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扭頭朝嵐相望去,眸色略帶掙扎,小心低問:“爹爹,你可有想過辭官之意?”說着,見嵐相微詫的朝她望來,她解釋道:“爹爹如今年事已高,也該辭官歸隱,安享晚年了。”
嵐相良久才道:“如今朝廷越發不穩,我豈能在這關頭上辭官歸隱。”
嵐桃花默,正是因爲朝中風雲四起,她纔想着要自家這爹爹辭官歸隱。
暗歎了口氣,她道:“自古君王喜怒無常,而如今的皇帝更是昏庸無道,爹爹立於朝廷,侍奉這樣的君主,無疑是在頭上懸着一把刀,保不住那位君王一怒,就將那把刀揮了下來。爹,明人侍奉明主,當即皇帝是何等人,難道爹爹會不知?另外,比起蕭將軍來,我們嵐家無甚庇護,若是那位太子等不及想登位,第一剷除的眼中釘,便是我們嵐家!”
“放肆,皇上是何等人,豈容你隨意道言!”嵐相突然吼了一聲。
嵐桃花被這嗓音措手不及的嚇了個正着,身形一哆嗦,隨即忙軟了氣勢,微怯的低道:“那個,我,我僅是猜測,猜測而已,爹爹莫怒,莫怒。”
雖口頭上這般服軟,但她心底,卻是白眼橫翻。
她這老爹,果真還是一如既往的愚忠啊!
她曾說過,只要她這老爹有一點的反叛之意,她嵐桃花定是會振臂一呼,當即造反了啊,而如今,‘造反’二字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對着自家這老爹說出口的,所以便來了個迂迴戰術,勸他歸隱,然而如今看來,這一招,似乎也不管用呢。
另外,不得不說,方纔自家老爹那一聲吼,倒是將她嚇得夠嗆。若非這吼她之人不是她老爹,她怕是早就拍桌子踢腿,勢要給面前之人來一頓猛揍了!
暗歎一口氣,她埋頭努力的扒飯,心道還是沉默爲好,半晌卻聞自家老爹道:“爲父知曉如今的你並非往日那般不成器,但你要知曉,自古君王,即便昏庸,也不可能不堪一擊。太子野心磅礴,皇上,又豈會半絲不查?”
嵐桃花眸色一怔,清秀的面上微染幾分僵硬之色。
不得不說,自家老爹這話倒是話中有話,他在暗示什麼?難不成那昏庸的老皇帝,也有心防備那邪肆太子了?
一想到這兒,她眸色一閃,薄脣慢騰騰的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這倒是真有趣了,皇帝老頭與皇家崽子鬥,這戲着實好看得緊。
到時候,等他們兩父子鬥個你死我活,外戚當到,那時,這君國江山,怕是岌岌可危。
晚膳過後,嵐桃花回了自己的院子,那時,月影枝頭,桂影斑駁之下,醫怪正立在桂影裡,矮瘦的身形顯得略微佝僂。
嵐桃花暗斂神色走至他身邊,輕笑一聲:“你這老頭倒是來得及時!”
通常這時,這老頭怕是早就在自己屋子裡搗鼓藥材或是入了夢裡吧!
今夜的醫怪倒是有些不同尋常,他轉眸望着嵐桃花,月色光影裡,他那張略帶皺紋的臉竟是染出了幾絲難得的複雜,令嵐桃花稍稍一愕,只覺如今這醫怪怎麼瞧都奇怪。
“哼!”他冷哼一聲,“你讓府中小廝通知我來此等候,老頭我在這裡,可是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呢!臭丫頭,敬重老人這一說,在你面前連個屁都不是啊!”
嵐桃花輕笑:“你這話倒是粗俗了,不過是讓你等了一個時辰,你何須發這麼大的火?”說着,嗓音稍稍一頓,見醫怪面上欲見怒氣,她眸色一閃,轉移了話題:“明日惠姨會來相府。”
醫怪彷彿詫異了一下,吹鬍子瞪眼的壓着怒氣,但卻是忍住了怒吼,僅是以眼神示意嵐桃花繼續後話。
嵐桃花挑眉朝他笑笑,眸子裡綻出了幾絲揶揄:“ 我今日去花滿樓,說你與相府後廚的廚娘眉來眼去的,惠姨似乎生氣了。你明個兒可得準備好,萬一惠姨一來就朝你掄拳頭,你可得受着了。”
醫怪臉色一變,當即惱道:“我與後廚的廚娘總共才說幾句話,何來什麼眉來眼去?你這桃花豈能在她面前這般誣賴我!”
