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子這話一出,鳳黎淵眉目平靜,但卻未言。
周圍寂寂,惟有風聲,氣氛驟然顯得尷尬了幾分。
“我既已到了南院廂房外,世子爺身子骨也弱得很,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片刻,嵐桃花朝蕭世子望着,淡然的嗓音打破了沉寂尷尬的氣氛。
蕭世子眉宇微微一挑,身子朝嵐桃花蹭近了幾分,隨即腦袋往嵐桃花一探,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將頭親暱的埋在了嵐桃花脖頸裡,修長的桃花眼裡竟是滿目春光,連帶道出來的嗓音,都是酥骨魅惑,勾人心絃:“這麼一會兒,桃花便開始擔憂我了,當真是體貼呢。如此也好,我便聽了桃花的話,先回去歇着,等黃昏之際,再來這裡尋你。”
他脣瓣裡溫熱的氣息全數竄入了嵐桃花的脖頸裡,惹得嵐桃花一陣肉跳。
遙想她嵐桃花雖說縱橫京都,調戲過諸多京都俊公子,但這般近距離的與男人曖昧接觸,倒是少之甚少。
她按捺神色,巋然不動。
思緒迅速轉動,欲要斟酌着回一句,哪知一道溫熱溼潤的觸覺頓時毫無預兆的襲上了她的臉頰。
嵐桃花腦袋一白,老臉驟然沒出息的紅了。
饒是她嵐桃花再木訥,也知曉襲上她臉頰的那道溫熱溼潤的觸覺是什麼。
不得不說,她嵐桃花守身如玉這麼多年,第一次被人以親吻之法佔了大便宜之人,竟是這與她歷來不合的蕭妖孽,這讓她,情何以堪!
她還未釣到一個俊公子呢,竟是先被別人調戲了?
驟然間,嵐桃花那發紅的臉上漸漸黑了一分,被蕭世子握在掌心的那隻手也稍稍有些顫了。
蕭世子卻是宛若無事人般輕笑一聲,魅惑的嗓音頗有幾分令人酥了頭皮,軟了骨頭的威力,然而嵐桃花卻是聽後差點沒一巴掌拍在蕭世子的腦袋上,也讓這廝知曉什麼時候該*,什麼時候該規矩做人。
“桃花放輕鬆,莫要害羞,其實,我也是第一次。”軟骨魅惑的嗓音再度道來。
嵐桃花心頭有怒,正要發作,哪知蕭世子卻是恰到好處且極爲自然的放開了她的手,身子也往一邊兒挪了一步,隨即又朝她笑道:“我先走了,黃昏之際再來看你。桃花先入屋休息,待你一醒來,興許我就在這廂房前的竹林裡擺上了美酒佳餚,只待你來品嚐了。”
說着,又是轉眸朝鳳黎淵望去,笑道:“黎淵兄何時回京都府邸?若是不急,今日黃昏,便一道用膳吧。”
鳳黎淵臉色平靜,眸中無絲毫漣漪。
他沉默片刻,卻是朝蕭世子稍稍點了頭:“多謝蕭世子邀請,我還得在此留幾日,不急着回去。”
蕭世子眉宇幾不可察的一挑,眉宇間的笑意越發的燦爛魅惑:“既是如此,那黃昏之際,你我也好生把酒言歡一回。”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先行告辭!”
風起,竹林搖曳,枯黃的竹葉順風打着漩渦而下,竟是有幾分洋洋灑灑的瀟灑感。
待蕭世子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處,嵐桃花這纔回眸瞅了一眼蕭世子離去的方向,眸光一冷,不由暗暗的唾棄了一聲。
不久,待回眸時,卻是見鳳黎淵正靜靜的望着她。
她怔了怔,隨即咧嘴朝他笑得燦爛:“今日天氣也算是爽朗,黎淵竟是覺得屋子內悶熱?”
