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璉病了。.”傅恆眉頭一緊,臉上的憂色便濃郁的顯露出來:“長姐,讓春和陪您同去看一看吧。”
蘭昕隨即起身,吩咐索瀾:“去備車輦吧。”
見人下去,傅恆也緊張的站起身來,待蘭昕走到跟前才憂心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方纔那侍婢說,純嬪娘娘同二阿哥說過話,二阿哥就病了。這……”
雖然心裡很擔憂,可蘭昕依舊鎮定自若:“宮裡的事兒,你不清楚。本宮心想,永璉並非是真的病了,不過是讓純嬪說中的心事吧。”
“何以見得?”傅恆不是懷疑長姐的話,而實在是放心不下二阿哥。他知道長姐表面風光,可內裡如履薄冰,於皇家而言,子嗣便是唯一的指望。再加上永璉乖巧,他也是真心疼這個孩子的,心裡擔憂也是必不可免的。
“你想,純嬪難道敢不顧自己的前程麼。”蘭昕說的是最直白的實話。她去阿哥所,無非是說了一些永璉最介意的話,才讓他“病”了。憑純嬪的心性,她真就是想要下毒,也絕不會自己動手。畢竟皇子出了事兒,她的恩寵也就完了。
更何況住在阿哥所的還有永璋不是。身爲額孃的,即便不疼惜旁人的孩子,也必得顧全自己的孩子。純嬪再急不可耐,也不會讓永璋犯險。
當然,蘭昕還是覺得意外。她一門心思的以爲,純嬪會無所不用其極的討好自己,魅惑皇上,以求能抹去先前的種種。誰料,非但沒有討好,反而竟然敢明目張膽的使壞。根本不像外表柔弱的女子,當有的心性。
抿着脣瓣涼薄一笑,蘭昕上了車輦纔對傅恆道:“本宮看人素來就不準,還以爲純嬪只會用那些柔婉迂迴,裹着蜜糖的陰毒手段呢。”
“長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啊?”傅恆從沒聽蘭昕說過如此之類的話,從前在王府的時候也好,如今在深宮之中也罷,長姐的性子一向是報喜不報憂,自己吃再多的苦,都不輕易說出口。尤其是對着自己親近的人,越是疼惜就越想要僞裝自己。
“春和,長姐只想說,皇宮生活不易,心力憔悴是真的。已經許久,沒能靜下心來什麼都不理,什麼都不想了。”蘭昕輕輕握住傅恆的手,用力的攥了攥:“不過你放心,長姐無礙的。只要你能順利的入朝,幫襯皇上。”
前朝後宮互相幫扶,後位自然穩固。可蘭昕看重的並不是後位呀,她想要的,不過是皇上的一整顆心吧了。
傅恆鄭重的點一點頭:“長姐,你放心就是,春和一定不會令您失望的。”這話說的很心虛,傅恆愧對長姐的撫育。他根本就不想入朝,不想走阿瑪和伯父的老路,更不想被權利鉗制禁錮。他寧可帶着心上人,天涯海角的去流浪。
當眼裡是長姐憔悴又佯裝堅強的笑顏時,傅恆看見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前程,更有抗在肩上的他避無可避的重任。不錯,他是可以逃走,可長姐不行。換句話來說,他若走了,身爲皇后的長姐便活不成了。
橫了橫心,傅恆打定主意將今日入宮,預備說的話盡數咽回腹中。就留在這京城裡吧,或許是宿命使然,或許也是時候,讓他扛起整個家族的重擔了。
蘭昕與傅恆下了車輦,阿哥所的嬤嬤、侍婢、內侍監已經齊齊的侯在了外頭。
傅恆打眼一看,烏泱泱的一片人,倒也不在少數。可即便是這樣賠着小心的伺候,宮裡的孩子依然難以將養長大,還真就不是精心的事兒。
人羣之中,蘭昕一眼就看見了曹旭延,便對索瀾使了個眼色。
“行了,你們都各自去忙活計吧。”索瀾會意,吩咐了多餘的人退下去。扶着皇后穩步往二阿哥的寢室去。
曹旭延已經替二阿哥診過脈,只是皇后不問,他也不急着回話,沉默無聲的跟在了身後。
“永璉。”蘭昕看見他的時候,他頭上正敷着一條白巾。“這是怎麼回事兒?”
“回皇后娘娘,臣替二阿哥請過脈,發覺二阿哥是發了高熱,故而讓人敷了綿巾降溫。”曹旭延一五一十道。
“發了高熱?”蘭昕起初只以爲永璉是心裡不痛快,不成想他還真的病了。堅韌的心不免憂慮不安起來,那一道冰冷而頑固的防線,最終還是敵不過疼惜。快步走上前,蘭昕端身落座在永璉身側,輕輕的喚道:“永璉,你好些了麼?皇額娘來瞧你了。”
永璉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卻能挺清楚這慈愛的聲音:“皇額娘……皇額娘,真的是你麼?”
