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桃花一路氣沖沖的往前,身後的鳳黎淵似是未快步跟來,意識到這點,她心頭更是莫名的來氣,腳下的步子頓時快了不少。
不知爲何,這心頭一怒,連本來已經快要癱軟的腿腳都變得格外的有力,心頭也總想着要負氣似的將鳳黎淵遠遠甩在後面,只是,當真正將他甩在後面了,連腳步聲也聽不見了,這心底,卻未有太大的鬆緩與好轉。
橫衝直撞的往前走了良久,卻是久不見之前的那個山洞,嵐桃花這才停下腳來,轉眸四顧,心頭微微一涼。
莫不是迷路了?
耐着性子在這周圍兜兜轉轉,依舊未尋着那個山洞,嵐桃花當即氣極。
這黴頭還當真是一個接着一個的來呢!早知如此,當時真該收斂一點性子!
再怎麼說,即便對鳳黎淵有怒,朝他惡言相向或是拳頭相向的報復回來不就成了麼,有何須費神費力的跑啊?
這麼一來,豈不是更顯得她沒骨氣了?他孃親的,當真是失心又失面子呢!
如今她全身疲乏,加之也不知這灌木叢裡會冒出什麼野東西來,萬一又冒騰出來一條蛇,她怕是隻有被嚇的份兒。一想到這兒,嵐桃花眸光緊了幾分。
她四顧一番,尋了一塊兒稍稍平坦的地方坐着,有一搭沒一搭的拔着地面上的雜草。
她如今已然是不想走了,唯今之計,便是安生的呆在這裡,讓鳳黎淵來尋。
然而,這一呆,卻是呆到了斜陽西斜,黃昏漸近。
嵐桃花終於不耐煩了,臉色也徹底冷了。
那鳳黎淵,究竟是未來尋她,還是他自個兒在尋她的路上也迷了路?
然而這後一種可能當即被她否決了。那鳳黎淵在大晚上出去替她採藥都未迷路,這青天白日的更是不可能走錯路。
靠人不如靠己,求人不如自救。
嵐桃花終於是斂神一番,慢騰騰的自地上站立,拖着仍是有些疲憊軟綿的身子在灌木叢裡穿梭。
直至夜色降臨,嵐桃花纔在遠處瞅見了沖天的火光。
她面上一喜,忙循着火光的方向而去,終於是尋到了那個山洞。
此際,那山洞前正有一大堆柴火熊熊燃燒,火苗子沖天,照亮了半邊天。
她怔了怔,心頭驟然複雜開來。
能在這洞外生這麼大堆火,想必那鳳黎淵,應是在洞內了。難道,他當真未出來尋她?
再者,那人爲何要費工夫在這洞外生這麼大堆火?僅是找這些生火的木柴,都得費番功夫吧?
嵐桃花越想心頭越有幾分不暢,那廝竟有心思尋柴,也無心思尋她呢!
待她緩步走入山洞,便見那一身單薄的鳳黎淵正坐在火堆前,手裡用木棍串着幾條魚正在火上烤。
“你回來了?”許是聞得腳步聲,鳳黎淵循聲擡眸朝嵐桃花望了一眼,容顏上漫了一絲淡笑,嗓音平和無波,如話家常。
嵐桃花心頭的火星子頓時抑制不住的躥了起來!
他這是什麼話?這是什麼態度!
她嵐桃花在灌木叢裡迷路迷了這般久,他未出來尋過她,甚至還悠閒的呆在這洞裡烤魚,見她風塵僕僕的歸來,他竟也無一絲關切,反而是嗓音極淡的問了這麼一句話。
她該怎麼迴應他?
是憑着往日刁鑽蠻橫的性子衝過去揍他幾拳,還是選擇徹底的漠視?
