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不語,看着跪在地上果有凜傲之氣嘉嬪,心裡亦是有些許痛楚。可幾個月過去,倩桑的死依舊是個謎,連他的眼都遮的乾乾淨淨,這手段未免太凌厲。說白了,整個後宮怕是唯有太后與皇后能有這樣乾脆的手段。
正因爲心裡明白,弘曆才愈加的怨惱。無論此事是否是太后所爲,皇后都難逃干係。畢竟鋪設了這麼長時間,畢竟抹去了所有的痕跡,從頭到尾,皇后根本就知情。那她又爲何不對自己講明一切?
“嘉嬪的話,朕聽得很清楚了。”每每想到這裡,弘曆的心便不禁煩悶起來。“既然嘉嬪喜歡紅梅的凜傲,李玉,你便將此畫送往嘉嬪的景陽宮吧。”
金沛姿再想要動脣,卻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既然皇上心意已決,多說什麼都是無用的。緩緩的起身,金沛姿看了一眼方纔慧貴妃送來的熱湯,少不得提醒道:“慧貴妃娘娘託臣妾將這熱湯送來給皇上品嚐,擱涼了豈不是浪費了娘娘一番心意。臣妾先行告退了,請皇上慢用。”
還是很失落的,金沛姿以爲皇上不會拒絕自己這樣一個合情合理的要求。可沒想到,皇上竟然拒絕的這樣乾脆。一想起身在長春宮,滿心傷懷的皇后,這心裡的滋味兒,當真是難以言說。彷彿一根根帶着絲線的針扎透進來,絞碎了原本完整的心痛。
“薈瀾,咱們去阿哥所。”金沛姿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皇上不允二阿哥入長春宮探望皇后娘娘,卻沒有說不準二阿哥去長春宮外玩耍。聖意難爲不假,總能變通。”
糰粉的小臉上露出一絲心慌,薈瀾謹慎的看了看身側的人,低聲勸道:“娘娘這是何必呢,皇上的心意已定,咱們無論做什麼都是錯。何況,若是皇后娘娘得知,皇上不允許二阿哥探視,豈非更加傷懷。一旦皇上要知道您冒險抗旨,恐怕也要怪罪。左右都不討好,這麼做實在是太冒險了。”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金沛姿並不覺得按自己的真心處事,有什麼冒險不冒險,或值得不值得的。她僅僅知道,皇上的不信任,太后的打壓,對皇后來說無疑是雙重的大山。而這麼低靡挫敗的時候,唯有二阿哥纔是能支撐起皇后全部希望的人。“只要咱們的初衷不是去害人,便已經沒有什麼不可爲的了。”
薈瀾想了想,鄭重的點了點頭:“娘娘既然覺着這麼做合適,咱們便這麼做吧。只是,奴婢始終覺得,光天化日的實在太礙眼了。娘娘若真心想成全皇后娘娘,何不等到日落,偷偷送二阿哥入長春宮一探也就罷了。”
“這原本也是最好的打算。”金沛姿嘆了一口氣:“可是薈瀾你別忘了,越是這樣陪着小心,才越容易引人猜忌。青天白日的倒好說,皇上不喜歡旁人刻意違揹他的心意。”
“奴婢明白了。”薈瀾垂下眼眸,始終覺得這件事不必去做。可無奈嘉嬪是一心爲皇后着想,她也攔不住。唯有祈盼這件事不要鬧出過大的動靜纔好。
雅福扶着太后的手,走進了養心殿的西暖閣。
李玉這才發覺竟是太后來了,不免驚慌失措:“奴才給太后請安。”
太后淡淡的看他一眼,隨口道:“起來罷,哀家閒來無事,又記掛皇上的身子,就來養心殿瞧瞧。你去通傳一聲。”
說通傳未免有些太客套了,李玉忙道了聲不敢,緊忙走了進去。
“等等吧。”太后沒有急着往裡走,反而是停在了西暖閣外。看着庭院裡一顆杏樹結滿了青色的杏子,不禁蹙了蹙眉:“看着就覺出酸味兒來了,哀家是最見不得這樣的果子,皇上卻喜歡。”
“弘曆給皇額娘請安。”弘曆隨着李玉走出來,恭敬的行了禮。太后連忙上前扶了他起來:“哀家知道皇上近日繁忙,卻總是記掛着你的身子,這就來了。沒耽擱弘曆你閱摺子吧?”
