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慧貴妃娘娘麼?”
高凌曦原是閉目養神,只想讓自己的心氣沉穩一些,不要像上回在阿哥所那樣,難以控制的失態。【誰知這聲音如此的耳熟,才飄進耳中,已經叫她心驚肉跳了。“純妃……”
“臣妾給貴妃請安了。”蘇婉蓉沒有從肩輿上下來,只是將手疊在身前,做了一個請安的動作。“因着身子不便的緣故,臣妾不能下肩輿給貴妃行禮,還望貴妃恕罪。”依舊是溫溫呵呵的調調,依舊是將得意蘊藏在眼底。
“身子不適?”高凌曦知道蘇婉蓉必有按照,卻對這句話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純妃也被永璋傳染了痘疾,需要回鍾粹宮精心調養麼?這痘疾發的可真是時候,連爲太后侍疾的功夫也竟然可以免了。看來三阿哥還真真兒和你母子連心呢。”
蘇婉蓉請問一嘆,不以爲意道:“慧貴妃娘娘有所不知,臣妾是從養心殿後的小門給擡出來的。這會兒,正殿門外聚滿了前去請安的宮嬪,連皇上經年不肯見的婉貴人也在其中。若非這樣走了後門,臣妾許還被困在養心殿難以抽身呢。”
這話看似前言不搭後語,實則是蘇婉蓉想告訴慧貴妃,她若是有疾,皇后怎麼可能會允准其面見皇上。雖說言談到底不似從前那樣輕佻跋扈,可面對的人是慧貴妃時,蘇婉蓉還是難掩嫌惡:“娘娘不必替臣妾與永璋擔心,天家的福澤在臣妾的腹中。任是誰也盼不到這份好福氣。”
高凌曦驚訝、暗恨、甚至心房抽搐,她不敢相信,純妃真有這樣絕好的福氣。皇上不過是宿在養心殿了一夜而已。難道這一夜,就足以讓純妃從谷底飛昇九霄?若真的如此,那可是應了那句老話,蒼天無眼啊。
“本宮不明白,純妃這話是何用意。”冷了聲音,並非僅僅是難以置信,更多的則是內心深處根本不願意相信。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之中,閃爍着鋒利的冷光,猶如一片片薄薄的飛到,能瞬間割破人的臉皮。
可惜蘇婉蓉是真正的刀槍不入,縱然慧貴妃恨意深重,也不能傷她分毫。“臣妾得上蒼庇護,再度有孕,方纔已經稟明瞭皇上皇后,也由皇后信任之曹御醫驗證屬實。皇上已經有了旨意,讓臣妾回宮安胎。”
這番話,猶如乘着春風溫暖而來,緩緩的送進了慧貴妃的耳中。蘇婉蓉從她難以掩飾的哀慼神色之中,看見了滿滿當當的憂愁,當真是滿心歡愉。
“因着臣妾日前一直在阿哥所照顧永璋,身子不免虛了些,雖然龍胎已有三月,胎象卻並不能算是穩固。如此,皇上才讓奴才備了肩輿,送我回宮。不能向慧貴妃娘娘行禮,還望娘娘不要介意纔好。”蘇婉蓉微微一笑,平和道:“貴妃也見怪,原本臣妾應該讓娘娘先走。
可甬路寬敞,兩架肩輿並行也並非不可。娘娘又是慣會體察聖意之人,想必不會在這個時候違背皇上的聖意吧?既然如此,那臣妾也就不多禮了。臣妾告退。”
依舊是將雙手疊在身前,蘇婉蓉點到即止的做了個行禮的樣子,便在不多言什麼,只對一旁跟真的風瀾道:“走吧,本宮也乏了,許久沒回鍾粹宮,想來還有許多事情要打理。忙忙活活的,幾個時辰就過去了。”
“娘娘,放心,鍾粹宮一直都有奴才打理着,乾淨整潔,一如從前。”風瀾湊趣兒似的笑道:“娘娘如今是有着身子的人了,奴才們哪裡又敢怠慢了,即便有什麼陳舊需要更換新的。也不勞娘娘您憂心。養好了身子纔是最要緊之事呢。”
主僕二人一唱一和,從高凌曦身邊眉開眼笑着過去。這種感覺,像是燒熱了一鍋的熱油,緩緩的從她頭上淋下來,體無完膚。她的心很疼,卻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以至於明知道是疼的,卻也無計可施。真真兒的欲哭無淚。
“憑她用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又得了皇嗣,皇上心裡不在意她,即便她再誕下十個阿哥,也終究是不在意。哪比得上娘娘您與皇上患難與共的情分。那一日的境況,奴婢還歷歷在目,皇上縱然自己傷着了,卻也棄不下娘娘。
都說患難見真情,真纔是最爲珍貴的。到什麼時候,都如同昨日一樣銘刻在心裡。娘娘實在不必爲了旁人的不擇手段而心煩。只怕那人,根本就不配。”
高凌曦像是被風乾了的活屍,從裡到外都沒有一點兒生氣。漫說是笑了,就連哭竟然也哭不出來。原來這就是純妃的還擊,那一日的耳光,她竟然是這樣還回來的。遠遠勝於自己用盡力氣劈下去的力度,遠遠比打在面頰上疼得多。