鳳黎淵眸色動了動,嗓音平靜如風,但若是細聽,卻是增了幾分嘆息:“外面淡風習習,清爽朗潤,屋內沉寂的氛圍,自是比不得。”
嵐桃花怔了怔,眸光在他平靜無波的面上略微掃視幾眼,只道:“黎淵可是在這裡呆得悶了?”說着,嗓音稍稍一頓,隨即稍稍平和着嗓音道:“龍騰寺內青燈古佛的,呆着定是煩悶無趣,如今我傷勢已然漸好,黎淵也無須太過操心了,不如,黎淵啓程回京都府邸去吧?至少在自個兒的府邸呆着,總比在這寺廟內呆着好。”
鳳黎淵平靜無波的面上終於有了一點異樣,他那歷來清潤溫和的眸子裡,也是滑過了一絲詫異與幾不可察的怔愣。
“桃花不要我在此陪着了?”他默了半晌,才緩道。
嵐桃花笑得燦爛:“我傷勢已然漸好,無須勞煩黎淵在此陪着了。說來,黎淵與我僅是好友,我嵐桃花自是不好意思多勞煩你。”說着,見他面色又是微微沉了幾分,清風朗潤的面容突然間竟是帶了幾分隱隱的陳雜。
嵐桃花心生一絲不忍。
在她心裡,這鳳黎淵本是清風朗月般的神仙人物,他,本該是清透脫俗,不食人間煙火,飄然如神祗,而如今卻是在他面上見到了陳雜之色,的確是覺得甚爲突兀,令她心生一抹嘆染。
沒想到,她嵐桃花,竟也能打破他臉上以爲不變的平靜,只可惜,她卻不是他心底那個人。他,也不再是她嵐桃花覬覦的男子了。
縱然鳳黎淵曾經令她晃神,勾起過她心底最原始的隱隱悸動,但她嵐桃花,也非一定要對他死纏爛打。
呵,淡如清水,平宜相交,如此清清淡淡的友誼,倒也甚好。
周圍風聲依舊清緩。竹葉飄落,一枚略微枯黃的竹葉,卻是恰巧飄落在了鳳黎淵肩頭。
嵐桃花勾脣一笑,纖細的手指捉住了他肩頭那枚枯黃的竹葉,隨即慢騰騰的扔掉,擡眸,見鳳黎淵正垂眸望着那枚被她扔落在地的竹葉,直直的望着它被微風稍稍拂遠。
她怔了怔,隨即笑道:“我倒是有些困了,想入屋小憩一番。黎淵決定什麼時候回京都府邸了,便什麼時候來敲我門吧,到時候,我自將黎淵送出寺院門,祝黎淵一路順風。”
說完,也不顧鳳黎淵反應,她乾脆踏步往前,身形經過鳳黎淵身邊時,卻是無絲毫停頓,就如一陣風一般,淡然輕緩的拂過,直至她踏入了自己廂房的屋門,且合上屋門後,她背抵着屋門,帶笑的眸子,卻是隱隱暈染出了幾絲寒意。
廂房外,鳳黎淵白衣獨立,衣袂微飄,瘦削的他,在風中竟顯得格外的單薄。
他默了片刻,隨即往一邊兒踏了幾步,彎身,骨節分明的手拾起了那枚嵐桃花扔掉的枯黃竹葉,隨即細細凝視良久,歷來清風溫潤的眸子裡,卻是漣漪浮動,染了幾分沉色。
黃昏如期而來,空中霞光萬縷。
空氣微風浮動,怡然清爽。
蕭世子如約而至,只不過這回,他身後卻是跟了一衆小廝。
甫到南院廂房外的竹林,小廝們便開始忙碌,先是在那鋪滿厚厚一層竹葉的地面墊上了一層錦被,而錦被之上,卻是擺了一張小小的矮桌,桌上,幾碟菜餚微微冒着熱氣,那盤京都烤鴨色澤誘人,香氣隨着微風浮動,一路飄遠。
桌角,三隻青花瓷杯小巧而立,僅是瞧那光澤與材質,便知那青花瓷杯價值不菲。然而,這桌菜餚加瓷杯,模樣倒是上等,只不過桌中那壇極其顯眼的酒,壇身黝黑,瞧着卻是稍稍煞風景。
小廝們忙完這些,便恭敬退到了一邊。
隨即,他們便見他們那極其尊貴的世子爺手搖着墨扇,風度翩翩的往前走至南院廂房的其中一間,精貴的手指往那廂房的雕花木門一敲,嘴裡冒着膩歪至極的嗓音:“桃花,桃花,快些出來,我在竹林子裡擺好菜餚佳釀了。”
小廝們眼角抽了一抽,面色僵了幾許。
他們不可一世的世子爺,何時這般屈尊降貴的去敲過姑娘家的門了?