“你一直都在這山洞裡?”她努力的壓抑着心底的不暢,緩步走至他面前,居高臨下的望他。
他點點頭,道:“當時你走得太快,我未追上,遂返回河中着了幾條魚回來烤。”說着,舉起其中一條魚遞到嵐桃花面前:“應是餓了吧?吃吧。”
嵐桃花當即負氣的將烤魚打落在地。
鳳黎淵眉頭一皺,擡眼望她。
嵐桃花冷笑一聲:“祈王爺還真是坐得住呢!竟也不擔心我是會否在灌木叢裡遇險!呵,果然呢,祈王爺仍是以前的祈王爺,心思縝密,性情冷漠,我嵐桃花今兒,又算是見識了一回。”
說是要她忘了他,可她還沒行動,他自個兒倒是冷情起來了。
虧得她當時心頭還怒氣沖天,如今想來,爲這種人無心無情的人生氣,着實是不值了。
鳳黎淵蒼白的面上滑過幾許無奈與疲憊,道:“我以爲你僅是生氣,不願我打擾,是以才未出去尋你。再者,這崖底雖說有一些小的野物,但卻未有威脅,想必你定會無事。”
“是啊!老孃當然會無事!要不然,豈不是正中你意,讓你笑話了?”嵐桃花冷哼,挑着嗓音諷刺的道了一句,隨即又竄上去奪了他手裡的一條烤魚,走至那層鋪着的乾草上便開始胡亂吃起來。
將魚骨在乾草旁吐了一堆,卻是鳳黎淵將它們清理出洞。
嵐桃花懶散斜臥在乾草上,眼風一直打量着鳳黎淵,見他又是開始接水替她熬藥,又是在往柴堆裡添火……
她僅是靜靜的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一聲不吭,然而沉雜的心底,卻是靜默無聲,涼意刺骨。
就寢之時,嵐桃花大方讓鳳黎淵與她同臥乾草,他先是深眼望了她一眼,便屈身下來躺在了嵐桃花身邊。
嵐桃花怕冷,夜半之際便鑽入了鳳黎淵的懷,然而鳳黎淵卻毫無推搡拒絕之意,反而是小心翼翼的將她在懷裡裹好,才沉沉睡去。
許是今日他的確是累了,竟是不久就呼吸平緩,儼然是睡熟了。
嵐桃花則是一夜無眠,心頭複雜橫生,便是此番被鳳黎淵這般小心翼翼的裹着,她也未感覺到一絲一毫的踏實與欣慰。
呵,今夜親暱相擁,明日便要冷漠以對,甚至以後,還要形同陌路,這種感覺,還真是莫名的有些悵惘。
而她嵐桃花,歷來是一身驕傲,又何須他今夜這點憐憫似的施捨?
終究是推開他,嵐桃花退出他的懷,慢騰騰的站了起來。
鳳黎淵卻是睡得極沉,竟連這般,眼皮都未睜開。
嵐桃花瞥他幾眼,便靠近火堆坐着,雙臂包膝,腦袋磕在膝蓋上,神色越發的悠遠。
一夜無眠,待清晨之際,她終於是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酸澀的身子骨。
鳳黎淵醒來後,擡眸朝她望了一眼,眸中驟然滑過一絲一閃而逝的微愕與深沉,但卻是什麼都未問,便道:“我出去找點野菜來。”
嵐桃花心頭更是一寒,未答。
鳳黎淵默了片刻,才慢騰騰的起身,拖着單薄瘦削的身子出了山洞。
不多時,他便抱着一些野菜歸來。
因着清晨,外面天氣冷,加之空氣溼寒,灌木上也布着不少的露珠。是以,他這出去一趟,衣衫與頭髮皆沾溼了,而他面上的蒼白也跟着蒼白了一分,連脣瓣也凍得發紫。
嵐桃花靜靜的望着他,目光極淡,卻是依舊不言不語。
他朝嵐桃花勉強笑道:“這崖底未有別的野菜,我採來的這種野菜雖說味道不好,但卻能果腹,等會兒煮好之後,你便湊合着吃。”
說完,見嵐桃花不答,他眸光幾不可察的一黯,隨即垂眸開始打理起野菜來。
然而就在此際,洞外卻是傳來了幾道腳步聲。那些腳步聲由遠及近,輕浮有力,突兀中帶着幾分淡然。
嵐桃花臉色頓時一變,第一反應便是洞外來人莫不是那邪肆太子的追兵?
眨眼間,鳳黎淵已經挪到了她的身邊,拉着她站起來後便將她藏於他的身後。
嵐桃花面上頓露嗤笑,這鳳黎淵此舉,可是在關心她?
