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桃花本是對這些偷窺的把戲不屑,但見他的桃花眼笑得詭異,她便彎身下來,對準那缺口一望,視線順着那缺口毫無阻隔的穿透牆體,直直望入了隔壁屋子,也剎那間瞧見了桌旁那一身雪白清透的身影。
那雪白身影甚是瘦削,他正側對着她端坐着,身影筆直,側面的臉頰清風潤朗,竟是帶着幾分說不出的俊美風華。
“昨夜鳳轅暈倒,太子殿下可有下手?”寧然平緩的聲音響起,夾雜着幾許常日裡的淡漠,卻是悠遠綿長,不染凡世俗塵。
嵐桃花渾身一顫,心頭已複雜難耐。視線稍稍一轉,見與那雪白身影對桌而坐的男子時,她的心驟然一冷。
太子君奕!
與他對坐着的,竟然是太子君奕。
“鳳轅身邊暗衛如林,便是他暈倒,那些暗衛也不讓旁人近他的身,便是宮中御醫,也不讓近身呢。”君奕道,嗓音是亙古不變的邪肆。
“鳳轅,果真還是防備着所有人。看來那年發生的事,着實令他心有防備,除了死心塌地的暗衛,便不願再信任何人。”
“既然這樣,那我們該如何?呵,聞說以前祈王與那瑞國太子針鋒相對,本殿倒是奇了,祈王當年重權在握,又怎會被他這個常年在雲崖山學藝的皇子擊敗,甚至還委屈着自己遠赴君國爲質?”君奕輕笑一聲,嗓音陰沉幽暗,精光綻透。
鳳黎淵默,一身雪白單薄的衣衫如今瞧在嵐桃花眼中,卻是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她未料到,他,竟然會與君奕有所聯繫,而且此番聯繫暗議之地,竟會是在這風塵的怡紅樓裡。
記得曾經鳳黎淵送她去花滿樓,他便未進去,僅是在樓外候着她,也正是那次,他被一羣黑衣人擄走,害得她滿城的找,最後也被擄去,差點就沒命回來。
而如今……
她眸光直直落在那道雪白的身影上,眸子裡,也漣漪起伏,複雜難平。
而那屋中桌邊的鳳黎淵,卻是垂眸片刻,半晌才擡眸朝對面的君奕望去,寧然清洌的嗓音,彷彿從亙古的天際而來,但那不帶絲毫起伏的音調,卻是令人心生寒意:“當年之事,着實不該太子殿下過問。”
君奕一怔,邪肆的面上漫過幾絲意味深長的笑:“僅是隨口一提,想必祈王大量,應是未放在心上吧?”說着,嗓音稍稍頓了片刻,又扯回了主題:“如今瑞國太子身邊暗衛重重,我們又不敢明着對付,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
鳳黎淵側面的臉頰平靜清幽,彷彿帶了幾分複雜。
僅是片刻,他突然悠緩的轉眸朝嵐桃花前面的那堵牆望來,驚得嵐桃花忙將身子往旁邊一閃,心生緊然。
他,竟是突然轉眸朝她這般望來了,難不成,他發現有人偷窺了?
“哼,膽子倒是不小,竟敢在此偷窺!”剎那,隔壁屋中倒是傳來君奕一道喝斥。
暴露了?
嵐桃花一驚,未及反應,身子便被旁邊的蕭妖孽一撈。
她跌落在他的懷裡,他卻是乾脆的將她抱起,足下步子直往屋中不遠處的大紅牀榻,且他還在半道上腳下一踢,順勢將那軟倒在地的雨燕踢到了牀底。
甫一到牀邊,蕭世子便將嵐桃花放在牀榻,伸手將她往牀裡邊一推,嵐桃花滾了兩圈,待穩住身形,蕭世子已是動作迅速的躺在了她的身邊。
她驚呼一聲,“喂,妖孽你……”
後話未落,卻被蕭世子捂住了嘴,而後,牀上那大紅的被褥被他一掀,霎時蓋在了他與她的身上。
嵐桃花心如擂鼓,耳畔卻傳來蕭世子要壓低了的嗓音:“君奕發起狠來,你我皆別想活命!今兒能否逃過這一劫,便看你是否配合我演戲了!”
