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慄呆在這間房子裡已經不知道有多久了。身爲次相之尊,被軟禁在這棟房子裡,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除了不許出屋,倒也沒受什麼苦頭。
這天,何慄突然被兩個小校架住,帶出屋來,突然見到陽光,何慄頗有些不適應,他正眨巴着眼睛,突然發現面前站了兩個人。何慄定睛一看,是康王趙構,和尚書左丞汪伯彥。
“大……大王,汪相公,你們這是何意?官家如何了?”
“官家已經前往杭州避敵,揚州事務,皆有攝政王主持。”
趙構還沒有篡位,官家至少性命無憂,何慄心中一寬,這時就聽見汪伯彥道:“金人勢大,眼下只能屈身事敵以求萬全。自靖康之變起,何相公就盡力與金人斡旋,此次與金人議和,還望何相公重抄舊業。”
“議和?”何慄不由得想起汴梁城中那一段屈辱的,窩囊的議和經歷,每派出一位議和的使節,金人所提的要求就更加過分,最後再汴梁城下,自己和兩個皇帝一同被俘,被迫答應全城投降的條件。回到城中,王孝迪、王時雍身死,而自己則成了靖康議和的替罪羊。
在何慄心中,“議和”就是投降,他早已下定決心,要保扶新皇,抗擊索虜,絕不議和。而現在汪伯彥對着何慄所說,就是要他去議和。
“上個月耿侍講已經去拜會過金人,無非獻土納餉,連稱臣都不用。”汪伯彥洋洋得意,“古今議和的條件,從未如此寬厚。相公只要到金營走一遭,大功可成。”
“既是如此好事,汪左丞怎麼不去?”
趙構苦笑道:“實不相瞞,金賊提出的要求,好不嚴苛,還需何相公這等大才,去與他據理力爭,折服與他。”
何慄看着前倨後恭的兩人,不知道他們在弄什麼玄虛。
耿延禧將議和條件帶回來之後,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割地不用說了,反正也不是江南士紳的土地,但納餉就要收稅,大家趕李綱下臺,就是爲了交稅的嗎?
趙構不再將議和之事拿到廷議上討論,而是與汪伯彥私下定下方略,讓何慄作爲議和使臣,就是方略的重要一環。
何慄痛斥趙構等人,趙構陪着笑臉,請何慄爲使臣,出使金營。
汪伯彥則在一旁扮作白臉,做些威脅之語,又激將道:“莫非相公是怕了。”
“爲國出使,就算身首異處,老夫又有何懼。只是爾等戕害皇上,老夫斷不與爾等干休。”
“皇上安然無恙,相公不必擔心。相公若是能憑着三寸不爛之舌,斥退金賊,則城中無需捐餉,士紳安泰,本王便可大政奉還了。”
趙構和汪伯彥兩人好說歹說,何慄心想,就是到金營走一遭,又能怎樣。便質問道:“出使的詔書告身何在?儀仗何在?”
“都與相公備齊了。”汪伯彥拍拍手,“送上來讓相公一觀。”
各色儀仗告身,的確是備齊了,趙構又好生撫慰了何慄一番,又將何慄領到大堂,召集百官,宣佈何慄爲正使,耿延禧爲副使,一同出使金營。在出發之前,還用三牲祭祖,以示隆重。
何慄好生髮散了一番被關在小黑屋裡的怨氣,這才帶着耿延禧和一干衛兵出發了。趙構帶着羣臣,在三十里外相送。告別了趙構之後,何慄與耿延禧並馬而行。
“耿侍講,此去金營求和,你我須同舟共濟呀。”
“相公,那是自然,小侄有一計,想獻於相公。”
“賢侄快說。”見耿延禧態度恭謙,何慄的態度也軟化下來。
“小侄與相公,扮作紅白臉,小侄與那金賊據理力爭,寸土不讓。待金賊發怒之時,相公便代爲斡旋,最終能少割點地,少納些貢。”
“這是什麼話來,吾四朝老臣,豈可卑顏事敵。自是老夫剛直不阿,視死如歸,賢侄在其中轉圈,把話頭圓回來”
“相公,若惹的金賊發怒,相公可有性命之憂啊。”
“呃……老夫一把年紀,不怕。”
兩人一路上有商定了和金人談判的各種細節,在四月中旬的時候到達壽州。
何慄好歹是大宋的少宰,完顏訛裡朵與完顏兀朮也擺出了合格的禮儀歡迎宋使。何慄心中稍定,看來索虜進入中原後,受到些教化,並非完全不可理喻。
“相公前來,可是答允的前次提出的條件?”
耿延禧衝着何慄使了個眼色,何慄便按照兩人商議好的方式開腔了。他痛陳金人背信棄義,違背盟約,妄造殺戮等等罪行,他深信,自己越強硬,留給耿延禧輾轉騰挪的空間就越大。
“即是如此,相公來此作甚?”完顏兀朮終於被激怒了,“各自點兵廝殺便了。”
“老夫正有此意,汴梁也罷,河北也罷,我大宋也未落下風。”何慄站起身來,假裝拂袖要走。他就等着耿延禧來拉住自己了。
完顏訛裡朵和完顏兀朮也看向耿延禧。耿延禧站起身來,一拱手,說道:“三大王,四大王,當日有縛送首謀一說。但官家以爲,抵抗貴軍不爲錯,也就談不上首謀。以往在淮南的拒戰,都是何相公力主,故而請他自行到貴軍營中陳情。”
“首謀?陳情?”何慄疑惑地看着耿延禧。
耿延禧叫道:“何相公,若是金賊議和條件太苛,朝廷便要與金賊決一死戰,是也不是?”這是兩人商量好向金人表明態度的話。
何慄剛纔言辭剛烈,一時之間也不能大調頭,剛纔金人對他以禮相待,也讓何慄稍稍安心,他心想:“小子,回去再和你理論一番。”何慄挺直了胸膛,撫須笑道:“不錯,老夫倒要和貴軍較量一番,且看鹿死誰手。”
完顏訛裡朵乾笑幾聲:“何相公如此烈性,在汴梁城下,倒是沒有看出來呀。”
耿延禧不待何慄說話,搶先叫道:“首謀已經送到,請兩位大王遵守承諾,准許議和。”
何慄這才完全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怒髮衝冠:“奸賊,安敢陷害老夫。”他這時也發了性子,對着完顏兀朮道:“索虜,你我不共戴天。任你有千萬軍馬,我大宋自有賢臣志士,豈會與爾等議和。”說完,何慄抓起茶杯就向完顏兀朮扔去。
“來呀,把這老匹夫帶下去。斬首示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