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青得到信兒,激動的一夜都沒闔眼。.四爺於圓明園這一住,就是三四個月,好在今兒個晌午前就要帶着衆人回府了。
沒跟着去,並不是陳青青的本意。而是四爺贊她穩妥,美其名曰留她這個格格於府中打點。實則還不是不得四爺待見,省得帶着她礙眼。
心裡明鏡似的,陳青青也不惱。院子這麼大,總有惹眼的花不是。可那些並非名品的,不是也活得好好的麼!誰又能肯定四爺沒有倦怠的時候,看膩歪了那些奼紫嫣紅的,就興許能看見她這株樸實無華的不是。
雲瀾連夜就按陳青青的吩咐,將王府仔仔細細的打掃了一遍,精細到府中各人房內外的花卉擺設。才忙完,陳格格就來後院瞧了。自以爲沒有不妥,雲瀾歡喜的上前邀功,燦笑道:“格格,該整理的,奴婢都親自去檢查過,保管一塵不染,舊物件兒也擦得煥然一新呢。您快看看還算滿意麼。”
陳青青點了點頭,順着卵石小路,放眼瞧去,新添的花卉果然嬌豔醒目,馥郁芳香,讓人倍感舒適。“福晉和兩位側福晉房裡都添置了什麼花品?”
“福晉房裡擺了兩盆牡丹,皆是魏紫、姚黃的名品。高側福晉素來喜歡濃郁的花香,奴婢擇了兩盆丹桂。烏喇那拉側福晉喜歡豔麗的花卉,奴婢把新開的石榴花擺在她房裡了,想來她見了一準兒喜歡。”雲瀾越說笑意越濃,絲毫沒發覺陳格格冷了臉,還想着說不定格格一高興,會給她些賞賜呢。
“錯了。”陳青青看着得意忘形的雲瀾,忍無可忍,遂斥責道:“若是這樣讓兩位側福晉看見了,還不定生出多大的嫌隙呢。”
“格格,這是爲何?從前兩位側福晉也曾這樣擺放過花卉,奴婢還問過院子裡的花匠呢!”雲瀾不明所以,臉色微微發白,似不信陳青青的話。
“一來,你也會說是原來的事了。二來,她們自己擇花,自然是擺什麼都可以了。現在卻是你替本格格來操持,稍微疏忽一點,豈非罪責都要歸咎在我頭上。”陳青青表情嚴肅,多有不滿:“圓明園傳來的信兒,說富察格格的死,牽扯到府中三位福晉。四爺有心維護,已不準備再追究下去了,喪儀也是草草了事,那棺材還就擺在她自己的廂房裡。看似不幸,可那不幸亡故的人,到底是大阿哥的親額娘。你把府上裝點的花團錦簇,歡騰喜慶,是要四爺責怪我沒心沒肺,還是要大阿哥怨恨我幸災樂禍?”
“奴婢知錯了。”雲瀾唯唯諾諾道:“奴婢以爲,富察格格那院素雅一點就罷了,沒想到深裡這一層。何況皇上龍體抱恙,王爺不準府中重孝,所以……”
陳青青狠狠剜了雲瀾一眼,恨鐵不成鋼似的斥責道:“住口,愈發沒譜了。趕緊把花都撤換了,一水兒的換成茉莉,淡雅幽香,卻總算不惹眼。”
“知道了,格格。”雲瀾不敢再自作聰明,悻悻的欲退下去。
“等等,那石榴花不是當季之物,難得不說,意頭又好,你擇兩盆好看的,擺到高側福晉房裡不顯眼的地兒去。”
雲瀾點了點頭,乖巧的退了下去。
陳青青這才悠然的吁了口氣,自語道:“普洱茶就壞了烏喇那拉側福晉的妥貼,往後這府裡,也就屬高側福晉的院子最暖和了,自然開得住好花。”
看着雲瀾遠去的背影,身邊的芝瀾惋惜道:“她也是好心辦了壞事兒,格格何必這麼生氣。”
陳青青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淺笑吟吟:“如今你會叫我一聲格格,可你別忘了,當初剛入府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微末的侍妾。四爺恐怕連我的名字都記不得。我爹是朝廷命官不假,可受盡了漢人身份的束縛。”
微弱的嘆息了一聲,陳青青不知當怎麼表述自己的傷懷,兀自微笑:“我亦有自知之明,論及容貌我是普通至極了的。家世與相貌皆不能助我安然度日,唯一依仗的,也就只剩下比旁人更謹慎縝密的‘心思’了。”眼中閃過一道冷光,陳青青凝視着眼前的芝瀾,沉重道:“還未及恩寵在握,唯有小心謹慎才能保住性命。一星半點的錯處都不能有。”
芝瀾信服的點了點頭,堅定不移道:“格格放心就是,無論這條路有多難走,奴婢必當盡心竭力爲您分憂。”
陳青青回了她一個微笑:“走吧,咱們再四處看看,務必每一處都妥當才能安心。”