說完,只聞得刺啦幾聲,那衣帛碎裂的聲音甚是突兀。
嵐桃花一怔,剎那便覺一個赤條的身子壓在了她的身上,隨即,被褥微微一掀,空氣浮來,嵐桃花擡眸歪着一望,才覺那被褥,竟是恰到好處的露出了蕭妖孽那白皙細膩的肩頭,而他肩頭下方那纏繞的紗布,卻是被被褥擋了個結實。
眨眼功夫,不遠處的門卻是被撞開!有數道腳步聲竄入,氣氛驟然冷冽。
嵐桃花驚住,驀地卻覺身上的蕭妖孽竟是伸手在她的腰間一掐,她吃痛,不受控制的叫了一聲,那嗓音雖說帶着幾分痛意,但因被他壓着,嗓音也未發揮道常日裡的高亢,反而是帶了幾分壓抑與嘶啞。
“咳……”這時,不遠處卻是傳來了微愕尷尬的咳嗽聲,但即便這些聲音少了常日裡的邪肆,但嵐桃花卻是清晰知曉,說話人乃太子君奕。
不得不說,對於太子君奕,她嵐桃花歷來由幾分顧忌,雖說不至於怕他,但總覺得只要一站在他面前,她彷彿就是一個透明人似的,什麼秘密都會被他猜得一清二楚。
心頭泛出幾絲緊張,她眸色動了動,不由伸手摟住了壓在她身上的蕭妖孽的腰,壓抑着嗓音扭捏的驚呼:“啊……有人!”
本是想吼出幾分羞愧難當的嬌柔之感,然而她嵐桃花天生無法嬌柔,是以這故作而來的嗓音,卻是多了幾絲僵硬。
幸得蕭妖孽彷彿及時明白了她的意圖,使勁兒將她往他的懷裡塞,並粗着嗓音安慰道:“美人莫怕!”說着,竟扭頭望去,破口便是大罵:“你們是什麼人,竟敢耽誤大爺好事!”
嵐桃花在他懷裡一抖,不得不佩服這妖孽還真敢睜眼說些大逆不道的話。
想必,若非他面上這層薄薄的面具隱藏了他的身份,他怕是不敢在君奕面前這般無知般的囂張粗吼吧!
“抓起來!”這時,太子君奕彷彿有些怒,挑高的嗓音再度恢復往日的邪肆,但卻增了幾分冷意。
嵐桃花這下苦了臉。聞得不遠處彷彿有數道腳步聲朝她這般踏來,她蹙了眉,正欲推開身上的蕭妖孽而起身與這君奕的人拼了,哪知一道清透平然的嗓音響起:“慢着!”
霎時,朝嵐桃花這邊踏來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祈王有何高見?”太子君奕出了聲。
“耽誤別人好事,終歸不妥。方纔着實是我多疑了,這屋子,未有異常。”朗潤清透的嗓音再度道來,不深不淺中寧然如風,但不知爲何,此番的嵐桃花卻似是聽出了隱隱的幾絲沉雜。
“祈王,事關緊要,還是將這二人抓走審問爲好。”太子君奕道。
“抓走審問?老子看你們活得不耐煩了,你們擅闖屋子,打擾老子好事,老子未找你們算賬,你們竟還要抓人,天子腳下,皇城之中,你們還有王法不!”這時,壓在嵐桃花身上的蕭世子再度粗着嗓子吼。
他這嗓音倒是大,片刻便驚來了樓下的老鴇。
此番的老鴇領了幾名護院竄入屋子,瞅了一眼屋中這架勢,忙道:“哎喲,這是怎麼了!諸位公子,大家好好說話,好好說話啊!”
“不過是兩個不相干之人罷了,若是強行抓走,一旦事態鬧大,於我們不利。”這時,鳳黎淵那寧然的嗓音響起。
君奕冷哼:“既然如此,便放過這二人!”說着,嗓音稍稍一頓:“走!”
僅是剎那工夫,君奕與鳳黎淵等人皆數退出了屋子。
老鴇也在蕭世子不耐煩的臭罵中灰溜溜的領着護院出去了,甚至還以爲蕭世子強悍得緊,竟是將方纔那嵐桃花所扮的清秀公子與雨燕皆壓在了身下,雄風甚猛。
待不遠處的雕花木門一合,屋內氣氛驟然凝結下來。
嵐桃花大鬆一口氣,見壓在身上的蕭世子半天沒反應,不由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喂,下去!今兒吃了老孃這麼多豆腐,此番還想賴着不成!”