見他一副怒不可遏似要揍人的模樣,嵐桃花怔了怔,足下步子倒是往後挪了一步,有些心虛這老頭當真將拳頭朝她掄來。
“喂,冷靜點,冷靜點哇!惠姨生氣,答應明天來相府,便證明她在意你啊,你這來頭該高興纔對!”
“你誣賴我我還要高興?”醫怪吼着,嗓音越發的挑高。
“噓!”嵐桃花忙朝扭頭四顧一番,生怕再照醫怪這嗓門吼下去,怕是得將相府的護院們吼來了,“我替你驗證惠姨在意你,你自然該高興纔對啊。我說秦老頭,你可得悠着點,萬一你那破嗓門將相府護院吼來,依照我老爹那脾氣,怕是真要將你架出相府去了!”
“哼!這相府我倒是早不想呆了,若非阿惠一直不放心你的身子,你以爲我還會賴在這裡?”嗓音稍稍壓低了一分。
嵐桃花垂眸低道:“你那草院子都被上次那些殺手毀成箭羽窩了,這下回去怕是連屋頂都要漏雨,你回去住什麼住!”說着,眸子稍稍一擡,見醫怪臉色鐵青,她一怔,隨即故作雲淡風輕的扭頭望向一邊,道:“不過,你若真要回去住,我可以差人替你修葺草院,還可以贈你一套別院。”
“你這朵爛桃花從未安過好心,上次答應老頭我的三車藥材到現在還未兌現,哼,你若差人給我修葺草院,這太陽怕是要從西邊來!”說着,嗓音一頓,話語一轉:“快些說,今夜找我來什麼事!”
嵐桃花眸光一閃,隨意將醫怪打量一眼,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想讓你替我再準備一些烈性的毒粉,分幾個小瓷瓶裝着,要方便攜帶。”
“我上次不是給了你那麼多麼?”
嵐桃花低道:“用完了哇!”說着,見醫怪臉色不善,她琢磨了一下,身子又往後挪了幾步,又道:“還有一事,你今夜最好是收拾一番,明日黃昏之際,你隨我入宮!”
醫怪兩眼一瞪,怒氣衝衝的望着她:“皇宮?你讓老頭我去皇宮做何!”
嵐桃花按捺神色:“自然是替瑞國太子擋毒!”
鳳黎淵的建議着實不錯,那皇家崽子手段陰狠,既是不敢對鳳轅硬來,那便只有暗中下毒,唯今之計,讓醫怪呆在鳳轅身邊,即便鳳轅防不勝防的中了毒,醫怪也可給他解了。
她這話一出,醫怪早已是滿面怒氣。
“那皇宮,我醫怪可沒心思去!你還是另請高明!”他道,說完便乾脆轉身,氣沖沖的消失在了夜色深處。
嵐桃花也未惱,僅是扭頭瞧着醫怪消失的方向,咋舌暗歎一聲:“這可由不得你了呢!呵。”
風寂,月明,夜色微微有些涼了。
這一夜,寂寂的相府倒是不太平,皎月下,醫怪拎着包袱潛逃,第一次卻是在相府大門鬼鬼祟祟徘徊,惹得相府守門的家僕們差點將他當成了鬼影,醫怪欲強行出門,卻不料遭到家奴攔截。
此法未果,醫怪又尋思着爬牆,三更半夜之際,他在那高大的圍牆下扒拉良久,苦於未有人來給他當墊腳石,他在地面蹦躂了半天也未夠到牆頭,好不容易找來一把破梯子,待循着破梯子往上爬之際,卻不料後面突然傳來一道驚呼,嚇得他兩手一軟當即從梯子上摔了下來,且這一摔,方巧腦門受磕,直接暈了過去。
次日一早,嵐桃花起牀梳洗之後,慢騰騰的吃着早膳,便聽小花天花爛墜的在她面前道:“話說昨夜倒是驚險,府內的小虎子出門去出恭,哪知還未走至茅坑,半道便見有人爬牆,小虎子英勇神武的大吼一聲,那爬牆之人當即嚇得摔了下來,小虎子過去一瞧,便見摔下來之人正是醫怪,而他那時,已然是昏迷不醒!”
說着,臉上帶了幾分不甘的怒:“小姐,醫怪那老頭可不是什麼好東西!相府這般招待他,他想不告而別也就算了,可大半夜的爬牆逃離就說不過去了,我看呢,準是那老頭偷了什麼東西,所以心虛得想爬牆偷溜!”
嵐桃花聽着也笑得燦爛,待嚥下一塊糕點後,她問:“那老頭現今可是醒過來了?”
