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衆人各存心思,鄙薄敵視頗令人厭惡的儀嬪時,李玉領着兩個人走了進來,當即將在場之人的目光齊刷刷的吸引過去。.宮嬪們不免竊竊私語,只覺着今日的請安,必然不是閒話家常這麼簡單。
皆因走進來的這兩位不是別人,正是鍾粹宮先前被關起來,疑似毒害秀貴人龍胎的貴人陳氏、常在張氏。迎着諸位妃嬪的目光,陳青青面容肅清,毫無表情,卻在不經意時瞥了儀嬪一眼,隨即又是茫然而無助的巴望着地面發呆。
心裡的那股恨猶如烈焰難以撲滅,憑什麼她一個人償命?倘若儀嬪真要殺人滅口才安心,那麼她必然要和盤托出有關“龍袍”的整件事,破釜沉舟。就算死,陳青青也打定主意,要拉上她黃蕊娥墊背,決不讓她舒舒服服的當什麼儀嬪。
比之陳青青表面顯露的呆滯,反而張常在要從容一些。似乎眼底並沒有絕望之色,畢竟她真的很無辜。若說有所隱瞞,也就是那珠串的繩子,並非木瀾所言的六股變成八股,而是六股變成了四股。
不錯,她是盼望着秀貴人滑胎,可說到底也就是置氣纔會鑽牛角尖罷了。始終她的計策也未能得逞不是麼,實在不甘心白白遭這樣的冤枉。畢竟那簾子早早就讓人換了去。先前被自己捆打的面龐紅腫已消了大半,卻還留着深淺不一的指痕。依稀可見當日下手時的猙獰與狠戾,讓人不忍細看。
黃蕊娥最先睨了純嬪一眼,見她也驚訝,心裡才稍微舒服了些。連純嬪都不知曉是怎麼一回事兒,想必是皇后娘娘刻意恩准了此二人來請安罷。身上的波漣三重紋彩繡穿花旗裝,是淡淡的烏青色,銀線繡成的圖案更顯突出,隨着她輕微的扭動膝蓋,而閃着微弱的銀光。
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惶恐的,黃蕊娥索性不去看進來的人,一雙眼斂去了方纔的得意,看着身邊的茶盞上青花水蓮的圖案發愣。
皇上到底是不會放過毒害龍裔之人的,陳青青必然得做她的替死鬼。這是黃蕊娥此時此刻唯一的念想。自以爲已經做到天衣無縫的陷害,讓她浮躁的心緒漸漸平復了下來。
無論如何,總歸這陳青青,是必死無疑了。怨毒的目光,審慎的落在陳青青消瘦的身上,她真就巴不得這女子馬上消失纔好。從此眼不見爲淨。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薛貴寧嘹亮的嗓音,穿透了莊嚴的大殿,暫時震住了女子們千百種不良的心思。
方纔面色各異的女子們,此時統一了嬌顏顯露的表情,那便是溫婉賢淑,春意盎然的微笑。她們動作統一的起身,恰到好處的行禮,以最清驪的嗓音恭敬的請安:“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蘭昕與弘曆並肩走上殿來,待他坐穩,自己才隨身而坐。這個時候,心底總是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並非是她貴爲皇后的尊貴使然,反而是能走在他身側,肩挨着肩的這種殊榮,才最讓她覺得舒心,僅此而已。
“平身。”弘曆簡短的兩個字,聽不出語氣。目光遲緩的掃過諸人的面龐,轉首問李玉:“怎麼秀貴人還未到?”
