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着烏喇那拉盼語惶恐不安的面龐,蘭昕解讀到她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心痛。:.那不光是身份與地位的懸殊所致,更多的惶恐與不安皆由弘曆的心意所致。
"鑲黃旗!"蘭昕作爲皇后,還是端莊肅和的附和了這一句,隨即含笑規勸道:"盼語你也是鑲黃旗的出身,想來皇上是不偏不向,希望你與凌曦不要因爲懸殊的出身,而生出嫌隙來。這一份心,你可能領略?"
一千個念頭,一千個理由,盼語在心間猜測了一千遍甚至一萬遍,竟然都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最荒謬最致命的。她張了張嘴,卻咬不出那個"是"來,灼熱的痛,燒紅了她的眼睛,寧肯掉一塊肉,也好過這樣剜心之痛。
捧着摺子,盼語緩緩的起身,緩緩的下跪,緩緩的落淚,又緩緩的抹去了這根本不值一文的心碎。"臣妾想領略,可臣妾無法領略。"
蘭昕知道,若不是重擊,盼語這麼謹慎的性子,是不會在旁人面前露出弱點與不滿來。"這便是爲何,我喚你此時來。"輕輕將絲絹遞給她,蘭昕爲難不已:"從前,你是潛龍寶坻第一側福晉。後來先帝下旨越級晉封高氏與你同位分。
那時候你做得很好,並沒有不滿,並沒有怨懟。即便是,也不會如此時這樣坦然的表現出來,至少不會讓四爺爲難不是。這一回,本宮希望你同樣能好好處理,別爲了這些,傷了自己的心,傷了皇上的心。"
"那時候,高凌曦是漢軍旗的出身,是內務府的包衣奴才,卻不是慧貴妃,不是鑲黃旗!"話說出口,盼語覺得心裡舒坦了不少。她不想憋屈着自己,哪怕是恣意任性一次也好。“而四爺,僅僅是寶親王,不是皇帝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臣妾同樣不是宮嬪。”
盼語嚶嚶的啜泣,真正的梨花帶雨,臉頰的潮紅宣泄着心底的不滿與缺失,卻是個有血有肉的女子。
這麼一看,蘭昕總算信了幾分,再要強的女子都好,總有軟弱的時候。等同於說,無論多麼聰慧的女子,總歸是有弱點的。而一貫滴水不漏的烏喇那拉氏也終究逃不過這一切。“別哭了,哭也無濟於事。你才十九,路還長着呢。一時的不得意,算不得什麼?”
盼語抓着絹子,輕輕的在臉上抹了抹:“皇后娘娘,皇上真的就這麼在意高凌曦麼?”
“在不在意,本宮說了不作數,且要看皇上自己的心。可能不能成爲皇上在意的人,卻是你自己個兒該好好想想的事兒。或許,一朝一夕,改變不了皇上的心思。但總有水滴石穿,功到自然成的那一日。”蘭昕站起了身子,走上前扶起了盼語。
“你陪在本宮身邊的日子良久,從前在府裡也最能幫上忙。如今進了宮,本宮身上的擔子重了不少,旁人的心思又參不透,唯有盼望你能如從前一樣幫襯在身側。”蘭昕語重心長道:“高氏如今擡旗,位列貴妃之尊,後宮必然要掀起風浪。
皇上才登基,根基並不算穩。本宮怕自己力有不逮,非但管治不了後宮的安寧,反而會給皇上添亂。”說到這裡,蘭昕緊緊攥着盼語的手:“好妹妹,你和我都是真正心疼皇上的人,除了你,我誰都不信。哪怕是爲你自己的前程計,也得振作起來不是麼!”
