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就着索瀾的手緩緩站起來,心疼的看了永璋一眼,吩咐索瀾道:“即刻傳令內務府重新爲三阿哥準備一應所需,再有差池,本宮比不輕饒。”
弘曆凜眉道:“朕自登基以來,阿哥所屢次出現疏漏,朕是打也打過,罰也罰過,殺也殺過,就是不見奏效。宮裡頭的孩子難將養,連奴才都曉得欺主了,朕真實憤懣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李玉見皇上愁容滿面,不禁道:“皇上息怒,萬萬要保重龍體啊。奴才必然好好處置了阿哥所上下伺候三阿哥不盡心的奴才,還望皇上不要煩惱。”
“也罷。”弘曆嘆了口氣,依舊不悅:“既然如此,就交給你處置。只有一樣,不許他們死也不許寬縱了他們,朕便要他們活着警示旁人,看看誰還敢如此造次。”
慢慢的點了點頭,蘭昕終究還是不放心永璋,看他這會兒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便知他是病的不輕。“皇上,還是宣兩位御醫進來瞧瞧吧,另外,純妃那裡……”
永璋聞聽此言,猛然擡起頭對上皇帝深邃的眼眸,悽然道:“皇阿瑪,永璋想額娘,永璋想額娘。這後宮裡,唯有額娘最疼永璋,永璋要額娘……”
沉吟了片刻,弘曆遲遲沒有做聲,似乎眉宇間一抹濃郁的愁色,怎麼也化不開。
盼語走進慈寧宮的時候,發覺純妃蜷縮身子,蹲在長階前捲曲不動,像是擔憂什麼似的。“純妃果然是耳聰目明啊。三阿哥那裡才生了病,消息便飛進純妃你的耳朵了。本宮該佩服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還是羨慕你與三阿哥心靈相通,又或者本宮該讚揚你練就這通天的本事,縱然人被禁錮在慈寧宮之內,依然對這紅牆外頭的事情瞭如指掌?”
蘇婉蓉揚起慘白的臉,抿了抿乾裂發白的嘴脣,無力道:“嫺妃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此時此刻,我哪裡還有心情與你口舌。只要永璋能平安無事,逢凶化吉,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撲哧一笑,盼語簡直覺得這是世上最有趣兒的笑話了。“怎的純妃竟然如此的豁達,爲了三阿哥,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顧呢。本宮一直以爲,三阿哥不過是你攀附權勢的墊腳石呢,有三阿哥平平安安的展示人前,纔有你誕育皇嗣的功勞苦勞時刻掛心。
難怪以你的家世,也有冊封爲妃的一日,真真兒是有福氣的。只不過,既然有福氣,你好好惜福就是了,何必還異想天開,貴妃、皇貴妃還是皇后?亦或者,成爲太后纔是你渴望的終點?”
蘇婉蓉滿目冷淚,意亂心煩,根本沒有理會嫺妃所言。“我走不出這慈寧宮不打緊,可永璋還小,總不能就這樣沒了。生母位分的高低,常常會制約子嗣的恩寵與前程。想來被圈禁在慈寧宮的這段日子,永璋一定吃了不少苦。半年多了,這半年多,我的永璋一定吃了不少苦……”
說到這裡,蘇婉蓉掩面啜泣起來,那聲音柔柔婉婉,悽悽厲厲,像是貓兒抓撓着心房一樣的難受。
盼語看她這個樣子,心裡非但沒有憐憫,反而愈加惱火。“慣了純妃牙尖嘴利,陰險刻毒,自然是不慣眼前的樣子。不過老話是怎麼說的,有因纔有果,終不過是你咎由自取罷了。”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總覺得這件事似乎不是天意,而是人爲。
一旦三阿哥有什麼不妥,皇上皇后必然會心軟,如此一來,純妃走出慈寧宮就有望了。非但如此,永璋到底是純妃滴親骨肉,純妃只要出了慈寧宮,必然會精心照顧在他身側。盡心盡力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這份情誼讓皇上瞧去,必然又是另一種滋味兒了。
說實在話,盼語不願意純妃這麼走出慈寧宮去,她彎下身子,貼在純妃耳畔道:“你以爲用這招苦肉計,就能夠瞞天過海了麼?你這滿肚子的壞水,早晚有一天要給人戳破,一股腦的流出來才解恨。”
慢慢的仰起頭來,蘇婉蓉冷冷一笑,笑裡滿是輕蔑之意。“嫺妃,枉費你自詡聰慧,時至今日,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纔不討皇上的歡心吧?”
