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壽依然是一副低微的姿態,恭敬的說道。
“哼,本王也正有此意。不過,看你們這些人來,不知道這路到底該怎麼個走法。”
建寧王心裡清楚,此時一切已然不像自己原本設想的那樣。
“您的部隊,拓跋鋒、李鏑、左思奇三位將軍會接管。您跟着奴才,一起回長安。”
“哦?這是要解除本王的兵權?”
“是,是皇上的意思。”
“本王回來長安,只爲一件事,這件事了了,本王自會跟你們走。”
“奴才明白。”
“放了我的母親,王才人。”
“奴才做不了這個主。”
“那就去問問做得了主的人。”
身爲察事廳子的大總管,賀蘭壽在長安也是談之令人色變的人物,朝中文武怕他的不在少數。
只是他也久聞建寧王的俠義剛正,若非王命在身,他是絕對不想和這樣的人物爲敵的。
賀蘭壽想了一下,隨即命隨行的文書起草了一份奏摺,並與建寧王看過,當下令快馬傳至長安。
賀蘭壽派出的快馬剛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聽遠處一陣的嘈雜叫喊。
“王爺,郡主,我要見王爺,我要見我家郡主。我乃廣平王駕下親衛統領柳飛猿,你們不能攔着我。”
昇平郡主一聽,果然是猴子的聲音,又喜又驚,喜的是有父王的親衛統領來,可以馬上知道長安那邊和父王的情況如何,驚的是爲何此時會派他來?一定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聽他的叫喊聲,知道他是有意在告訴自己和建寧王,好去解圍放他進來。看來賀蘭壽的人馬已經把這裡封鎖了。
“怎麼?皇上爺爺連本郡主也要抓麼?”
衆人聽了昇平郡主發難,嚇得一愣。
據說這昇平郡主出生的那天,正是肅宗皇帝被冊立太子的日子,所以肅宗格外的寵愛這個孫女兒,還特別賜名昇平,就連玄宗皇帝也是放任她幾分。
賀蘭壽知道昇平郡主刁蠻慣了,惹急了她,還不知道她能幹出什麼事兒來。 反正此時也難再生出什麼大的變故,當下示意把人放了進來。
建寧王、昇平郡主、柳飛猿三人當即進到大帳裡說話。
柳飛猿一進大帳就跪了下來,從靴筒的夾層裡,取出一封信函送到了建寧王的手裡。
如此小心行事,看來情況的確不容樂觀。
信的內容簡明扼要,是廣平王親筆所寫。
大意是說自己已經盡力最大的努力,但皇上似乎已深信李輔國和張皇后的讒言,下旨調動了十六衛的兵馬,勢必要以武力迫使王弟臣服。自己自然相信王弟的襟懷風骨,奈何奸佞當道而無可奈何。希望王弟不拘小節能屈能伸,暫且退回洛陽大營,做兄長的定然會繼續遊說各方爲王弟解困。
建寧王讀罷,神情漠然,隨即將信丟進了火裡。
“王爺,我家王爺千萬叮囑,要我和郡主一定說服王爺,不可意氣用事,還請退回洛陽大營,有九路節度使聯軍作爲倚仗,皇上和李輔國必然也不敢妄加逼壓,還請王爺三思。”
“這真是王兄的意思?”
建寧王看過書信,筆跡自是廣平王無誤。只是他不敢相信,事情已經到了如此不可迴轉的地步。兄長自幼深沉謹慎,他必然知道自己若以聯軍抗衡皇上意味着什麼。兄長爲了保護自己真是煞費苦心了。
柳飛猿點頭稱是,又把長安內的局勢講了一遍,希望能說動建寧王,話到險境難免有幾分激動。
原來自昨夜和郡主分開後,廣平王便同幾名親衛草擬了一份名單,把三省六部九寺的長官,能爲建寧王說話的全都羅列了一遍。
不成想廣平王帶着他們剛走了不遠,就遭遇一夥黑衣人的截殺,其中領頭兒的似乎是個女人,功夫十分的厲害,能以笛音迷惑人的心智。如果不是西明寺的惠琳大師出手,後果不堪設想。
“父王他——”
“王兄他可有受傷?”
柳飛猿搖搖頭,說是惠琳大師來得十分及時,殺退了賊人,王爺毫髮無傷。
只是爲了召集衆人一夜未睡,一早便同衆人去了宮中。
“皇上他到底怎麼說?”
