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粹宮純妃再度有孕?”金沛姿幾乎是下意識的重複了皇后的話,且語氣滿是疑問與愕然。[ ]“皇后娘娘,這是真的麼?她怎麼會……”
蘭昕從嘉妃的眼中,只看到了質疑與不安,卻沒有怨懟與仇視。由此可見,她到底是善良的,對於這樣的事情,即便不能接受,也沒有在第一時間涌起恨意,又或者是爲自己兒子的前程揪心。
心中自寬,蘭昕才注意到其餘人臉上的神情。難以置信的不在少數,有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慢慢的嘆了一口氣,聲音很輕,輕到身旁的嘉妃也未必能聽見。“本宮知道你們心裡有疑惑,實際上,皇上擔憂三阿哥的痘疾,宿在阿哥所陪伴的那一晚,雨露恩澤,純妃便有了身孕,如今算來也足有三個月了。
此事一早已經着敬事房的奴才,記錄在冊,據有依據,不該有的顧慮,儘可以打消了。想來也是皇上福澤庇佑,純妃才能得此福氣。希望在嘉妃愉嬪之後,純妃能再度爲皇上誕下個小阿哥,本宮便欣慰了。”
柏絮妤顫抖着身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憑什麼她的孩子就能沒有,可純妃那樣不討皇上喜歡的,竟然能一次就得了龍裔。且說,皇后明明就不喜歡純妃,何以不趁着侍疾在皇上身側的絕佳時機,勸皇上不要這個孩子?
難道說正是因爲皇后知道,純妃不得皇上喜歡,即便再誕下阿哥也無妨,終究危及不到她的地位?還是說皇后忌憚自己年輕貌美,雖然不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可彈指間也被冊封了嬪位,怕自己一旦得了龍裔,恩寵更勝,早晚有扶搖直上的一日,遲早威脅她的後位?
心裡有些窒悶,柏絮妤雖然想恩寵加身,卻從來沒想過鳳袍加身。她要的,不過是成爲皇上身邊最得意的女子那份殊榮,能守着皇上的憐愛過一輩子。上天已經薄待了她,讓她有那種怪病,爲何還要百般的折磨於她,連她腹中活生生的孩子都不放過。
耳邊的人再說什麼,她已然聽不見分毫了。“敢問皇后娘娘一句,是否純妃強留皇上於阿哥所陪伴,才使皇上沾染了痘疾,一病百日?”
她這話一出口,登時激起了衆人胸口裡存着的憤怒。
陳青青一想起純妃威脅她的嘴臉,便氣不打一出來。只覺得熊熊的怒火已經燒到了咽喉,再不噴出來,豈非要將自己燒成灰燼。“皇后娘娘,純妃明知道三阿哥得了痘疾,那是會傳染的惡疾,還勉強皇上留在阿哥所,致使龍體受損,有虧婦德。還望皇后娘娘嚴加懲處,以平衆怒。”
綺珊本是不願意多話的,可聽到這會兒,她也覺得心裡很難受。恩妃是怎麼死的,她從來都沒有忘記,倘若不是恩妃,而是三公主遭殃,那如今皇后會有多恨想出空中飛舞這個點子的自己啊。純妃處處算計,處處心機,難道這樣的人真的就配有這樣的福氣麼?
想到這裡,她還是沉不下自己的心,凜聲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本不該多嘴。可純妃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致使皇上一併數月,龍體欠安,臣妾實在心疼不已。倘若皇后娘娘不處置純妃以儆效尤,後宮諸人人人因爲一己私慾,而紛紛效仿,豈不是要置皇上的安危於不顧了麼?如此一來,皇上即便有千頭萬臂也怕是應付不來。
得逞的宮嬪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可不能如願的宮嬪難免心生怨恨,久怨成妒。爲了能讓自己好過一些,必然會不擇手段的搶奪聖寵,屆時哪裡還有六宮和睦可言。不過是看誰更有本事能籠絡皇上的聖心罷了。
六宮不安,則龍心難安,皇上不能安心治理朝政,孰不知起因竟然是純妃自私自利之禍。臣妾懇請皇后娘娘還六宮以公道,決不可讓純妃弄污了這一宮的淨水。”
言罷,舒嬪跪了下去,緊接着怡嬪也跪了下去,婉貴人見此勢頭,隨之而跪。再往後,就連微末的答應小主們都噼裡啪啦的跪了下去。方纔還一臉憤然的宮嬪們,個個誠心誠意的跪在了養心殿外,斂去了滿面的憤恨,只留下懇切與堅毅在漲紅或慘白的臉頰上,只待皇后出聲。