呵,她的確是捉摸不透他的性子了,忽冷忽熱,冷暖不定,對待他這樣的人,她嵐桃花,也着實是心累了,涼了,所以,就不願太在意了。
“娘子,你可在裡面?”洞外之人身形未至,挑高柔媚的嗓音便穿透而來。
嵐桃花眼角一抽,森冷的面上也頓時滑出了幾許釋然之色。
以前聽蕭妖孽那般柔膩的喚她,她卻說渾身疙瘩,心生不暢,而如今許是心境與處境不同,一聞他那嗓音,卻是鬆了緊張,淡了拒絕。
她踏步從鳳黎淵的身後繞出來,目光直鎖那洞口。
陡然間,幾抹人影逆着光小跑而入,步伐比在洞外時快了不少。
而那一馬當先的人,身形修條頎長,一身大紅衣袍顯得格外的招搖,此際,他目光驟然間便鎖上了嵐桃花的眼睛,隨即,他那雙精緻的桃花眼當即綻開了喜色與笑容。
容顏妖媚,雙眸傾城。
幾日不見,嵐桃花如今見他,面上倒是滑過一剎的驚豔。
這妖孽的確生得美,只可惜,她與他自小在這京都城裡鬥來鬥去,互看相厭,使得她終究是未將他瞧入眼裡,縱然是調戲了京都滿城的公子哥,卻是惟獨摒除了他。
如今想來,這妖孽的確長得不錯,也與他說的一樣,也算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青黴竹馬’,她當時若真瞧上他了,興許便不會被鳳黎淵吸去目光,最後,她那顆歷來平寂的心,也不會如嬌女弱兒一般被鳳黎淵幾番刺傷吧?
心底隱隱浮出道道感慨,待再回神時,手腕已然被人握住,隨即,身子驟然跌入一個溫熱的懷。
“我一直都認爲娘子不會有事,一直都這樣認爲的!如今終於看到娘子,真好,真好!”耳畔傳來他那略帶柔弱的嗓音,少了幾分魅惑,但卻增了幾許釋然與喜色。
嵐桃花不知他這話究竟存了幾分真心,但暗自琢磨一番,卻也覺得即便這妖孽所言是在做戲,但她如今也受用萬分。
說來,此番墜崖,也算是一大曆劫。她嵐桃花大難不死,此番見着這老熟人,心頭還真有幾分極其莫名的欣慰。
這妖孽將她抱得極緊,身上濃郁的清香卻是掩蓋不住那一絲絲刺鼻的血腥味。
她察覺之後,眉頭一皺,努力掙開他的懷:“你受傷了?”
蕭世子當即面露幾絲委屈,復又將嵐桃花抱住,腦袋搭在她的肩頭,埋入她的髮絲裡,悶聲悶氣的道:“嗯。從崖頂下來時,後背磕着崖壁了。”
“磕破皮了?”嵐桃花怔了怔。
他默了一下,點點頭,隨即又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般燦然歡笑:“娘子這是在擔心我?”
嵐桃花一把推開他,見他還要纏上來,她朝他瞪着,道:“不過是幾人不見,難不成你這妖孽學出粘人的本事來了?”
他終究是戰端了身子,朝嵐桃花委委屈屈拋來一記媚眼,只不過這媚眼瞧在嵐桃花眼中,卻是誇張做作了幾分。
“我與娘子差點就生死相隔,如今見着娘子,自然心生暢快,萌生親近之意!奈何娘子倒是令爲夫傷心,大劫之後見得爲夫了,竟是連一句想念之詞都無!爲夫倒是好生委屈!”
嵐桃花終究是聽不下去了,僅是瞥他一眼,沒理會他。
這妖孽常日裡就聒噪,如今,竟是變本加厲!
“主子!”這時,隨着蕭妖孽一道進來後便立在一邊的幾名黑衣勁裝男子也恭恭敬敬的朝嵐桃花出了聲。
嵐桃花這纔將目光朝他們投去,將他們的面容一一掃視一番,心頭卻是一緊:“你們怎在這裡?我不是讓你們護送我爹孃他們去洛陽嗎?”
這四人,分明就素桃花軒鬼蜮的四傑,魑魅魍魎!
想當時在刑部官邸逃走時,她分明是讓這四人全部護送她的爹孃離去,卻不料如今,這四人竟會出現在她面前!
如此,那她的爹孃及惠姨他們呢?可是出事了?