這一句話,真真兒是戳中了盼語心中的最痛,她眸子一緊,用力抽氣時覺得心都是疼的。“請純妃賜教。”
蘇婉蓉慢慢的站起身子,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可即便如此,還是難掩她的愁色。如今病的,是她嫡親的骨肉,無論是怎麼一回事兒,她都必然要擔心要心疼的。暫且忍下了嫌惡,蘇婉蓉慢慢的勾起了脣角:“府上的櫻格格是怎麼死的,經你的手,等同於是說,你謀算了她的生死。本宮三阿哥遭人下毒,是怎麼查出來的,還是經你的手。你冤枉的是已故的富察氏,皇上的哲妃,大阿哥的生母,爲的不過是息事寧人,讓本宮無話可說。
碧魯氏與秀貴人不和睦,不過是一根導火線。卻恰恰是這根導火線,引發了之後的慘劇。當然,本宮不排除這其中有旁人的謀算,可你別忘了,點燃這根導火線的不是旁人,正是嫺妃你自己,可謂還是經過你之手。”
說到這裡,蘇婉蓉涼薄的笑靨之中沁滿了譏諷之意:“屢次都是你,你的出現的確是暫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可你卻不懂皇上的真心,你殺了皇上最喜歡的櫻格格,又讓大阿哥的前程蒙上污點,這也就罷了,碧魯氏再不濟,她腹中也是皇上的骨肉,你怎麼就忍不下幾個月的功夫了?害死了她等同於害死了皇上的滴親骨肉,若我是皇上,豈會不恨?”
越是這樣說,盼語的心越慌,心越慌,她便越是沒有底氣。倘若純妃說的都是真的,那她要怎麼辦纔好?皇上是否真的恨毒了她?恨到罔顧了從前所有的情分,再不願意與她朝夕相對,溫情脈脈……
從嫺妃迷茫的眼神之中,蘇婉蓉看見了復仇的快感,於是,她便更加變本加厲道:“當年在府中,你的恩寵險些就越過皇后去了。皇后待皇上的心是多麼赤誠,你如何會不曉得。我若是皇后,即便不明着除掉你,也定然想方設法的加以陷害。
這樣不是很好麼,你一點一點的失掉恩寵,無聲無息。而皇后與皇上的情分卻日漸濃稠。到頭來,是皇上真的怨懟了你,與旁人無干。可實際上,你走的每一步棋,哪裡又不是皇后的算計了。可笑的是,都到了今時今日,你竟然還傻兮兮的以爲,皇后待你如何真誠如何有情有義。
爲了皇后的安危,你竟然忤逆太后。連皇后的鳳椅也可以視若無睹,當真是叫人折服。自然蠢到你這個程度,不當皇后也是對的。否則登高跌重,你死的時候,不知道會有多慘多可悲。”
盼語瞪大了滿是淚水的雙眼,就是不願意掉下淚來。可純妃的話,分明是一把鋒利的尖刀,深深的紮在她心口上,疼的她恨不得死去。皇后真的會如此狠毒麼?倘若不是,爲何樁樁件件,純妃都說的有板有眼。而櫻格格的死,也真真兒就是皇后的授意。
若非忌憚自己有恩寵,皇后何必把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交給自己來辦。況且,況且皇上似乎說過,皇后擲飛鏢的功夫很好,從來就沒有失過手。那麼那一日所謂的相救,不過是皇后趁機籠絡自己的表演罷了。
皇后明明就知道她自己百發百中,纔不會有事,於是就裝作大義凜然……
“本來這些話,我無謂對你說清楚。”蘇婉蓉低低的嘆息一聲:“畢竟我的話,你也不會信,也不願信。何況你不好,對我來說只有利,沒有弊。我也犯不着賣你這個人情。”
稍微蹙了蹙眉頭,蘇婉蓉臉上的憂色便逐漸濃稠了幾分:“可你只看我便能明白,我不過是一時得罪了皇后,這些年的日子是怎麼捱過來的?旁人都道,是我咎由自取,惹是生非,心存歹毒之念,屢次算計旁人。
可嫺妃你替我想一想,若我只是安安穩穩的,逆來順受,還能活到今時今日麼?我不給皇后找麻煩,不拼命的保全自己與永璋的地位,豈非早就讓皇后生吞活剝了。你當皇后是個沒有心計只曉得寬惠待人的賢后麼?只看和親王能爲他放棄權勢榮華,便知道她的手段有多凌厲了。”
話說到這裡,蘇婉蓉不想再說下去,於是慢慢的低下頭,輕輕嘆了一聲。簡短道:“是非曲直,只在人心。你自己想個明白吧。”
盼語早已熱淚盈眶,細細的回想這些年的種種,她當真不得不信純妃的話了。除了這個原因,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還做錯了什麼,讓皇上待自己的情分越來越薄,薄的連一張宣紙都不如。心不停的抽搐,她疼着也恨着,純妃的話不可信,可這些年在自己身上的遭遇也不可信麼?“皇后……”她吶吶的張口,卻已經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