建寧王皺了皺眉頭,還沒等柳飛猿回話,已有幾分失望在臉上。
“末將只在殿外候着,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想必是我家王爺感到事情難有轉機,便退了出來,寫了這封信要我交給王爺,說是李輔國、張皇后等人亦拉攏了許多朝臣幫襯,皇上對他們的話已經深信不疑,我家王爺和衆位大臣再怎麼勸說,也無濟於事。至於詳細的說法,末將也不知道了。”
“怕是皇上和衆人說了許多絕情的話,王兄怕我義憤,所以也沒對你多說什麼。”
“王爺,走吧。有些事做奴才的本不該多說什麼,可是奴才不能眼見着王爺受這麼大的委屈啊。”
“你知道些什麼?儘管說來。”
“其實這一個多月來,我家王爺的處境也不好過。王爺您身在洛陽大營,每天一封快馬加急催促朝廷下令破城,我家王爺也是在皇上面前費盡了脣舌。可皇上不但不準王爺奏請,還搬出了李輔國和兵部百般牽制我家王爺。”
“原來如此,難怪王兄要昇平帶話給我,要我在洛陽方面沉住氣。只是事情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王爺,您和我王爺不但功勳卓著,還手握天下兵權,別說李輔國等人忌憚,就是皇上,皇上他,皇上他也——”
建寧王自然知道柳飛猿想說什麼,也很感激此時他的忠義,知道有些話他實在不敢多言,當下擺擺手讓他不用再說下去。
建寧王仰首背立,沉默片刻後,忽然冷冷的吐出一句,
“本王不會去洛陽的,昇平,飛猿,你們趕緊回長安去吧。”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無走狗烹。
在權傾天下的人眼裡,每個人都不過是他膝前的獵鷹、走狗。很多時候,飛鳥未盡狡兔未亡,主人卻早已厭倦了自己的獵鷹和走狗。
想當初父親還在東宮的時候,同自己和王兄是何等的親愛呀,父子三人克己寡言、戰戰兢兢的抱作一團,一條心熬啊忍啊。
他和廣平王都曾經天真的以爲,就算父親有朝一日做了皇帝,永遠也不會像皇爺爺那樣對待他的兒子們的。
可他心裡也清楚記得,就在父親靈武登基後的第二天,因爲自己見到父親沒有及時下馬跪迎,被李輔國告狀,當即便受到了父親的斥責。
從那時候起,他便是皇上了,便是九五之尊了,便是天下之主了,他便同自己和王兄之間,拉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無比理智而又冰冷的屏障。
只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建寧王心緒翻騰。古今帝王家的流言掌故,他自然知道的不少,只是當他愈是把情況往最壞的境地去想時,心底愈是的倔強和決絕。
縱此身一去不回,總要救母親出來。
建寧王指使昇平郡主和柳飛猿趕緊回去長安,她二人自是不肯。
時間又過去了兩個多時辰。趕去長安的信使終於回來了。
賀蘭壽把一封信函呈到建寧王的手中,信函和信箋都是宮中御用之物,只是信箋上空無一字,只有一枚硃紅的印文,的確出自肅宗的印璽。
李倓心中一震,一種巨大的悲憤襲捲而來。
他知道父親是一位仁慈甚至有些婦人之仁的人,之所以箋上無字,一定是父親相信了賊人的話,對自己太過失望,因而憤恨,因而不知所以,但卻是一定要將自己問罪的了。
建寧王環視衆人,又回到了帳中,就像一頭受傷的猛獸。
“王爺——”
賀蘭壽希望建寧王儘快給個說法,卻被昇平郡主攔下了。
李倓呆立在那裡。
此時他已有些迷亂了,不知到底是在爲母親抗爭,還是在爲自己抗爭,如果說只是爲了解開父子間的一點誤會,這樣的陣勢豈非太過荒唐了?
隨即令人取來筆墨,建寧王筆走龍蛇,父子之情、君臣之義、不平之憤盡數傾注筆端,洋洋灑灑很快寫就了十數頁長信。
建寧王大步走出營帳,將信函交給了賀蘭壽,要他再次送抵皇上親啓。
“王爺,還是隨奴才先回長安吧。”
“這是最後一封書信,煩請賀蘭總管再爲本王跑上一次。”
“這——實在難爲奴才了,倘若午時之前,王爺不能隨奴才回到長安的話——”
“賀蘭大人,我們是奉了皇上和皇后的旨意,來捉拿反王李倓的,可不是在這裡耗功夫給他跑腿兒的。”
一旁的薛衣柳忍不住發難起來。
“賤婢——”
昇平郡主柳眉豎起,一巴掌結結實實抽在了薛衣柳的臉上。
薛衣柳不甘示弱,剛要還手卻被賀蘭壽攔下了。
“希望王爺言而有信,不要再爲難奴才了。”
賀蘭壽言罷,便去接了建寧王的親筆書信,剛要交給信使,卻被一旁惱羞成怒的薛衣柳一把奪了過去,幾下撕得粉碎,扔進了一旁的篝火之中。
“賤人——”
建寧王壓抑已久的憤恨終於被點燃了,抽刀便向薛衣柳斬去。
賀蘭壽同樣被薛衣柳的舉動驚住了,但見建寧王揮刀欲殺,疾出雙掌穩穩夾住了建寧王的刀鋒。
“怎麼?你終於決定要與本王爲敵了麼?”
“王爺恕罪。薛尚宮雖行爲魯莽,卻罪不至死,而且——”
“而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