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萬福金安。”陳青青喜笑顏開的迎上慈寧宮門外,身後跟着面如平湖的雅福。二人得知皇后今日要向太后請安,一早便侯在了這裡迎駕。
蘭昕見面前的婉貴人神清氣爽,臉色紅潤,不似從前那麼悽然暗淡,總算是有幾分安慰。“平身吧。太后可好麼,本宮已有多時未曾入慈寧宮請安,心裡十分惦記。”
“回皇后娘娘的話,有御醫精心侍奉,太后鳳體舒泰。”陳青青舒脣淡笑,眉目裡都是喜悅,好像就是盼望着皇后能來一樣,看着就叫人舒心。
雅福跟在二人身後,一直沉默不語。
蘭昕餘光瞟了她一眼,覺得她清瘦了不少,且目光裡似乎滿滿皆是忍色,苦不堪言。“婉貴人侍奉太后辛勞,精神飽滿卻清瘦了些。倒是叫本宮過意不去了,只是你一個人在這裡支撐着,未免不太合適。”
不知皇后何出此言,陳青青的心突的一跳:“皇后娘娘言重了,侍奉太后乃是臣妾的本分。何況嫺妃娘娘成日裡也總是來慈寧宮侍奉,雅福姑姑也幫襯了不少。臣妾不過是端湯倒水,吩咐宮人們照應着,一點兒也不會覺得辛勞。”
“你如此說,本宮也就安心了。”蘭昕知道,婉貴人不怕辛苦,即便是真的辛苦也無妨。有了對太后的這一份“孝心”,連皇上對她的態度也有所改變,日子倒是比從前好過了許多。只是雅福就……
蘭昕是真的替她擔憂。太后明知道她的身份,還要將她留在身邊,而她自己也是一無反顧的執意留在慈寧宮,多少有些冒險。最讓蘭昕想不明白的,還是皇上的心思。既然皇上已經知道雅福乃是他嫡親的姨母,怎麼就不擇一處僻靜之地,將她送出宮去頤養天年呢?
“皇后娘娘,當心。”雅福忽然開口提醒一句。
蘭昕這才發覺自己只顧着走路,險些讓廡廊下的菊花枝子勾住了衣裳。但其實也只是菊花枝而已,並沒有鋒利的刺,雅福這一句似乎另有所指。“多謝姑姑提點,本宮一時走神,險些蹭壞了這樣清雅清新的菊花。”
陳青青見皇后贊這句話清雅,忙不迭道:“還未入秋,這是花圃的第一批新菊。皇上知曉太后最喜歡菊花,就着人送了好些過來。娘娘您瞧,這廡廊內外,殿內殿外,甚至太后的寢宮內室都擺放了不少呢。”
“皇上朝政繁忙,不能時常陪伴在太后身側。加之太后先前抱恙,也總是沒有精神與皇上說話。想來皇上也只有借這些好看的花兒聊表寸心了。有它們陪伴在太后身側,就像是皇上的思念一般。”蘭昕說着話,迎頭瞧見嫺妃扶着太后緩緩而來,便快走了幾步,恭敬行禮:“臣妾給皇額娘請安,願皇額娘祥康安泰。”
太后笑盈盈的走上近前,慈眉善目:“是皇后來了,哀家也有許多日子不曾見你。瞧瞧,這紅光滿面、春風得意的,皇上這些日子待你極好吧?”
蘭昕臉頰微微生熱,卻被自己生生憋了回去,太后的話讓她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那一晚他的狂野。“臣妾未能時時侍奉在皇額娘身側,乃是臣妾的過失。還望皇額娘恕罪。”
“哀家豈有怪罪的道理。”太后握着嫺妃的手,親暱道:“皇后你雖然不能時時侍奉在哀家身側,卻讓嫺妃與婉貴人日日陪伴在哀家身邊,哀家很是舒心。嫺妃周道縝密自然是不用說,如今身上帶着傷也惦記着哀家的身子骨,巴巴的過來。
婉貴人呢,也是心思細膩,事事親力親爲,皇后哇,你瞧哀家是不是豐腴不少,婉貴人一手好廚藝,真真兒比御膳房那些廚子好得多。”
“太后謬讚,臣妾愧不敢當。”盼語與陳青青異口同聲道。
這麼看着,倒也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但若論及心思,每個人皆有不同。蘭昕懶得去想,只是隨聲附和了兩句,又道:“皇額娘,這裡豈是說話的地方,不如臣妾扶您進去坐下,好好敘敘話如何?”
“也好。”太后頷首,將帶着紅寶石赤金護甲的手輕盈盈的遞給蘭昕。意思是讓蘭昕親自扶着她走進去。
蘭昕沒有絲毫猶豫,緊走兩步託着太后的手,規行矩步的往裡走。但是無論她走麼走,也竟然走不出太后與嫺妃的那股子親密勁兒。
“你們也都進來說說話吧,外頭日頭毒。嫺妃啊,你的傷是不能不精心呢。”太后雖然就着皇后的手往裡走,可目光卻隨着回首的動作,溫然的落在嫺妃臉上,笑意越發的濃稠。
落座之後,太后想起了什麼似的,連忙問道:“哀家也有好些日子沒瞧見永了,皇后今兒過來,怎麼也不將永抱過來給哀家瞧瞧。說來也奇怪,哀家聽奴才們嚼舌根,說永長得不像純妃,卻和皇后你有幾分相似,不知道這話是否虛言?”