李玉哈着腰,恭敬回話:“秀貴人乘着肩輿,正在來的路上,因貴人身子虛弱所致,奴才們並不敢走得太急,這才耽擱了一些功夫。”
“唔。”輕輕的應了一聲,弘曆便沒有再說什麼。
妃嬪們雖沒有再低低議論什麼,卻以不經意的眼神,飛快的同身旁之人交一交心。似乎是都想從彼此的眼裡猜到皇上的心思,又或者刻意驗證自己的疑惑是否正確。總歸每一個眼神都謹慎而小心,絕不會讓皇上察覺出什麼異樣來。
這一份本事,蘭昕真是自愧弗如,明明是各自肚腸的小心思,卻能用最美妙的容姿裝點起來。當真是難爲了她們,這便是爭奇鬥豔的最好寫照了。“皇上與本宮才用過早膳,想必你們都是空腹來請安的吧。”目光投向錦瀾,示意她將預先準備好的湯羹端上來。
“小米粥?”宮嬪中有質疑的聲音,怎麼皇后的長春宮裡,早膳竟然是這麼簡單的食物。且熬粥用的,不過是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小米了,非但沒有添進去些蓮子、桂圓來煮,就連香氣也微乎其微,粗糙至極。
錦瀾聽見了這疑惑的聲音,不緊不慢道:“小米粥是昨個兒夜裡就開始熬的,到天明時分,已經爛熟了。喝着養胃不說,且不燥補。皇后娘娘還特意吩咐奴婢了,備下京城裡最好的各色瓜菜,吃着爽口又開胃。請各位娘娘、小主細細品嚐。”
話音落,宮婢們已經將小米粥擺放妥當,連小蝶的瓜菜也擱在了瓷碗旁邊。再擺上一雙精緻的竹筷子,黃澄澄的粥、配着或紅或綠或醬紫的小菜,倒也別有一番清爽滋味兒。
“朕吃着甚好,你們也都嚐嚐。皇后宮裡的小米粥熬得果然不錯。”弘曆的臉上,漾動着親和的微笑。那場景,很像從前在寶親王府的時候,闔府上下齊齊聚首在大圓桌前,其樂融融的說着話,吃着佳餚。
那是何等的樂景,怎麼一晃眼,就尋不回來了?宮嬪們頗爲感觸,甚至紅了眼眶。連忙端起了瓷碗,齊齊謝恩:“謝皇上、謝皇后娘娘。”隨後,她們顯然很開心的吃了起來。
心裡情願與否是一回事兒,可皇上說好,她們必得覺着好。即便覺不出好來,也得硬裝成喜歡的樣子。並不是愛屋及烏,不過是虛以委蛇,諂媚逢迎罷了。
弘曆看着眼前的花容月貌,別提心裡有多蒼涼了。他不喜歡這些花枝亂顫的笑顏下,隱藏的那麼淺顯的醜陋嘴臉。說真的,他會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還是根本全都是假的,故意欺瞞他這個可悲的天子而已。
只是對上慧貴妃清如溫泉的目光時,弘曆才勉強的露出笑意來。或許除了皇后,也唯有她才能與自己交心。
“皇上。”蘭昕發覺皇上與高凌曦溫熱而癡纏的目光,有些遲疑的碰了碰脣,這才於他的耳畔輕聲道:“秀貴人來了。”
“王進保,你去……”弘曆深吸了一口氣,緩慢的呼了出來,才道:“既然人都齊了,去鎖閉長春宮宮門,所有閒雜人等一應不許進出。讓奴才們通通於正殿殿外跪侯,未得朕的通傳,誰也不允攪擾。”
看着宮嬪們神色異變,弘曆這才輕哂一笑,徐徐道:“朕……朕好些時候,沒好好和你們說說話了。今兒就借皇后這長春宮,絮叨幾句。”
高凌曦掃了一眼秀貴人,見她面色暗黃憔悴不堪,不由心生憐憫。幾日的功夫,她從珠圓玉潤的“貴人”弄成了這般憔悴枯槁的樣子,任是誰看了都會難受不已。皇上這時候讓原本應當臥牀休養的她來,必然是決計要爲她以及枉死的孩兒討回公道了。
脣角微微一卷,高凌曦連忙斂住自己的得意。雷厲風行纔是弘曆的作風,令她傾心不已。
只不過,誰這麼容不下秀貴人的孩子?到底會是誰呢?
會是誰呢!這也是蘇婉蓉迫切想知道的。一勺小米粥入口,溫溫熱熱的粘糯,倒也吃着舒服,只是這一會兒她沒有什麼心思去品這粥的滋味兒。人心且還看不盡呢。
“秀貴人不必請安,你身子尚未好利索。坐着同皇上、本宮說說話就是了。”蘭昕關詢的聲音,有一股穿透人心的震懾力。當她的目光,落在秀貴人已經平坦的腹部時,心還是難以抑制的疼了起來。深深的嘆息一聲,卻依然止不住她的難過。
蘭昕輕輕的向皇上靠攏,似乎能嗅到他身上的氣息時,方低低道:“皇上,臣妾覺着,是時候給秀貴人一個交代了。”
“李玉,你來說。”弘曆允准蘭昕的請求,平和的目光才與蘭昕相觸,隨即又落在李玉依然恭敬的面龐上。“朕給了你三日的功夫,查的怎麼樣了,你總得當着後宮的面兒,逐一說說。”
“回皇上的話,奴才不敢辜負皇上的信任,已經查的很清楚了。”李玉輕輕一擊掌,忙有兩名侍衛,押着一人上來。
還真不是生面孔,那人竟然是秀貴人身邊的宮婢,水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