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慈寧宮外的侍婢笑嘻嘻的福身問安,腳步輕佻的失了穩重:“太后正在內寢由皇后伴着說話呢,大阿哥也領了過來,就等您了。”
弘曆原本就不喜歡太多話的宮人近前伺候,加之這宮婢又是慈寧宮的,更添煩悶:“你叫什麼?”
那宮婢眉開眼笑,臉頰紅潤,絲毫不知收斂,還以爲皇上喜歡她這嬌滴滴的樣子。於是婉轉鸝音,天真爛漫道:“奴婢天瀾,是內務府新指過來慈寧宮伺候的。”
“李玉。”弘曆聲音一沉,頓生不悅道:“打發去浣衣局。”
“皇上,這是爲何啊……”方纔還滿面喜色的天瀾,轉眼滿目含淚,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皇上……”
李玉見皇上再無多言之意,冷聲道:“太后鳳體違和,瞧你這一臉的喜色,是要露給誰看。如此輕佻的性子,不往浣衣局裡歷練歷練,成不了氣候。帶下去。”
隨身的侍衛連忙將人拖了下去,李玉這才快步跟上弘曆,如什麼也未發生過一般,從容鎮定。
“皇后怎麼擇了這樣沒輕沒重的人來慈寧宮伺候?”弘曆有些不滿,隨口道:“你親自去內務府,挑選穩重的來。”
“。”李玉不敢隨意答話,只是恭順領命。暗自忖奪皇上的責怪是輕是重,該不該適當的時候,勸說一番。
王進寶卻不以爲然,恭順直言:“皇上,後宮諸事頗爲費心,想來皇后娘娘也是無心之失,實在當不得過失。”
李玉瞥了王進寶一眼,頭沉的更低了,心撲通撲通的跳着,生怕皇上勃然大怒。
“你說的有理。”弘曆輕描淡寫的說了這麼一句:“往後令內務府的奴才仔細辦差。”
王進寶順從應聲,擡高眉眼斜斜劃了李玉,那股子得意勁兒,如火苗一般躥得老高。
李玉只作不聞,依然平靜的隨着皇上同行,沒有什麼在意。
走進內寢,弘曆一眼就瞧見了永璜,面上顏色未變,沉着寬然向太后問安,隨即走上前去。“太后可覺着好些了麼?”
太后點了點頭,睨一眼皇后。
蘭昕會意,忙細細說道:“方纔請了御醫曹秦川來診過脈,只說太后着了些春寒,開了藥方調治,以溫補之品加以調理,不日就能痊癒。還望皇上寬心。”
“時氣反覆,諸多不便,望太后擅自珍重。”弘曆表情隨和,竭力壓抑着心中的牴觸,轉而看向永璜,朝他擺了擺手。“永璜,過來朕這裡。”
“皇阿瑪。”永璜一喜,眼底盪漾出期盼已久的依賴,大步走上近前來。
太后緩了口氣,幽幽道:“皇上看着,永璜是不是又瘦了一些?哀家總是憐惜皇孫,怕他跟着宮人遭罪。想着從後宮挑一位位份高些的妃主,接回自己宮裡撫育。沒額娘心疼的孩子,到底可憐。”
高凌曦跟着頷首,拭了拭眼角。投了一束憐憫的目光,略有些愧疚的看着眼前的大阿哥。若非她得寵,遭人妒忌,或許就不會連累富察尋雁枉死。即便不爲前程恩寵計,她私心裡,也想對這個孩子好一點。
就在弘曆沉吟未語,諸人心思各異時,盼語忽然直挺挺就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懇求您恩准兩件事。一則,恩准大阿哥留在臣妾的承乾宮,由臣妾親自撫育。二則,追封富察格格爲妃,給大阿哥一個好前程。”
蘭昕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這一位嫺妃的執拗了,只怕皇上若是不允恩准,她必然要常跪不起了。心裡隱隱擔憂什麼,蘭昕自己也說不清楚,卻佯裝玩笑寬言道:“嫺妃妹妹怎麼急進了,太后的懿旨,是讓大阿哥自己擇一位養母,皇上可說了不算。”
將問題一股腦的拋給太后,算是暫時緩解了皇上的尷尬,也避免了嫺妃太過固執,觸怒聖顏,直面龍威。
弘曆拍一拍永璜的肩頭,心裡是真疼惜這個孩子,念想一動,他亦覺得這樣或許也好。“永璜,慧娘娘與閒娘娘俱在這裡,你願意同誰回宮?”