蕭世子這才慢騰騰的從她身上下來,順勢躺在她身邊:“小爺胸口的傷口又裂了。”
嵐桃花眉宇一蹙,正要掀開被子查探,哪知蕭世子竟是預料到她的動作,竟迅速伸手抓住身上的被褥,隨即扭頭朝嵐桃花望來,一雙修長的桃花眼媚光流轉:“小爺如今可是光着身子的,你可莫要胡亂掀着被子。”
嵐桃花一怔,頓覺彆扭了。
雖說常日裡在這蕭妖孽面前沒什麼規矩,但如今他赤條着身子,她雖說沒太大忌諱,但瞧他那握緊被子防備的模樣,她還是有幾分顧忌的。
“那你自個兒上藥吧,方纔那裝了上藥的瓷瓶,我也還給你了的。”說完,正想爬出被窩,哪知一雙手卻是纏了上來,一雙長腿,也壓在了她的身上。
“你孃親的,還敢吃老孃豆腐?”嵐桃花兩眼一瞪,眸底泄露出幾分不暢。
蕭世子卻是腦袋朝她靠了過來,埋在她脖子間的髮絲裡,輕輕一笑,悶聲道:“你倒是容易騙!小爺我身上的傷口,未裂開,方纔不過是嚇你的罷了。另外,小爺如今並非完全光的,小爺,還着了褻褲的呢!”
這廝竟還好意思說這些?
嵐桃花臉色一變,“下去,莫要逼老孃推你下去,到時候,手上沒輕沒重的推到你的傷口了,可別喊疼!”
蕭世子這才收回胳膊和腿兒,見嵐桃花當即要蠢蠢欲動的下牀去,他嘆了口氣,低沉魅惑的道:“你如今最好是在此別動,方纔太子與祈王才進來鬧騰了一陣,這牆體可不太隔音,你若是再鬧出什麼大陣狀從而被他們發現了,可不是那麼容易脫身了。”
嵐桃花蹙了眉,仍舊是起了身,越過蕭世子的身子後,便緩然下了牀,“我這回會小心,不會讓他們發現。你傷口若真裂了,便在被窩裡自行上些藥吧!”
說完,放輕了步子往前,待行至那面牆體的微小缺口邊,此番卻是不敢再將眼睛湊上去看,只是被靠在牆面去聽。
半晌,隔壁屋子倒是未有任何動靜傳來,她一怔,掙扎片刻,忍不住將眼睛湊向牆面上的缺口,然而卻見隔壁屋子的圓桌邊空空如也,那君奕與鳳黎淵,似是早已不知去向。
她眸色一沉,心底複雜連連。
不知爲何,今夜知曉鳳黎淵與君奕暗談,心底那股被人欺瞞的怒氣,卻是難以壓制。
她沒料到,前夜與她雲雨的鳳黎淵,轉眼之際,竟是與太子君奕連上了,他難道不知皇家於嵐家來說,也是一大威脅?
老皇帝早有拆了嵐家之心,這太子君奕,更是比老皇帝還精明,若鳳黎淵真有心與她同上一條船,爲何又會與君奕在此神神秘秘的夜探,無異於暗中勾結?
另外,便是鳳轅當真對他鳳黎淵不善,但憑鳳黎淵常日來溫潤的性子,又怎會聯絡別國太子欲致鳳轅死地?
無論如何,鳳轅,好歹也是他的皇兄啊!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手腳微微有些發涼,心底沉重。
這時,蕭世子已是着好了外袍走至她身邊,沉默片刻,才道:“鳳黎淵此人,不可小覷,心思細膩,讓人難以猜測,你以後,莫要與他走得太近。”
說着,見嵐桃花靜靜站立,未有反應,他又道:“昨夜你與他那般親暱入座,在場之人無一沒將你們想到一塊兒去。聞說瑞國太子對你似乎有意,昨日你與鳳黎淵親暱,無疑是令鳳轅心怒。想必昨夜鳳轅的反應,你該是知曉爲何吧?”
嵐桃花眸色一深,心生複雜。
鳳轅那般反應,她又豈會不知那是爲何。
也並非她如今對鳳轅毫無眷念,只因隔閡一生,失望一涌,一切的一切,皆是變了,就連她如今的心,也彷彿變得徹底了。
“我回家了。”半晌,她才慢騰騰的道了一句。
說着,乾脆轉身,正欲離去,然而手腕卻是被蕭世子握住。
“不看戲了?”他問。
“他們已不在隔壁屋子了,怕是已然換了地方。”
蕭世子桃花眼裡的眸色一閃:“我帶你去找!這怡紅樓也不算大,仔細找找,自能知曉他們在哪裡。”
嵐桃花興致缺缺:“不用了,方纔也聽得不少,至少我如今知曉,他們二人,準備對我那大師兄不利了。”
“你擔心瑞國太子?”蕭世子握着她的手稍稍一緊,隨即默了片刻,輕笑一聲:“你這反應倒是奇怪。那鳳黎淵與你走得這般近,卻與太子君奕相勾結,你就不惱?以前我還僅是稍稍得罪了你,便招來你毒舌,怎這回鳳黎淵犯了你忌諱,欺瞞了你,你竟是不怒了?”