小花點頭:“醒過來了,不過腦門上腫了一塊。他還到處嚷着想知曉昨夜是誰嚇的他呢,不過全府之人都沒理他!”
她這話一落,一身橫肉,步履蹣跚的小白倒是進來了:“小姐,花滿樓那老鴇來了。”
嵐桃花面上的笑意稍斂,衝着小白道:“快些請她進來。”
不得不說,今兒這惠姨倒是來得早。
她起牀之際便讓小白去府門守着,一旦她來,便當即領進府中,本以爲這惠姨再怎麼也要日上三竿纔來,卻不料她竟是提早來了。
待花滿樓老鴇一入嵐桃花閨房,嵐桃花便朝小白與小花示意一眼,二人察言觀色一番,當即退出了屋子,合上了屋門。
“你說,小姐與花滿樓之人有染,可要去告訴夫人?”屋外,小花朝小白問,面上倒是帶着幾絲擔憂。
自家小姐名聲可謂是狼藉不堪,這廂又和花滿樓之人聊上了,萬一讓外面的人知曉了,自家小姐的名聲裡怕是又得帶上‘風塵’二字。
小白朝小花瞪一眼,“這倒是不必,以前這花滿樓老鴇便來過相府,相爺與夫人皆未惱小姐與她有交情哇!”說着,兩眼朝周圍掃了掃,又低聲道:“嘿,我可是聽說醫怪那老頭子喜歡這花滿樓老鴇呢!”
“啥?”小花一怔:“那後廚的李大娘怎麼辦?醫怪明明喜歡她啊,這幾日全府還都將他倆看成一對了哇!”
小白故作深沉的掠了掠額前的頭髮,肥肉橫生的臉頰上綻出了幾絲故作而來的幽光:“你們倒是看走眼了!今兒花滿樓老鴇一來,我猜醫怪那腦門上還要多一道紅腫!”
“爲啥?難不成他還要去爬一次牆?”
小白麪露一絲不耐煩,恨鐵不成鋼的朝小花腦袋上一敲,小花受痛,當即慘呼一聲抱住腦袋,兩眼質問的瞪着小白:“你竟然又敲我!”
這死胖子成天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若非瞧着她體型厚實,她早就那拳頭掄她了!
小白倒是瞪她一眼,道:“你傻啊,今兒花滿樓老鴇那滿臉的不悅你沒瞧見?憑我直覺,那老鴇定是怒了,等會兒一瞧見醫怪,準會揍他!將他那隻枝小紅杏徹底揍殘了。”
小花一怔,點了點頭。
良久,嵐桃花閨房的雕花木門才緩緩打開,嵐桃花與花滿樓老鴇一前一後的出來,直往前方。
彼時小白小花正拎着掃帚掃着院中落葉,見嵐桃花要離去,不由雙雙扔了掃帚要跟上,但卻被嵐桃花出聲拒絕了。
這廂,嵐桃花倒是將老鴇一路送至醫怪的廂房外,才駐足朝身邊的老鴇道:“惠姨,醫怪便在這廂房裡了,他昨夜欲翻牆逃走,似是磕傷了頭。。”
老鴇點了點頭,風韻猶存的面上卻是漫着幾絲複雜。
她緩步往前行了幾步後,復又轉眸朝嵐桃花望來,似是掙扎了片刻才問:“此次入宮,可有危險?如今小黑已然離去,你身邊又無他人,需要在暗閣撥一批暗衛過來嗎?”
一聞‘小黑’二字,嵐桃花本是帶笑的面容剎那陰沉了幾分。
老鴇見着嘆了口氣。
嵐桃花卻是朝她隨意淡道:“這倒不用,惠姨僅需替我勸服醫怪與我隨行便可,另外,我方纔在閨房內與惠姨所說的事,惠姨務必在兩日內替我辦到。”
老鴇眸色一深,點了點頭,只道:“你決定之事,我們桃花軒七十二主事,定然支持。”說着,轉眸回去,踏步往前,頭也不回的道:“你放心,你吩咐之事我定然給你辦妥了!”
直至她伸手推開醫怪廂房的屋門並隻身而入,嵐桃花這才收回落在那老鴇身上的視線,稍稍垂眸,濃墨般的睫羽遮蓋住了一眸子的深邃與複雜。
待再回得自己的廂房,嵐桃花半倚在軟榻,手端着一杯清茶,不急不緩的喝着。
這時,有相府小廝焦急跑來,道:“小姐,相爺吩咐稱小姐該奉旨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