永璜看一眼皇阿瑪,又看了太后一眼,低低說道:“多謝皇阿瑪皇祖母疼惜,永璜習慣了阿哥所的生活,何況二弟與三弟都這麼住着,總算有伴兒。皇額娘與兩位娘娘都很疼惜兒臣,時常探望,永璜已經心滿意足了。”
明亮的雙眼深裡,似乎有些很深的沉積。永璜雖然只是個孩子,卻想得很深很遠,他不願自己的命運,隨意由旁人操控,更不想與額娘一般,輕易就讓人害了。“皇阿瑪,永璜乃是您的長子,當爲阿哥們的表率。倘若兒臣擇了一位娘娘撫育,就得離開阿哥所了。弟弟們瞧見了,心裡必然羨慕,若也想跟着自己的額娘住,豈不是要壞了祖制麼。再說兒臣也不希望他們心裡難過。”
“永璜真是懂事。”蘭昕蚊音的嘆息,旁人或許沒有聽見,可她早已泛紅的雙眼,卻藏不住感動。“這麼小已經懂得替人思量,不愧是大阿哥,沒叫皇額娘失望。”
永璜轉身朝太后跪下,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皇祖母疼惜永璜的心意,孫兒永記在心,還請皇祖母允准孫兒的請求,就讓永璜繼續和弟弟們一塊住吧!”
太后沒料到大阿哥竟有這樣的心氣兒,愕然之餘也不免感嘆:“好,哀家的孫兒真有骨氣,倒是哀家小瞧了你。皇上,咱們就依着永璜可好?”
“照太后的意思來辦吧。”弘曆不經意的掃過面容嚴肅的烏喇那拉盼語,眉宇蹙了一下,隨即鬆緩:“尋雁跟隨朕多年,當得起妃位。李玉,傳旨內務府,追封富察氏爲……哲妃。”
“謝皇上恩典。”盼語總算笑逐顏開,正色一拜,才盈盈起身。
“哀家沒有食慾,雅福素來貼心特意備了小米粥,和些醬瓜小菜,皇上餓了吧,不若陪哀家用些可好?”太后的臉色依舊不好,能說出這番話來,總算帶有懇求的意味。
高凌曦最是會來事兒,笑眯眯的福了福身:“讓臣妾給雅福姑姑打打下手,多學着些好。回頭一準兒能記下太后的喜好,能更盡心的妥貼的伺候在側。也省得太后嫌棄臣妾愚笨,不讓凌曦來慈寧宮了。”
說着話,高凌曦俏皮一笑,那樣含情脈脈的目光,羞赧的對上了弘曆的眸子,激出唯有他們才懂的情意。
太后笑着頷首,看慧貴妃退了下去,才斂了笑意。一縷愁緒上心,太后似乎想起了什麼,低落道:“哀家看着你們這樣花枝招展的年歲,無限感慨啊。從前先帝繁忙,皇上又寄養在宮裡,終日所想無不是妃嬪間的勾心鬥角。哀家好不容易閒下來,盼到了能與皇上團聚了,人也老了。而先帝駕鶴西去,拋下的依然是哀家一人……難得你們還不嫌悶,肯時常相伴,哀家心裡安慰。也迫切的希望你們和睦相處,同心同德,好好侍奉自己的夫君,助他成爲大清聖君。”
蘭昕和婉一笑,臉色柔和得多,鬢邊還帶着太后賞賜的梅花簪子,金燦燦的裹着通透翠玉,醒目異常。“能時常伴着太后,是臣妾等的福氣。太后的教誨,臣妾銘記在心。”
盼語渾身不自在,無論是太后還是皇上,都根本沒當她不存在。就連皇后與大阿哥,也未將目光投在她身上。很想抽身離開,卻不知該怎麼開這個口。比之高凌曦的得意,真就是雲端與谷底的差距。
心裡越發不是滋味,盼語連忙去握別在襟上的帕子,誰知連帶着扯掉了身上的香囊,繡着鴛鴦戲水的香囊。
“嫺娘娘,給您。”永璜躬着身子,彎腰揀起了香囊,恭敬的交還給嫺妃。
“多謝大阿哥。”盼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蘭昕眼尖,不禁玩笑:“本宮若沒記錯,那香囊還是你剛進府的時候,皇上特意爲你挑的。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保存的這樣好。”
盼語臉頰一熱,如霞般燒起來:“臣妾不能不好好收着,實在是彌足珍貴。”
弘曆沉吟一笑,似乎也想起了從前的什麼,臉上那一份明顯的不悅,終於漸漸的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