盼語眼中的神彩瞬間亮了幾分,她忍着淚,咬着下脣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幸虧娘娘您還肯擔待臣妾,出了富察格格的那一樁事兒,府裡的人必然都怨懟了臣妾。”
蘭昕幽然一嘆,低低道:“此時不說此事。畢竟究竟是誰指使了奶孃向三阿哥喂毒咱們尚未弄清楚。你這樣做也無可厚非。總歸污損的是富察格格的名譽,將來想法子挽回也就是了。”蹙着眉,蘭昕懇切道:“但本宮想多提醒你一句,手段凌厲是好,心裡總得存這些善。皇上必然不會喜歡叵測之人睡在自己枕邊。”
“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教誨,必不敢再亂來了。”盼語的心很亂,她理不清自己此時的感受,只覺得依附於皇后,是她此時唯一能走的路了。
“錦瀾,你送側福晉回去。”蘭昕溫婉一笑,隨口道:“本宮問過內務府的奴才,說皇上的晉封高氏爲貴妃的旨意,明兒就會曉諭六宮了。隨後便是封賞六宮的旨意。也就這麼一夜了,捱過去,何嘗不是柳暗花明呢,你也別多想了。”
盼語鄭重的點了點頭,篤信皇后的話:“臣妾明白了,娘娘放心,盼語依然是從前的盼語。”
翌日,給高凌曦的聖旨如約而至,才曉諭了六宮,就有各處的宮人們衆星捧月一般,簇擁着已是貴妃的高凌曦遷往儲秀宮居住。
“慈寧宮的賞賜是最先送來的,可見太后多麼的惦記這娘娘您。”寶瀾樂得合不攏嘴,如數家珍道:“緊接着,內務府的奴才們,也按皇上的吩咐送了好些奇珍異寶,珠花金飾來。娘娘您瞧,這會兒連皇后賞賜下來的東西也送進咱們宮裡來了呢。”
碧瀾自然歡喜的合不攏嘴,脆生生道:“王喜子領着小太監們就站在儲秀宮當院的門外,光是看着來來往往的宮人魚貫出入的身影,就滿心愉悅了。那一份份的賞賜可都是給主子您的榮耀啊。”
“可不是麼。”寶瀾緊着往貴妃身邊湊,媚笑道:“還有什麼,比這樣的榮耀更讓人欣慰呢?主子您受了這麼些年的委屈,這一回可算是找補回來了。任憑是誰,也沒有您這樣的榮耀啊。皇上才登基了二十天,就親旨爲您與族人擡了旗,從前府裡過來的那些格格們,怕是眼睛瞪紅了也嫉妒不過來呢。”
像是想起了什麼,寶瀾輕輕一拍自己的嘴,輕蔑道:“瞧瞧奴婢說什麼呢,何止是格格們嫉妒,連那一位一直標榜府中第一的側福晉,怕是也吃了心的。真是痛快。”
高凌曦自己都沒想到皇上竟然會待她這樣好,貴妃的位分已經難得,竟然還爲她擡旗。與其說將這一切當成是榮耀,倒不如當成是寵愛,讓高凌曦覺得萬分甜蜜的,是夫君恩深情濃的在意。
或許在旁人眼裡,這樣的恩寵無疑是從頭髮絲兒寵到腳後跟兒,太過偏頗。可不是她,或許就是烏喇那拉氏,總歸會有這麼一個人,深深紮根在皇上心裡。高凌曦當然希望這個人就是自己,可換做旁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希望的。
所以,路不會好走,這樣的恩寵招致來的,豈會是嫉妒而已。
如此一向,高凌曦只覺得心寒難耐,並不敢過分的顯擺。她雖然笑着,明豔絕倫,可到底矜持莊重,看不出炫耀得意之色。
說話的聲音如舊的好聽,卻不乏威嚴:“寶瀾,這話未免過了些。側福晉也好,格格也罷,如今都是伺候皇上的宮嬪,與我沒有什麼兩樣。且唯有同心同德,才能使後宮和睦,這是皇上最願意瞧見的。總不能咱們站在高檐下,看誰都矮一截。”
碧瀾不住的點頭,很贊同貴妃的話:“娘娘說的不錯,小心駛得萬年船,有時候風頭太盛,無可避免的會讓人妒怨。看從前在府上,娘娘您晉封爲側福晉那會兒就知了。咱們招來的積怨本已不少,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收斂點纔好,不可什麼話都掛在嘴上。”
寶瀾一聽,頓時又驚又氣。貴妃娘娘不滿,指責兩句也就罷了,哪裡輪到同爲宮婢的碧瀾來教訓自己。更何況貴妃不過是溫言軟語的提點兩句,這碧瀾可倒好,最後一句分明已經是責備了。“大喜的事兒,還不容奴婢在自己宮裡樂呵樂呵麼!”頂了這不軟不硬的一句,寶瀾還是心氣兒不順。
礙於貴妃的面子,她只得佯裝乖巧,撒嬌般道:“娘娘您且安心,奴婢知道深淺,必然不敢在外面亂嚼舌根子。”
“那就好。”高凌曦的心漸漸的平靜下來,她這才覺着難受。爲何喜悅與激動平復了,反而顯得一顆心空空落落的。還想說什麼,見王喜子躬着身子走了進來,有些不自在。高凌曦的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問:“怎麼這個樣子,是有什麼不妥?”
王喜子強顏歡笑的抓了抓頭,尷尬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是除了皇太后、皇上與皇后娘娘的賞賜,再沒有旁的了。各宮……似乎都格外安靜,像是說好了似的。”
“瞧瞧啊娘娘,奴婢說什麼來着。真就不是咱們小人之心,分明分明就是她們合起夥來欺負人,一早就商量好了要讓娘娘您難看呢。才這麼一會兒,院子裡就靜下來,她們分明就是不把皇上的聖旨放在心裡。”寶瀾氣鼓鼓的絮叨個不停:“若依奴婢的心思,非得好好給她們臉子看看,否則還當貴妃娘娘您是紙老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