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疼麼?”走出養心殿,彷彿還能嗅到那一縷沁心苦澀的龍涎香味兒,高凌曦抓着薰染過香料的白鷺雙飛帕子,使勁兒的吸了一口,才緩過神來。端和一笑過後,竟又覺得索然無味,便順口問道。
盼語微微一怔,顯然是有些發懵,並不知道究竟,遂問:“慧貴妃何出此言?”
高凌曦慢悠悠的邁着款款細步,稍微凝神,眉目之中便透出淡淡的涼薄。如同晨霜一邊,輕輕的覆蓋於白皙的面龐上一層,是那樣的薄而輕巧,叫人挑不出錯處來,真真兒的恍若不覺。“皇后娘娘這個時候過來,有精心的備下了那麼多糕點,不是在打咱們的臉麼?難道妹妹真的就不疼麼?”
“原是說這個。”盼語淺淺一笑,從容之中透着幾分期許,不緊不慢道:“不過是湊巧罷了,哪裡就能說是皇后故意的。即便真就是故意的,正妻與妾侍豈可同日而語。原以爲貴妃不會在意這些,這麼瞧着,倒是我高看了貴妃。”
這番話出口,盼語才覺得心裡痛快了不少。先前若不是慧貴妃恣意妄爲,唆使海貴人使出那樣卑劣的手段陷害自己,怎麼的好端端的恩寵說斷就斷了。
“看來妹妹你是忘不了被囚之辱,以至於並不相信我的話。不打緊,我與皇后終究一個是妾侍,一個是正妻,誰能光耀你往後的恩寵,你自己盤算即可。但有一樣,妹妹別怪我沒有事先名言。皇后待你,早已是秋扇見捐,沒有用處了,但看葉赫那拉貴人就知道了。若此時再不爲自己打算,當心將來落得如我一般的下場,再不能爲皇上誕育皇嗣。”
心底藏在深深的寒涼,高凌曦笑得正美,凜然揚眉:“哦不,妹妹與我不同,我是先天的不孕之症,妹妹你卻是……人爲所致。天災或許無法抗衡,**卻……但願妹妹不會力不從心。”
朵瀾扶着嫺妃的手,慢慢的轉身朝承乾宮的方向:“娘娘,奴婢有一句話……”
“你說吧。”盼語定了定心神。
朵瀾略微一想總瞞着也是不好,怕嫺妃心裡過不去,刻意慢慢的說道:“這些日子,葉赫那拉貴人的確時常出入長春宮,說是皇后娘娘精心的調教着。爲求能更好的伺候皇上,皇后娘娘還手把手的教貴人做了好些糕點呢。”
盼語的身子明顯一僵,語調也不如方纔那麼輕鬆:“朵瀾,你是跟過皇后的人,你覺着皇后真的會在我的月事布里做手腳,令我不孕麼?”
這話問住了朵瀾,可她還是脫口道:“奴婢絕不相信皇后娘娘會是這樣的心腸。也許……也許是慧貴妃所爲,又故意誣陷了皇后。”
“不瞞你說,我也這樣想過。”盼語最知道高凌曦的性子,那可是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一把好手,且最會做厭惡迷惑旁人。“但這是似乎沒有這麼簡單,若是她不說明,我只管還矇在鼓裡。這一世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與她一般不得穩固恩寵,不是更好麼。她要恨我,便是希望我真真兒的不如她。怎的要把此事說出來,招惹我的懷疑呢。”
說到這裡,盼語無奈的揚起了頭:“我也曾想過,是否皇上不喜歡我,故而令皇后不許我有孩子。但是朵瀾,你瞧瞧,我雖是葉赫那拉氏的出身,可家族爲官的親族也不過是京城裡九牛一毛的小小京官罷了,自然有外放的肥差,可到底手裡不握重權。
既不會領着旁人作亂,篡權謀政,也不會自立爲王,妄圖分博皇上的江山。你說皇上有必要這樣防着我麼?”
朵瀾臉色一沉,愈加不痛快:“娘娘別怪奴婢說句重話,慧貴妃存了什麼居心尚且不明,您疑心皇后娘娘也罷了。怎麼能連皇上對您的真心也一併置疑起來。倒是聽着讓人心寒了。這後宮之中,刀光劍影何曾有一日停止,若是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能不信任,往後該怎麼熬哇?您又何苦爲難自己?”
“不是我要爲難自己,而是皇上他實在……實在是太薄情了。”盼語腦子裡總揮之不去梅勒氏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滾燙的烙鐵,成了燙在心上最深的烙印。彷彿能聽見烙鐵燒傷皮肉滋滋作響的聲音,可更真實的卻是痛楚,無法抑制的痛楚。
聽了這話,朵瀾卻撲哧一笑:“皇上薄情與否,娘娘您是這樣的在意。是非也就罷了,奴婢只知道,若非真心在意這情分,您是不會覺得如此難受的。既然您心裡有皇上,那旁的也就不要緊了。無論皇后娘娘有沒有害過您,也無需理會慧貴妃是何居心,只要您能好好的伴在皇上身側,其別的一切有什麼要緊?”