便是在府邸裡,也是丫頭們嬌羞難耐且忐忑不安的敲他的門啊!
他們正錯愕着,視線也緊緊凝在那道緊閉的雕花木門上,哪知半晌,那屋門卻是無甚動靜。
眼見着他們世子爺極有耐性的又敲了敲門後,那門依舊無動靜。
小廝們眉宇一蹙,紛紛有些替自家世子爺抱不平,哪知僅是眨眼間,那道門卻是自裡而開,迎接他們世子爺的,卻是一盆水。
隨着清脆碩大的‘嘩啦’一聲,周圍彷彿靜止。
蕭世子全身被一盆水澆溼,妖異面上的魅笑僵了,眼角抽了,袖袍裡的手幾不可察的握成拳頭了。
林子裡原地站立着的小廝們,則是徹徹底底傻了。回神間,見那打開的雕花木門後正站着一個眼熟且端着水盆的女子,他們心頭抽了抽。
只道那潑他們世子爺一盆水的爛桃花,無疑是太歲頭上動了土,這回,該揉圓搓扁或是挑了腳筋手筋的,全憑他們世子爺喜怒辦哇!
“哎呀,妖孽,怎是你?我還以爲是哪個沒長眼的來亂敲我的門,擾我睡意,我脾氣一來,就直接一盆水潑了來!”這廂,嵐桃花倒是一臉錯愕,扔了手中的木盆便上前來伸着袖子替蕭世子擦拭臉上的水珠。
蕭世子臉色黑了,但也未推開嵐桃花,僅是原地不動,僵着身子任由他擦拭,嘴裡卻是略微壓抑的問:“你方纔可是故意的?”
嵐桃花爲他擦水珠兒的手怔了怔,隨即道:“自然不是!我自小便有起牀氣,剛剛潑你水,卻非有意。”
蕭世子默了片刻,突然間釋懷了般將她那隻替他擦水珠兒的手握在手心,笑道:“是啊,桃花好歹也答應與我試試看擦擦火花了,自也不會故意捉弄我。”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妖異且略帶幾分狼狽的面上再度媚笑如風,勾人攝魄:“便是桃花真捉弄我,我也忍得呢!”
這回換得嵐桃花眼角一抽。
如今越看,越覺得這廝是在明目張膽的算計她,調戲她,且越來越有走火入魔的架勢。
因而,入戲倒是尚可,若是太過入戲,這廝也不怕入了魔,幾匹馬都拉不回來。到時候,神經一錯亂,便是醫怪那老頭子出馬,也不一定將他弄得正常!
“妖孽既有這份兒忍得之心,我倒是受寵若驚。”嵐桃花按捺神色,淺笑。
蕭世子道:“無須受寵若驚,若當真這樣,便顯得疏離了。”
嵐桃花暗自咬牙,這廝竟是連調侃之語都聽不懂,反倒是當成奉承的話聽了呢!
她挑眉望着蕭世子,正欲再說幾句調侃之語,哪知蕭世子卻是突然道:“這冷水潑在身上,倒是有幾分冷呢。不如桃花等我片刻,待我回去換了衣袍後再與桃花一道用膳品酒?”
嵐桃花眸色稍稍一動,笑笑,道:“東面廂房與這裡相隔稍遠,你回去換衣袍,倒是顯得費時了。若是你不嫌棄,我去黎淵那裡爲你借一套,如何?”
蕭世子稍稍一怔,隨即勾着脣點了點頭。
嵐桃花面上的笑意深了幾許,“那你在此先候着,我去去就來。”說着便出了屋門,待走至隔壁的廂房前,竟是連敲門都不曾,伸手大咧的一推,待木門被她推開的剎那,她當即隻身而入,隨即自裡合上了屋門。
蕭世子原地站着,身上溼了的衣袍緊貼着身子,稍顯狼狽。
轉眸,視線不由掃到了林子裡站着的那幾名朝他投來錯愕且不可置信眸光的小廝們,他眉宇稍稍一蹙,伸手朝他們一揮。
林中小廝們登時領會過來,紛紛彎腰一拜以做辭別後,當即轉身便走。
自家世子爺,這是在揮他們走呢。
遙想也是,自家世子爺乃混世魔王,風流不羈,瀟灑魅惑,他在他們面前,歷來都是高高在上的,而如今,他竟是被一個女子潑了盆水,破天荒的狼狽了,且硬是憋着氣未怒,而他們這些小廝竟還一字兒不落般瞧得了整個過程,只求自家世子爺莫要覺得在他們面前丟了面子,便回來調教他們。若是真要調教,也別將他們往死裡調教!