蘭昕之所以將永養在自己膝下,只是不希望純妃再爲了一己私慾毀了這個孩子。可言談之間,太后欲意表達的意思卻她奪了純妃的骨肉。除了一笑置之,蘭昕不像多做辯解,卻依然恭敬的勾了勾脣:“太后有所不知,與其說永像臣妾或者純妃,倒不如說他像極了皇上。眉眼像,小鼻子小嘴兒更像。原是要抱來給太后瞧一瞧的,只是乳母才餵過,永睡得正香,臣妾想着改日再帶六阿哥來給太后請安,故而今日隻身前來。”
“也好。”太后溫和至極,眉目間看不出一點兒鋒利。“能撫育在你身邊,也是純妃和六阿哥的福氣。皇上時常去你宮裡,總是能比旁的阿哥多見幾回。”
盼語含笑,不冷不熱道:“太后說的極是。皇上與皇后娘娘鶼鰈情深,猶如陳年的美酒,越釀越醇,當真是羨煞旁人呢。”
“嫺妃傷後,皇上總是去瞧你,加之慧貴妃身子不適,皇上也抽空陪伴。還有舒嬪、儀嬪、魏常在,也時常入養心殿侍寢,足可見皇上心裡裝的是整個後宮,而並非一個兩個人。”蘭昕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六宮雨露均沾,乃是太后教導有方,臣妾不敢不從,亦深深希望如此。”
陳青青支棱着耳朵聽着,可聽來聽去,皇上不是在皇后處,就是慧貴妃、嫺妃處。如今嘉妃被禁足不能侍寢,皇上也不愛搭理純妃,所以舒嬪、儀嬪和魏貴人就成了新歡了。可誰又不知道了,舒嬪與魏常在根本就是皇后的人。
掰着手指頭算來算去,陳青青竟然也不會算這筆糊塗賬了。皇上心裡有後宮,卻唯獨沒有她。
“臣妾今日前來,還有一事要稟明皇額娘。”蘭昕不想再與嫺妃多言,兀自步入主題。“皇上命內務府重新修整佈置了先蠶壇,不日便要舉行親蠶禮。臣妾爲此而來,覺着由太后前往先蠶壇,行親蠶禮最合適不過。不知道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虛着鳳目掐指一算,若有所思道:“哀家記得,那是乾隆七年的時候,皇上讓人在苑子裡東北角上修建了個先蠶壇。”
“太后記性好。”盼語笑道:“那先蠶壇京磚鋪地,周圍乃白石砌成,東西北三面植滿桑樹,南面立有香爐供六宮祭祀。加之先蠶神殿,親蠶殿等配施齊全,可謂花費了一番功夫。”
“不錯。”蘭昕微微頷首:“七年時,從江南移植過來的桑樹如今已經適應了紫禁城的氣候,枝繁葉茂,鬱鬱蔥蔥,而各殿各有各的用處,仿效故人之禮,總算周到。所以臣妾纔敢貿然來請太后出席此禮,以昭告天下,大清繁榮穩定,重農耕與蠶桑,民生富足,乃是皇上勤政愛民之勞苦,實乃蒼生之幸。”
“皇后說的一點也不錯。”太后撥弄着手腕上的一串香檀木佛珠,珠子上精工細刻着各色羅漢。“天子親耕,王后親蠶,早在春秋時候便是如此了。皇上勤政愛民,哀家自然高興。但這樣要緊的盛典,哀家卻不能搶皇后你的功勞替你出席啊。”
“皇額娘,您乃是後宮身份最尊貴之人,臣妾願意侍奉在您身側……”
“誒!”太后打斷了蘭昕的話,正色道:“並非是哀家不願意出席,實則是你與皇上伉儷情深,各司其職,哀家不能頂替你的功勞。何況哀家方纔也說了,天子親耕,王后親蠶乃是千古流傳下來的美談。此等事情哀家無法代勞也不能代勞,身份尊貴與否,哀家也是垂垂老矣,你卻不同。
且說,這樣的事情,唯有皇后親力親爲,才真真兒讓後人傳頌。”太后睨了嫺妃一眼,無關痛癢道:“凡事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好事也可能變成壞事。所以皇后,還是你自己個兒去吧。更要緊的則是,哀家記得,七年的時候初建先蠶壇時,皇上便已經昭告天下,此壇乃是爲皇后而建,皇后心中裝着桑農大事,理當前往。嫺妃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盼語如何會聽不出太后言談之間的奚落之意,她是在怪自己沒有狠心將嘉妃除掉,還是怪自己遲遲嚼着恨,卻並未撼動皇后分毫?無奈一笑,盼語自當頷首:“太后所言甚是,臣妾亦以爲理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