肩輿輕搖慢晃着,高凌曦只覺得難受到不行。好像千軍萬馬從身上踏過去,骨頭粉碎了一般的疼。人軟綿綿的,頭重交情。“停。”她冷喝一聲,只待肩輿才挺穩,便猛撲下去,一手掌在四四方方的紅牆之上,一手捂着胸口,哇啦哇啦的吐了起來。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您哪兒不舒坦啊,奴婢送您回宮吧?王喜子,快去請御醫回宮等着。”碧瀾急的眼睛都紅了,不住的輕輕順着貴妃的背脊,取了帕子塞進貴妃的手中。“娘娘,事已至此,您有何必苦了自己。宮裡看不慣的人多了去了,纔有而已,說句不好聽的話,能不能平安生下來,還是未知之數呢……”
高凌曦將早起用的清粥與湯藥吐了個乾乾淨淨,才發覺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打溼了臉頰。她死命的拭去脣邊的污漬,卻擦不淨苦澀與酸澀。“碧瀾,本宮不是妒忌純妃有這麼好的福氣,能爲皇家開枝散葉,本宮是介意皇上怎麼會和她再有了孩子。”
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感覺,高凌曦只覺得拿着刀子,一下一下剜在她心上的不是別人,而正是她最在意的皇帝。“擺駕回宮吧。”心被一刀一刀的剜碎剜空了,還去見他做什麼,說什麼?深一腳淺一腳搖搖晃晃的返回肩輿之上,高凌曦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她根本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娘娘,您沒事兒吧?”碧瀾心慌的不行,見貴妃神情呆滯,心一揪一揪的疼。“你別嚇奴婢啊。”
“本宮無妨。”高凌曦看不清楚眼前的人,也不想看清楚。自己是被淚水模糊了視線那又如何,可皇上卻是被純妃盲了心。說不清到底這怨懟是不是起源於愛,高凌曦只是知道,此時此刻,她怪了他,恨了他,甚至厭惡了他。
若是木蘭秋的路上,她滾下了山坡,永遠的離開了他。或許到死,在她心裡,皇上都是天下間最了不起的男子。卻不是像現在這樣。如果能選,她永遠不想看見他有這樣令人難以寬恕的一面。
純妃離開養心殿後,蘭昕一直沉默無語。即便是知道外頭不少宮嬪在鬧着,她也覺得精疲力盡,懶得去理會,懶得說上一句。
薛貴寧與李玉知曉皇上皇后這會兒都心情欠佳,所以誰也不敢貿然再進去回話。只得吩咐侍衛,仔細的看守,不允許任何人擅入。
弘曆沒見過如此沉默的蘭昕,心裡也不是滋味。片刻之後,他還是率先開口:“若你心中有怨,便與朕說出來吧。瞧你這個樣子,朕心裡也是真真兒難受。”
“臣妾無怨。”蘭昕深吸了一口氣,誠然道:“臣妾只是有些羨慕,純妃能有這樣好的福氣。方纔,皇上已經恩准純妃返回鍾粹宮養胎,又指了御醫曹旭延親自侍奉直至瓜熟落地,已經照顧了純妃的周全,所以臣妾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只是,後宮不喜純妃者甚多,一時間怕是要再起風雲了。怕也只是怕臣妾力不從心,不能好好顧全皇嗣,這才真是令人憂心。”
“可那個孩子,是純妃的。”弘曆沉着眉頭,心裡也是猶豫不定。先前碧魯氏懷着龍裔,卻依舊難逃代孕慘死的下場,還有年氏,不也是被落了胎,隨後才殞命的麼?雖然那個孩子是自己的,可有時候爲了江山穩固,爲了肅清宮闈,必要的時候,即便是自己的骨肉也可以棄之。“純妃是斷斷不能留了。”
蘭昕聽了這句話,雙眼便蒙上了薄薄的霧氣。“純妃是該死,可純妃的孩子是皇上的。皇上即便再不喜歡純妃,也不要傷到了她腹中無辜的小生命。只多是待到純妃平安生產,皇上下旨將這個孩子交給旁人撫育,好好爲他擇一位母親,也就是了。”
“可朕不願你再受委屈,不願一味只委屈了你。”弘曆絕非心志軟弱之人,蘇婉蓉有膽子這樣算計他,那麼就得自食其果。更何況這些日子,一直是蘭昕殷勤的陪伴在他身側,這一份情意,他有怎麼能辜負。“朕早晚會有嫡子的,蘭昕……你別顧慮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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