“是弘曆未能前往慈寧宮請安,讓皇額娘記掛着了。”弘曆扶着太后往西暖閣走,雅福則隨在身後。李玉連忙召喚了司茶的奴才去準備,自己個兒醒着神兒立在門外等候傳喚。
太后坐定,才發覺西暖閣的擺設煥然一新了,不禁笑贊:“要不怎麼說內務府的奴才們會辦事兒呢,瞧瞧,這西暖閣收拾的清雅極了。身在其中,倍覺神清氣朗。難怪哀家瞧着,皇上精神飽滿,神采飛揚呢。”
“皇額娘若是喜歡,朕便吩咐了江連也照着這個樣子,更換慈寧宮的擺設。”弘曆看着太后,忽然想起了少時的一些往事。那時候,好像也是在這樣一間廂房裡,太后就握着自己的手,一筆一劃的寫着什麼。
那場景明明已經經年之久,可卻近在眼前似的。心裡漸漸騰起一縷溫熱,弘曆沉了沉心,靜靜的看着太后。
“皇上啊……”太后長吁了口氣,眉頭深鎖:“哀家此番前來,倒是有一件事得與你說明。”
雅福見奉茶的小太監進來,連忙接過茶盞分別擱在皇上、太后的手邊。隨即道:“奴婢去瞧瞧小廚房有什麼點心可口,尋摸兩樣來給太后嚐嚐鮮。”
弘曆目送雅福出去,纔回神對太后道:“皇額娘有什麼話,儘可以對皇兒說。”
這一句皇兒,彷彿將彼此的心拉的很近。太后虛着的鳳目,微有些紅意:“哀家知道你心裡不痛快,皆因爲年氏的暴斃。這數月以來,皇后的長春宮,你幾乎沒去過幾次。”
其實弘曆一早就猜到,太后此番前來,必然是爲了倩桑之事。“皇額娘不必爲憂心,朕與皇后之間,不過是一些誤會罷了。傷不着情分。”
“真的麼?”太后並不贊同似的,惋惜一笑:“哀家不瞞皇上,年氏之死,從頭到尾都是哀家的意思。爲着這一件事兒,哀家的心口像是有一塊巨石壓着,怎麼也透不過氣。”
看着弘曆有些凜然的目光,太后娓娓道來:“暫且不說先帝的威嚴何在,不提皇上該如何至孝。哀家想問一問皇上,您可曾記得敦肅皇貴妃當年所生的三子一女?”
弘曆頷首:“當年先帝的年妃先後誕下三位阿哥,一位公主,可惜均是幼殤。致使先帝傷心不已,而敦肅皇貴妃也是英年早逝。”
太后虛了虛眼,凜一口寒氣於心,不慌不忙道:“你可知何故?”
她這樣一問,弘曆着實唬了一跳。腦子裡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太后爲之!難道太后是爲了自己的帝位,纔不得意痛下殺手,將先帝寵愛之妃子的子嗣剷除乾淨,確保皇位穩穩當當的攥在自己手中?
俊朗的面龐浮現出一絲慘白,弘曆難以置信的看着太后,艱難道:“並不知!”
太后沉浮於後宮數十載,一眼便看穿了弘曆的心思,只微微一笑:“並非皇上心中所想,實乃是年氏一族有一種奇怪的隱疾,而這種隱疾只在年氏女子身上纔有。僥倖存活下來的女子,誕育的子嗣卻並不能如他們一樣幸運。
這也正是爲何敦肅皇貴妃的幾個孩子都不得善終之故。起初先帝並不知情,還取刻意撇開了‘弘’字,改用‘福’字爲名。可福澤深厚卻沒有,從孃胎裡帶來的隱疾心漏之症,迫使敦肅皇貴妃白髮人送黑髮人愈加的憔悴下去,最後終於連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
看得出弘曆並不全信自己所言,太后鬱然的嘆了一口氣:“年氏污損皇族血脈,這也是先帝之所以痛下殺手的一個緊要原因。哀家知道,皇上可能不信,也不要緊,數十年年氏的族譜不是還擱在那裡。皇上着人去查,便能瞭然。
而哀家曾經請年氏倩桑入慈寧宮覲見,她孕時的臉色,與當年的敦肅皇貴妃根本無異。她也是年氏的血脈,她誕育的皇嗣必然如同先帝的皇嗣一般,絕活不了長久。”
說到這裡,太后有些激動,語速也逐漸快了起來:“哀家只有皇上一個親兒,哀家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纔將你捧上帝位。弘曆啊,爲着一個根本養不大的孩兒,哀家不能讓你揹負起忤逆先帝,不尊禮數的罪名。
哀家更不能看着年氏玷污了皇族的血脈。這些話當初哀家不願意對你說明,正是希望你永遠也不知道先帝的心痛。可如今再不於你說,恐怕你與皇后的心結,是難以化解了。皇后也是不得已,纔會聽從哀家的吩咐。”
眼尾狡黠的冷光,太后掩飾的很好,痛心之餘,她滿面皆是爲母的辛酸:“要哀家手刃親孫,等同與取了哀家的性命。若不是哀家真的下不了手,也不會爲難皇后去做了。她的初衷正與哀家如出一轍,是想保住咱們大清的基業,是想保全皇上你的龍威啊。”
弘曆很是難以置信,原來從頭到尾,皇后根本就知道來龍去脈,卻竟然……
斂住滿心的怨懟,弘曆還是想聽到太后親口的證實:“皇額娘是說,從年氏入宮開始,皇后便已經是在遵照皇額孃的吩咐辦事?而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年氏根本不可能誕下皇嗣,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