他們可記得,親眼目睹世子爺狼狽過程之後,究竟會受怎樣非人的折磨啊,那可是有鐵錚錚的前車之鑑哇!記得前不久自家世子爺領着那小六子招搖過市,風度翩翩,哪知相府那朵嵐桃花所駕的馬將他們世子爺一蹄子踢到了那菜垛子裡,害得他們世子爺顏面盡失。後來世子爺領着小六子回府後,可拿了小六子出氣了啊,竟是讓小六子一個人挑了半月的水,整得小六子明明一百五六的強壯身子,竟是直線降到了八十斤哇!
林中小廝散盡,那矮桌上的佳餚雖說還隱隱冒着熱氣,但卻略顯清冷。
蕭世子目光朝林子掃了一眼,深黑的眸光隨即又往隔壁木門*的廂房望了一眼,而後眸色一動,勾脣一笑,足下踏入了嵐桃花的廂房,徑直朝那圓凳坐了下去。
不久,嵐桃花終於回來,此番,她手中托住一套雪白的長袍,袍子素雅,明顯不如蕭世子身上那件那般精貴奢華。
嵐桃花小跑至蕭世子面前,手中的長袍朝他一遞,尷尬笑道:“方纔潑了世子爺一身水,當真是我之過了。世子爺,這身長袍黎淵隨身帶來但卻還未穿過的,你先換上吧。”
蕭世子眸光朝那素白的長袍一掃,眉宇幾不可察的一蹙,但卻是未拒絕。
待他伸手接過長袍,嵐桃花卻是極其自覺的出了屋子,並順手掩住了屋門。
望着那道合上的雕花木門,蕭世子笑得深邃。
他這輩子,怕是都未想過要與嵐桃花化干戈爲玉帛吧。如今倒是好,雖說疙瘩還在,但終究是能戴着面具好生演戲了。
只不過,相比於以前的當街對罵,互相廝打,此番的藏着心思演戲,無疑是比以前刺激了一分。
然而戲份兒最後的結果,最後的目的,最後的勝利,他蕭流夙,勢在必得。
慢騰騰的換上白袍子後,蕭世子眉宇蹙得甚深。
本知鳳黎淵身子瘦削,然而他蕭流夙身材也算得上標準,與鳳黎淵身材也相差不太大,然而如今一穿上鳳黎淵的長袍,他卻是覺得這衣袍甚小,明顯有種勒迫感。
如此可見,那鳳黎淵,當真是瘦削至極。
隨手理了理衣袍,蕭世子終於斂神,足下往前,妖異如華的身形微微往不遠處的雕花木門靠去,待行至木門前,他伸手打開了屋門,隨着木門的吱呀聲,外面夕陽的餘暉撒進,他微微半眯了眸子,視線往前一落,入目之景,卻是令他微怔。
不遠處的翠竹林裡,夕陽餘暉淺淺,風聲微動。
然而那矮桌邊對立而坐的一男一女,側臉輪廓細緻,青絲微揚,二人皆是無言,相顧無聲,淺散清幽中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脫塵悠然之感,令人乍然一觀,只覺清諧如風,似是靜止住了的畫卷。
蕭世子眉宇幾不可察的一蹙,回神過來,足下的步子朝那林子裡矮桌邊的兩人靠近,身形雖離得有些遠,但他卻挑着聲音輕笑起來:“沒想到桃花與黎淵兄竟已是坐在這矮桌旁了,呵,如今那矮桌上美酒佳餚皆有,二位可有揹着我偷吃?”
懶散魅惑的嗓音,表面上是調侃,然而這話聞在嵐桃花耳裡,卻是令她覺出了幾分意味深長的試探。
“妖孽這話倒是不厚道。我與黎淵坐在這裡好生等你,你竟是懷疑我二人偷吃。你快些過來瞧瞧,探探這桌上的美酒與佳餚,我二人可有動過。”嵐桃花神色微斂,不以爲意的笑着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