“主子放心!那夜屬下們護送相爺與夫人他們一道趁夜出城,多虧祈王爺身邊的鬱竹出面纏住那些京都城門的官兵,才使得我們人不損的出城。而在行出京都城百里開外之地,便與域主前來迎接的人馬碰頭。域主及相爺夫人擔憂主子,便派屬下四人復入京都,欲將主子迎去洛陽。”魑稍稍垂眸,嗓音刻板恭敬。
嵐桃花怔了一下,心頭頓時一喜:“域主?連城?”
魑魅魍魎齊齊點頭。
嵐桃花心頭一鬆,脣角也不自覺的漾出了一抹笑。
鬼蜮域主,連城。他可是個狠角色,且行事極其嚴謹。若是由他領人護送她的老爹老孃前往洛陽,便是那邪肆的皇家崽子當真差人去追她的老爹老孃,恐怕也不容易從連城手中劫走她老爹老孃呢。
不得不說,想必那連城,自是惠姨提前書信過去,令他做好準備,要不然,他怎會這般及時的出現。
“桃花,你這幾名屬下倒是愚蠢。入得這京都城了,只知道大街小巷的亂竄,昨個兒還準備趁夜去質子府劫人!呵,那質子府都一座空宅子了,還劫什麼人?若非我極早發現他們,他們怕是早被太子發現,亂箭射殺了。”一旁的蕭世子忍不住出了聲。
魑魅魍魎紛紛朝蕭世子望了一眼,魎目光微冷,朝蕭世子道:“若非你輕功不善,不敢自這崖頂躍下來,你又怎會好心好意的告知我們主子的消息,今兒竟還死皮賴臉的跟着我們下到這崖底來?”
蕭世子身邊一直,媚光一動,嗓音拐了幾個彎兒:“瞧不起小爺的輕功是吧?若非小爺知曉這崖底僅是一汪河水,小爺豈用得到你們?再者,若非小爺的人們引開那些一直守在崖邊的侍衛,你們能順利下來麼?”
嵐桃花眼角一抽,心生咋諷。
這妖孽明明是自個兒輕功不善,又貪生怕死,最後倒是振振有詞了!
“哼!你的確是幫了我們,但方纔又賴着我們主子!我們主子與瑞國太子青梅竹馬,再加之瑞國太子比你威武剛毅,你最好是莫打我們主子的主意。”魎斜着眼睛睥睨着蕭世子,刻板沉雜的嗓音微帶譏諷。
蕭世子兩眼一挑:“青梅竹馬?你家主子與那瑞國太子嗎?呵,這話倒是好笑,聞說你們家主子去那雲崖山,也不過是半載,但小爺與你家主子,卻是自小在這京都城裡打打鬧鬧的長大。若是論起青梅竹馬來,小爺纔是當之無愧。再者,瑞國太子威武剛毅?呵,不過是一介莽夫罷了,行事太過任意妄爲,不計後果,這等人,豈配得上你們家主子?”
“你……”魎臉色一變。
嵐桃花不由朝魎多盯了一眼,遂打斷他的話道:“沒想到幾日不見,連常日裡幾乎一聲不吭的魎都言辭鋒利,善於計較了呢。”
魎頓時垂眸下來,朝嵐桃花恭敬道:“屬下着實看不慣虛僞小人,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還望主子莫怪。”
“無妨,你這樣子倒是好。雖說鬼蜮乃殺手之閣,但你們成天板着臉,終歸是不妥。”嵐桃花此番心情好,的確未有心思追究這些。
想來,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見着他們,這荒蕪懸吊的心,也算是落下不少。
“好什麼好,桃花啊,你手下的這些人啊,倒真是無禮至極,改日真得好生調教一番。你可不知道,小爺後背上的傷,就是今兒下崖之際,他們故意晃動繩索,害小爺的身子半空蕩着,後背一下一下的磕在那崖壁上才弄傷的,他們當真是好狠的心。”
魑魅魍魎幾人紛紛色變,怒瞪蕭世子一眼,卻是未敢出聲再言。
蕭世子面上頓時滑出一抹得意的媚笑,隨即目光一轉,宛若這才發現立在旁邊一直一聲不吭的鳳黎淵似的,忙跨出一步走至他面前,道:“呀,這不是祈王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