心疼的。”
一句話,點醒了婦娘,她擦乾眼淚,站起身來,腦海中浮現出出嫁前父親陶侯濟的叮嚀:
“我兒遠嫁,乃爲父之私,實爲商陶聯盟之犧牲品。然我陶國有九夷環伺,此不得已而爲之啊!我兒品貌出衆,自非甘居人下之輩,若能在商得享後位之尊,則可爲我陶國平添助力;若不能逢時,亦可留意朝中動靜,聊做爲父行動之參考。我兒切記,陶國之重,父母之託,定要自強,定要自強啊!”
婦娘拉住侍女宛絲的手,故作親切之態:“宛兒,你從小就跟在我身邊,與我情同姐妹,我二人背井離鄉,在這深宮之中寄人籬下,每日都要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不知有沒有出頭之日啊,我自作自受,爲了母國利益甘願來此,無話可說,只是可憐你年輕貌美,辜負了這大好韶華啊!”
宛絲雙目閃光,聰慧中隱藏着深沉的心機,心想:何故?今日婦娘竟如此親切,還把自己當作姐妹看待?想必是在棲鳳殿受了委屈,孤立無援了吧……想到此,宛絲便開始不失時機地煽風點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今日婦好看似風光無限,來日結局定是悲慘萬分!”
婦娘面露喜色:“宛兒見地深沉,人所不及,可否細細說與我聽?”
宛絲分析道:“甘氏一族在朝地位根深蒂固,甘盤身居大冢宰之位,經營貞人集團多年,大祭祀之位從來無從撼動,而今婦好已連續兩次主持王朝祭祀,這勢必引起甘氏不滿,甘氏豈會坐以待斃?接下來不知將有多少支暗箭會對準婦好了!
再者,婦好以鳳帥之名征戰在外,掌龍鳳令旗,執黃金大鉞,行殺伐大權,大商將領均在其麾下聽調,鳳帥聲名日隆,商王武丁便形同孤家寡人,天長日久,必起猜忌之心,到那時,婦好怕是無法善終了!
三者,婦好、婦妌、婦癸三人看似團結,實則各懷心機,婦妌出身顯赫,又掌天下錢穀,必非甘居人下之輩,若有天賜良機,婦妌定會對婦好反戈一擊,恐婦好將死無葬身之地矣!”
婦娘拊掌大笑:“宛兒之見,鞭闢入理,難怪父親讓你一直跟在我的身邊,你真是我的智囊啊!”
宛絲曰:“如此形勢,婦好便有三頭六臂,恐怕亦是難以應對了,大公主隔岸觀火,只等坐收漁利即可!”
婦娘轉念一想,臉色又陰沉下來:“不,宛絲,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做,我不想在等待中年華老去,我們要推波助瀾,我要早日登上後位,我要奪回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宛絲沉吟片刻,腦中靈光交現:“大公主莫急,如不出所料,甘氏一族亦需大公主助力,不日甘氏必示好於大公主,大公主順勢而爲即可。”
婦娘微笑頷首:“不錯,該是如此,我們姑且稍等幾日。”說完,婦娘從婦好的賞賜之中,拿出那隻鑲嵌着綠松石的象牙懷,“這個賞給你了。”
“多謝大公主,多謝大公主,宛兒一定肝腦塗地,以報大公主知遇之恩。”說罷宛絲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婦娘心中舒暢了許多,發狠道:“婦好,看我們誰能笑到最後!”
三月庚子日亥時,甘盤府上,燭光搖曳。甘盤正與一黑斗篷密談,燭光映照下,黑斗篷露出陰鷙的表情,此人竟是子產。
鳳帥大破土方,克定西北,武丁聲威大震,子產再也坐不住了,遂從相方化裝潛入甘盤府,而甘盤的處境和心情與子產如出一轍,所以二人一拍即合。
子產:“婦好遠征大勝,又屢次主持祭典,已對大冢宰祭司地位構成嚴重威脅,孰料大冢宰還能在府中穩如泰山?”
甘盤滿面愁容:“唉,豈止如此,武丁拔擢傅說爲三公,總攬朝綱,地位已然在我之上;又令降將袁紇舒爲甘賓之副,共掌羽林衛;內廷官員之中,原是甘氏天下,而今武丁與傅說悄悄安插了自己的羽翼。前景堪憂,前景堪憂啊!”
子產不解:“大冢宰經營朝政多年,門生故吏子侄親眷遍佈朝堂,何以竟毫無反擊之力?”
甘盤分析道:“武丁不同於小辛和小乙,此人英明睿智,高瞻遠矚,娶婦好以之爲祭司,延傅說以之爲國相,徵土方以震國威,如此種種,都是在爲鞏固王權而鬥爭,勢要將我甘氏之巫權驅逐於朝堂之外啊!”
子產:“難道大冢宰束手無策,坐以待斃不成?”
甘盤心有不:“想我甘盤,自苗國出道,滿腹經綸,博古通今,未及二十歲便躋身朝堂,成爲王子之師。多年經營,我貞人集團在朝爲官者百餘人,小辛小乙之朝,大小政務莫不裁於我,我亦累功升至大冢宰,食邑十五國,權傾朝野,富可敵國!
而今雖遭受些許挫折,豈能因此而動搖我甘氏在朝中的地位?我這棵大樹依然枝繁葉茂,依然根深蒂固!”
子產挑唆道:“話雖如此,然大冢宰如果什麼也不做,恐怕武丁傅說他們會繼續對您出手啊!”
甘盤胸有成竹:“我豈會坐以待斃,無動於衷!我已織下一道天羅地網,只等他們自己鑽進來!”
子產:“大冢宰果然計策深沉,願聞其詳。”
甘盤曰:“甘某之計,便稱之爲‘東西共進,內外並舉’。
東方九夷部落佔據兗州、青州、徐州,與大商長期軍事對峙,必不會任由商朝坐大成勢,聞聽土方既滅,定會蠢蠢欲動,此時只需一能言善辯之士前往九夷陳說利害,則九夷定會起兵攻擾大商東境,此爲東進。
豫西雍南之地有三羌,即羌方、馬羌、羌龍三部,皆是馬快槍長,驍勇善戰,巧取豪奪之族,然此三羌卻均出自苗國,尤其是羌方與我苗國,淵源頗深,若王城北蒙空虛,羌方聞風必至,此爲西進。
後宮之中,婦好、婦妌、婦癸、婦娘這一後三夫人,雖貌似和諧,但必會明爭暗鬥,只要找到縫隙,便可見縫插針,攪動風雲,則堡壘便可從內而破。此爲內外並舉。武丁縱有三頭六臂,亦斷然無法應對!武丁既破,西羌與九夷便勢同水火,你我便趁勢驅虎吞狼,於中取利。”
子產喜形於色,連連稱妙:“妙啊,妙啊,不愧是大冢宰,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然則如何攪動風雲,可否請大冢宰明示?”
甘盤:“羌方之地,需我我親自前往;後宮之中,可由羽林衛統領甘賓待機;東方九夷各部,便有勞公子費心了,未知公子可願前往?”
子產忙應道:“當然願意,大冢宰彈精竭慮,子產怎好坐享其成?”
甘盤又道:“若能擊敗武丁,公子自是大商之主,但請公子許我巫族有立錐之地。”
子產慨然許諾:“成功之日,甘大人豈止擁有十五國,這大商一半的江山都是您大冢宰的!”“哈哈哈……”二人談到高興處,忘乎所以,笑聲在深夜的甘府中傳出很遠。
樹下暗影之中,一人已悄立良久,月影迷離中,映出悽美容顏,卻是殤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