“是。”蘭昕止住心顫,動容道:“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病了?”
“永璉想皇額娘。”永璉才一開口,淚水便順着眼尾流了出來。他沒有說謊,否則怎麼會立在院子裡澆了幾桶井裡的涼水。又怎麼會打着赤膊吹風,任憑自己被秋風吹盡了溫熱。他以爲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就必然會生病。
蘭昕握着他的手,輕輕拭去他的淚水,心疼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永璉,皇額娘在這裡。別擔心,你會很快好起來的。”
其實永璉根本就沒有擔心,反而很慶幸。正如純娘娘所言,只要生病了,皇額娘就一定會來。
果然,純娘娘沒有騙他。雖然現在身上沒有一點力氣,甚至雙眼模糊的連額孃的樣子也看不清楚。可永璉一點也不後悔,起碼皇額娘握着自己的手,還溫柔的替自己抹去眼角的淚水。這,已經足夠了。“皇額娘別擔心,永璉沒事兒的。”
蘭昕聽着他虛弱的聲音,心疼的不行。卻生生的忍住淚,並未有太多的寬慰之言。比起對如繽的關懷,蘭昕彆着勁兒讓自己的心腸再堅硬一些。皇子與公主不同,他的肩膀不能柔嫩的撐不起大清江山來。
“永璉你好些了麼。”傅恆走上近前,疼惜的看着病中的二阿哥。“舅舅來瞧你了。”
“舅舅。”永璉忽然覺得很滿足,雖說睫毛上還掛着淚滴,可上揚的嘴角彰顯的盡是喜悅。阿哥所太冷清了,平日裡除了讀書習字,便是騎射武術,很少能有這麼多人陪着說會兒話。“永璉好久沒見到舅舅了。”
那麼一瞬間的錯覺,傅恆忽然覺得長姐竟會有這樣心硬如鐵的一面。她對着自己的時候,百般的疼惜,對着皇上的時候,也總是柔順婉約的端莊。可唯獨對着自己的孩兒,怎麼就冰冷的像是一塊鐵石。這未免太奇怪了。
“曹御醫,藥方開好了麼?”蘭昕聽着傅恆和永璉說話,便側首問道。
“已經開好了,方纔臣正想回御藥房,親自煎熬了再送過來。”曹旭延知道關乎皇子的安慰,從來不是能馬虎的,便想着親力親爲。
“也好。索瀾,你就跟着曹御醫同去吧。待藥熬好了,趕緊送來。”蘭昕叮嚀的話語,在永璉聽來恐怕是最好聽的聲音。
唯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感覺到來自額孃的關心,竟然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也可以這樣溫暖明媚。
“皇額娘,您和舅舅可不可以留下來陪兒臣一會兒?”永璉有些昏沉沉的,眼皮也越發的重。可他不敢睡,生怕一閉上眼睛,皇額娘就會離開。
“好。”蘭昕握着永璉的手,溫言安慰:“你若是乏了,就睡一會兒吧。皇額娘還要親自餵你喝藥,才能安心。”她不是不懂永璉的心思,也不想在他這麼需要自己的時候,冷漠以對。或者可以這麼說,蘭昕不是不愛永璉,正因爲太愛他了,才怕會過分的溺愛過分的保護。
永璉雖然小,可出生於帝王之家,有些道理,必須從小就得明白。看着永璉微笑的樣子,蘭昕心頭一暖,他真的很像弘曆。
“多謝皇額娘……”永璉這才稍微安心,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傅恆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不是因爲旁的,而是他看到了長姐眼中,懸而未決的淚。原來她真的不是鐵石心腸,那麼又爲何要這麼隱忍,令自己和永璉都這麼痛苦呢。雙拳緊緊攥着,手心裡盡是冷汗的溼潤。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這一刻,傅恆下定了決心,不會再逃避了。他不能再自私下去了,必須得扛起富察家族的重擔,哪怕是爲了保護長姐與侄兒都好。
轉動的眸子,忽然閃出一道不忍的殺意。是的,魚和熊掌不能兼得。想要富察家族的榮華富貴,就必須捨棄心底的真愛。
誰讓這一份愛,竟然是冒着誅連九族的大罪偷回來的甜蜜。倘若讓皇上知道,他將被皇后賜死的芷瀾,偷偷收留在府中;倘若讓皇上知道,他佔有了皇上的女人;倘若湯皇上知道,他曾經意圖與這女子私奔,那麼……
“皇后娘娘。”傅恆不敢再想下去,氣息有些侷促,他情不自禁的喚了一句。
“春和,你沒事兒吧?”蘭昕看着他奇奇怪怪的樣子,心生疑惑。
傅恆憂心的搖了搖頭:“長姐,時候不早,春和得出宮了。永璉病成這個樣子,實在是讓人心疼。”話說的很輕,可心情卻沉重:“改日春和再來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