“是。”芝瀾扶着她的手,緩緩的走在卵石鋪成的小路上,只覺得足底咯的生疼。
衆人抵達王府的時候,正是一天最熱日頭最毒的時候。儘管坐在馬車上,有厚厚的簾布隔着,偶爾又有風徐徐灌進來,可蘭昕依然覺得悶熱難耐。這麼想來,策馬奔馳於烈日之下的弘曆,豈非更熱更累,不免有些心疼。
才下了車輦,蘭昕就喚了錦瀾近前來:“你去廚房,吩咐他們熬煮上一大鍋綠豆湯,各房都送去些,避暑解暑是最好不過了。”
陳青青聞言,連忙迎了上來,先朝弘曆福了福身,輕聲道:“四爺,您回來了。”又緊着向蘭昕福了福:“綠豆湯已經熬好了,妾身這就讓人奉上來,請四爺和福晉於堂上用些吧。”
弘曆微微頷首,睨了一眼蘭昕身側的永璜,鎖眉道:“也好。“
索淖洛易彤與張爾香皆是府中的侍妾,隨着陳青青留在了王府。這會兒見弘曆回來,二人欣喜的不行,卻因着身份的緣故,誰都不能隨意開口。心不甘情不願的立在陳青青身後,頻頻向弘曆眉目送情。
可惜弘曆沉醉於自己的心事,並沒有看見二人的這一番苦心。
盼語卻看得一清二楚,心底生出一絲嫌惡。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敏感的閉了口。如她此時的處境,還能像從前一樣,隨隨便便的指責旁人麼?怕就怕她纔開口,弘曆的臉便會陰沉下來。
倒吸了一口涼氣,盼語不願意再惹四爺心煩,只對蘭昕道:“福晉,妾身許是中了暑氣,多有不適,先行回房了。”
蘭昕點了頭:“也好。稍後讓人把午膳送到你房裡去,好好歇着。”
弘曆沒有看盼語,甚至不想聽見她的聲音,只對着高凌曦動容一笑。其實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麼奇怪,越是親近的人,越愛較真兒,或許正因爲在意纔不能容忍一丁點的小過失吧。不過在當時,弘曆並未意識到這些,他只是很抗拒那壺普洱,是她烏喇那拉盼語親手奉於自己面前的。
芷瀾看到如她心願的這一幕,心微微翻滾起激盪已久的溫熱。烏喇那拉側福晉,終於也有被疏遠漠視的一日。倘若擱在從前,她能預料到這樣些麼?而自己,不過是利用了一盞茶,輕而易舉就做到了,當真是振奮人心。
自然,衆人簇擁着弘曆往堂上去,誰都沒有瞧見芷瀾的得意。走在福晉、側福晉、衆位格格身後,芷瀾的心忽然又沉了下來,因爲失落也因爲這讓她尷尬的身份。可她並不後悔說出這一切,福晉知道了更好,她從此以後再不用藏着掖着了,她可以明目張膽的去仰慕王爺。
誰都可以命令她做任何她不情願的事,可誰都不能阻止她的心,去愛一個自己真正愛的人……
蕭風不動聲色的湊過來,肩幾乎已經捱到了芷瀾的肩頭。亦顧不得那麼多,他急切的說了一句:“側福晉已經發覺那茶是你故意陷害她的。”提醒罷,蕭風若無其事的快步跟上衆人的步伐,再沒有回頭看芷瀾一眼。
“是麼!”芷瀾呵氣般輕聲道:“那很好啊。越多的人不安寧,府中的日子才越有趣。”
喝完綠豆湯,衆人各自回了房。
弘曆叫住了蘭昕與永璜,一併往富察尋雁的靈堂去。
靈堂就設在了富察尋雁從前的小院,院落的門緊緊鎖着。小廝見王爺與福晉來了,這才緩緩推開了厚重的門。
吱呀一聲過後,門裡門外兩重不一樣的景緻,着實讓人心沉不已。
那小小的院落,因爲沒有了主人而更顯得荒涼。跪倒在地的侍婢們,個個哭的梨花帶雨。漫天飛舞的,盡是淡黃的紙錢,以及紙錢燃成或白或黑的灰燼。繚繞在空氣裡騰騰昇起的黃煙,十分嗆鼻。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人心酸難耐,富察尋雁就這樣去了。
讓蘭昕出乎意料的則是,這一回永璜竟然沒有哭。他鬆開了蘭昕的手,一步一步的朝靈堂走去,朝着她額孃的棺槨走去。
弘曆沒有開口,卻在心裡告訴了永璜,那棺槨已經結結實實的釘上了,即便是飛撲過去又如何,總歸看不見你額孃的臉龐了。好半天,弘曆才沙啞的對蘭昕說道:“皇阿瑪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現下唯有熹貴妃的心思不明朗,是本王亦或是弘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