嵐桃花瞪他一眼,甩開他的手:“我要如何惱?難不成找到他們便破門而入,再掄太子和鳳黎淵幾拳?哼,這等蠢事,我嵐桃花還知曉忌諱。”說着,腳步往不遠處的雕花木門行去,見蕭世子的腳步聲未跟來,她回頭一望,見他仍站在原地望她,她眸色一冷:“你還不走?”
蕭世子輕笑,眸中滑過幾抹意味不明的深邃,隨即揶揄的瞥着嵐桃花,道:“雨燕姑娘還在牀底下呢,不將她拖出來就走,怕是要鬧出事來。”
嵐桃花冷哼:“那你將她拖出來,我先走了!”
說完,也不顧蕭世子反應,扭頭即走。
眼見嵐桃花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蕭世子挑眉輕笑,修長的桃花眼裡漫過幾絲複雜與興味,不由低笑道:“呵,你果真還是生氣了呢。那鳳黎淵,便這般上你心?”
這廂的嵐桃花,倒是直衝衝的下了樓,絲毫不顧樓下老鴇的熱絡招呼,急步出了怡紅樓。
路過花滿樓,她也未停歇,只是步伐甚快的往花街外走。
剛一行至花街盡頭,那一身極其顯眼的雪白身影入了她的視線。
那白影正望着她,微風捲起他的墨發及衣袂,襯出了幾分羽化之感。此際,他那俊美無方的面上正掛着幾絲無奈,一見她來,便微微一笑,霎時,花開萬里,容顏傾國,惹得嵐桃花憤憤垂頭,咒罵了一句禍水。
不得不說,他這般容顏,着實稱得上是風華絕佳,配得上‘禍水’二字。若是他有心迷惑一名女子,那女子定是在他面前丟盔棄甲,對他泥足深陷吧!
然而,便是外面溫潤清和,但他那顆心,可是也如外表這般清風朗潤,寧然如風,毫無絲毫陰柔的算計?
呵,這答案,怕是早就明朗化了,只不過她嵐桃花,有心防備,也僅僅是防備罷了。
另外,本以爲他還在怡紅樓裡與那邪肆太子密謀,但如今一看,卻是非然。
此際面上戴有假面,嵐桃花也不擔心他會認出來,是以垂眸往前,足下步子不急不緩,毫無絲毫的漏拍與突兀。
然而待她剛與鳳黎淵擦肩而過,卻不料鳳黎淵轉了身,喚出了聲:“桃花。”
嵐桃花身形一僵,隨即按捺心神,故作不知的往前,直至手腕被人握住,她才駐足下來,扭頭一望,入目的,依舊是一張俊美非凡的面容,那般的清透,那般的傾國卓絕。
“桃花,我有事與你說。”朗潤的嗓音,染着幾許無奈。
然而嵐桃花一聽這不深不淺的語氣,心頭竟是陡然竄出了一把火苗子!
這人揹着她與那邪肆太子勾結,竟還敢在此與她不鹹不淡的說話?當真以爲她嵐桃花好騙好糊弄麼!
“看公子一副謙謙君子之範,卻是眼睛有疾之人!公子好生看清楚了,我不是什麼桃花,用女人的名字壓在我頭上,公子倒是無禮!”說完,冷瞪他一眼,便當即甩開他的手,穩步而行。
身後有腳步聲跟來,隨即是一道隱隱的嘆息。
那嘆息聲就如一隻羽毛般拂過心坎,竟是令嵐桃花莫名一顫。
扭頭,見鳳黎淵果真不急不緩的在她身後跟着,她怒道:“你跟着我做什麼!”
鳳黎淵眸光一深,嘆了口氣:“今日在隔壁偷聽之人,是你吧?”
一語直入心窩,嵐桃花一驚,足下也是驀地一踉蹌。
她斜眼瞅着鳳黎淵,心底彷彿有冰棱一根一根的蔓延生長,隱隱刺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