“朵瀾。”盼語有些激動,眼眶與鼻尖都泛起了酸澀的紅意。
“奴婢雖然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情意,卻知道事在人爲,旁觀者清。娘娘自入宮以來,幾番遭難,若不是皇上真心在意娘娘,又怎麼能每每逢凶化吉呢。”朵瀾輕輕的拍了拍嫺妃的手背:“總歸娘娘有真心,皇上一定能體會到。”
心裡感動,盼語的腦中不禁浮現從前的種種。那是皇上還是四爺的時候,他總是拖着自己的手,輕輕壓在他的掌上,那樣的貼心。“我得多謝你這番話,是呀,皇上薄情與否是對旁人卻不是對我,而我又怎麼能因爲他又冷若冰霜的一面,而擱置了自己心底的情分呢。”
朵瀾也長長的舒了口氣:“娘娘您能這樣想奴婢也就放心了。”
主僕兩人相視而笑,才發覺春日的甬道兩側,擺滿了應景的鮮花,到底是好看極了。
“姐姐,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在小廚房裡?”怡珠用罷了午膳,四處尋不着綺珊的蹤影,不禁奇怪。“這是在熬什麼呢?怎的還要姐姐費心,身邊兒的使喚丫頭都去了哪兒?”
綺珊輕輕一笑,將食指靠近了脣邊,示意怡珠不要高聲喧嚷:“昨個海貴人說宮裡的使喚不夠,我便趁機請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娘娘恩准了家婢入宮伺候,約莫三日的功夫也就到了。這會兒身邊的奴婢都太小了,毛毛愣愣的我總是不放心。”
“這是……”怡珠瞧着瓦罐裡煨着乳鴿湯,臉色便不那麼好看了:“海貴人說嘴裡沒滋味兒,嫌御膳房送來的湯太過普通,特意點了這道湯喝。姐姐你便親自來煮,這未免也太委屈自己了,憑什麼由着她胡來。小云……”
“不可。”綺珊打斷了怡珠的話,兀自一笑:“湯已經差不多要好了,等會兒我親自端過去給海貴人即可,實在不必讓小云髒了手。”
“可同爲貴人,姐姐你也是皇上的宮嬪,憑什麼要看她的臉色。昨個鬧着要做小靴子,前兒又說內寢的帷帳顏色太沉,都是累姐姐操持的。若一味這樣隱忍下去,指不定她又能想出什麼幺蛾子來。”怡珠平日裡不是情況的個性,這會兒說得如此憤慨也是真真兒叫海貴人氣着了。另外,她也是有些私心的,倘若綺珊與海貴人不睦,傳出去皇上必然會以遷宮做處,以顧全臉面。
不用自己出手,就能擺脫海貴人的欺凌,這便是再好不過的了。
“孕中本就辛苦,理當多加照拂。”綺珊平日裡與怡珠相處,輕易不兜圈子,什麼話都是直問直說。“我也知道妹妹不想繼續留在這永和宮裡,如此便不用再受旁人的臉色。可妹妹有沒有想過,在海貴人最需要的時候離開,皇上嘴上不說,心裡也不然覺得咱們肚量狹窄,反而丟了自己的寶貴品質與前程。”
怡珠轉念一想,這話倒也不錯。“姐姐的意思,莫非是要護着海貴人誕下這孩子?”
“不錯。”綺珊反覆的想過這件事:“咱們沒入宮之前,皇上已經有了三位阿哥,雖說二阿哥不幸夭折了。可嘉嬪不是又添了四阿哥麼。皇上正當盛年,往後指不定會有多少位阿哥,即便要爭寵,也絕壁不能打皇嗣的主意,尤其是你我還沒有孩子的時候。保全了海貴人,便是保全了咱們自己啊。”
涼嘆一聲,怡珠也是頷首:“我倒是沒想過要害海貴人的龍胎,卻是想過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道理。畢竟是在同一個宮檐下住着,難免要費心了。可海貴人她不是好相與的,動輒就拿咱們出氣,到底……是苦了姐姐。”
“還當兩位妹妹都去了哪兒呢。”其其格的聲音不大,卻足以驚得人身子一顫。“原來是躲在這小廚房裡說體己話來了。”
想必方纔的話海貴人都已經聽見了,綺珊不想多做解釋,只平和道:“鴿子湯就快好了,妹妹自當奉與姐姐,後廚這醃地方,地滑潮溼不說,又是狹窄。姐姐身子貴重,自然不該來。”
“若我不來,又怎能聽見兩位妹妹的肺腑之言呢。”其其格如常的嬌笑着,看不清楚閃爍於眸光的光彩是涼是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