料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蘭昕倒是沒有動怒。畢竟她也明白,這個時候動怒,非但沒有半點好處,反而會讓宮嬪們更加義憤填膺。看了一眼還立在身前的嘉妃,蘭昕幽怨的長嘆一聲:“嘉妃你也瞧見了吧,本宮百餘日不見各位姐妹,再見時,個個伶牙俐齒,剛毅果斷。可惜不是來在侍奉君上,而是要逼着本宮處置了純妃。”
金沛姿沒有吭氣,她心裡何嘗不想處置了純妃,可這個時候,純妃的肚子堪比萬金。誰敢動皇上的骨肉啊,漫說是皇后了,就是皇上自己也未必就能捨得。
“你們不是要逼本宮處置了純妃,而是要逼着本宮連純妃腹中的龍胎也一併處置了。這樣你們才能覺得順氣,你們才能覺得舒心,你們才能覺得公道。可是你們不要忘了,純妃也好,你們自己一身也罷,誰又不是皇上的奴才了。
你們進宮不是爲了侍奉君上,繁衍後嗣,難道僅僅是爲了一己殊榮,爲了光耀門楣麼?那好,你們誰看不過眼,本宮即刻着人賜予你們最鋒利的匕首,只管拿了親自去鍾粹宮,了斷了純妃算完。”蘭昕的聲音威嚴卻不急躁,沉穩且無比有力。
一時間鴉雀無聲,沒有人敢再說半個字。甚至連簪子流蘇、衣裳磨蹭的響動也聽不見。可見衆人真的是折服於皇后的威嚴,一絲也不敢造次。
“本宮不管你們有多恨多厭惡純妃都好,她腹中的骨肉是皇上的血脈,是皇家的血脈,在這個時候,誰敢和純妃過意不去,就是和皇嗣過意不去,就是和本宮過意不去。都聽明白了麼?”蘭昕冷靜的環視了衆人一週,最終目光落在怡嬪、秀貴人兩人身上。
“你們之中,不乏也有失去孩兒的人。本宮自己也失去了孩兒。那種錐心之痛,痛不可愈,可你們有沒有想過,每一回痛失孩兒,當額孃的只痛一次,可當阿瑪的,來來回回痛了多少次。若你們心中真的在意皇上,在意皇上的聖體安康,就好生生的回宮去吧。
這個時候,沒有什麼比息事寧人更爲要緊。皇上的龍體康泰,便是六宮福澤。本宮不想看見再有丁點讓皇上煩心的事情發生,否則,就別怪本宮容不下她。都聽清楚了麼?”
“臣妾等謹遵皇后娘娘吩咐。”
衆人口不應心的聲音,怏怏無力也並不齊整。只是不得不回這一句話罷了,誰又能甘心麼。
“皇后娘娘,臣妾斗膽,敢問娘娘一句。”柏絮妤神色枯槁,脣角抽搐幾下,才道:“倘若純妃誕下了麟兒,是否等同於功過相抵,從前的種種皇上便不會追查追究了,而她,極有可能憑藉誕下皇嗣的功勞,被冊封爲貴妃是麼?”
蘭昕心裡何嘗沒有這樣的猜測,這後宮裡,目前還沒有誕下兩位阿哥的妃主。倘若純妃真有這樣的好福氣,皇上礙於皇嗣的前程,也未必就不能有這樣的恩旨了。想到這裡,蘭昕平靜的對上怡嬪的眸子,坦然道:“不錯。”
陳青青連忙扶住了身子有些偏外的怡嬪,寬慰道:“娘娘不要太傷心,當心自己的身子。”
“身子有什麼要緊,肚子纔要緊。我若要怪,只能怪我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否則,也能沾染一些純妃的好福氣。”柏絮妤雙眼噙滿了淚水,也許她這一生都不能爲皇上誕下麟兒,也許她這一世都沒有純妃這樣好的福氣,可這就是皇后的心思麼?
只要能討好皇上,只要能讓皇上看見她的寬厚賢惠,即便是仇人也可以捧了上去。“臣妾身子不適,先行告退了。”柏絮妤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心中十分的煩躁,邁着麻木的步子,於皇后面前狼狽的退了下去。
“娘娘恕罪,臣妾有些不放心怡嬪,也跟着去瞧瞧了。”陳青青心灰意冷,也只能找了這麼個由頭,隨着怡嬪匆匆離開。
剩下的宮嬪自知無趣,也都不願意跪在這裡,先後帶着各種不滿的情緒,離開了養心殿。
只有嘉妃依舊紋絲不動的陪伴在皇后身側,末了才道:“娘娘別難受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想來皇上心裡也不大得勁兒,好在有娘娘陪着才能寬慰一些。”
“還是你最明白。”蘭昕對金沛姿柔和一笑:“方纔沒見着愉嬪,想來是照看着永琪永,這裡沒有什麼要你擔心的,照顧好自己的孩子比什麼都要緊。”蘭昕有心提醒嘉妃提防純妃,畢竟純妃的心思比誰都要刻毒。
“臣妾明白,娘娘放心,爲了永永琪,臣妾與愉嬪都甘願付出一切。”金沛姿哀愁的目光滿是疼惜:“只是難爲娘娘您了。可臣妾想,皇上早晚會明白娘娘的苦處。”
“你放心,本宮無礙。皇上自然會明白。”蘭昕不想說,其實皇上是太明白了,明白到根本不願意要這個可憐的孩子。而蘭昕自己,記恨着純妃不假,卻憐惜着這個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