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什麼?”衛洛沒忍住,頓時就吼了起來。他吼完頓時有些後悔,他瞪了衛城一眼,以眼神責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衛城聳聳肩,看樣子連他都有幾分慌神。他驟然出手,一把揪住那大夫的領口,“把話說清楚!”他推搡着大夫一把扔在桌案前。
桌案上有一幅畫,畫中寥寥幾筆卻畫中一個明眸善睞的女子。
衛城道:“你看清,你見到的那個是這畫中的女子嗎?”
那大夫見他們這邊凶神惡煞,接二連三的,他早就鬱悶到死。本想着忽悠說不是,可一眼看到那副畫後,他愣着住。
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可是每一筆都能準確描繪出那女子的音容笑貌來,若不是真有如此深厚的情意,又如何能畫得出。
感覺到大夫瞬間的怔愣,衛城心猝然一沉!不會吧!
他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左亭衣眸色頓時一黯,剎那間,整個房間讓人入墜冰窖。
入夜,深秋的風徐徐吹來,透過開着的窗櫺,吹動着厚厚的帷幔,更深露重整個房間彌散了淡淡的霧氣,豆珠大小的油燈被重重的霧氣包裹着,越發顯得飄渺。
左亭衣坐在案前,感覺燈光越發的昏暗,好像連面前宣紙上的字都變得愈發模糊起來。
他擱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而這時,吹拂的帷幔中夾雜着一縷幽香,這香味帶着無盡的熟悉,縈繞鼻端,就好像有誰拿着一片羽毛從他的心尖上劃過,從心到身體在一瞬間有了強烈的悸動。
他霍然起身,一擡眼就看到一個極淡的人影搖曳在重重帷幔之後。
左亭衣愣了愣,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個人影撩開了帷幔,腳下生蓮一般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而來。
“依依……”
沈依依一襲簡潔的白色長裙,逶迤生輝。她赤足於地,渾身上下散發着清淺的光輝。月光迷離投下銀輝,讓她周身氤氳了一團柔柔的銀霧,長長的頭髮垂在身後,柔順如黑色的瀑布。
她眉眼彎彎帶着清淺的笑意,微微側着頭看着左亭衣。
他起身向前,“真的是你?”
沈依依淡淡的點了點頭。
左亭衣已經執起了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掌心微涼,他心裡原本有太多的話要說,可是現在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忽然間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了。無盡的相思只剩下目光交匯的凝視。
左亭衣一把將沈依依擁入懷中,“依依,別離開我!”
沈依依一顆螓首靠在他的肩頭,“我不會離開。”
左亭衣原本一顆懸着的心驟然鬆懈下來,他輕輕拍撫着她的背,“我還以爲窮其一生再也見不到你了。依依,你知道,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復仇或者是得了整個天下又如何。”
回首時,身邊沒有一個人那種靈魂深處孤獨的感覺,如影隨形伴着他這麼多年了,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自己卻又失手捨棄了她。現在他終於再一次擁她入懷了,他說什麼也不會再放手了。
沈依依依舊淡淡的笑,從始至終在她的臉上就帶着那種清淺的笑意。
左亭衣說罷,卻沒見到沈依依有反應。他微微一愣,這才擡頭看着,卻驚悚的發現,沈依依好像一團霧氣,她原本精緻的五官在瞬間變得模糊,好像沾染了一層灰。
左亭衣心裡驟然一痛,他連忙伸手用袖子卻擦拭,在一擦,卻赫然發現,他竟然擦掉了沈依依的臉,好像她原本就是一團霧氣凝集而成的,他幾乎擦掉了她半張臉。
幾乎是一瞬間,左亭衣感覺自己的血脈瞬間直衝腦海,靈臺深處一片空白。
“依依!”
心底深處涌上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驟然伸手用力握緊沈依依的雙手,可是他雙手卻握了個空,原本握住的手,攤開後卻又變作霧氣。
“不!”左亭衣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帶着無盡的痛楚。
這一聲喊驚動了外面的守衛。暗衛猝然一驚,翻身而下,而就住在隔壁的衛洛也聽到這一聲喊,他原本就是和衣而睡的,一聲後,他驟然翻身,來到左亭衣門口,急促的敲門,“尊主!尊主!”
左亭衣看着眼前變得越來越淡的沈依依,他心口宛如刀絞,他想要伸手,卻發現自己身體好像被定住了,風吹來,涼意透心,眼前的沈依依驟然被風吹散了。
耳邊忽然響起那個大夫說的話:“沒錯,是一位大爺讓我給畫中的這女子診治過,可是,當我搭脈後發現,她壓根就沒有脈搏,亦沒有心跳了,分明就是剛剛失去不久的樣子。而那位大爺瘋了一般非要讓我給治活了,這怎麼可能嘛,我又不是閻王,能讓死人復生,所以,當我只說了太遲了三個字後,那位大爺越發瘋癲把我還有好些大夫全都攆了出去……”
“她死了!早就死了!沒有脈搏,沒有心跳……”
……
左亭衣狠狠揪住自己的心口,那裡有着劇烈的疼,疼得他無法呼吸,驟然間,他猛地張口噴出一口血來……
衛洛無論如何敲門也不見迴應,他臉上驟然一變,再也顧不得其他,與衛城一起猛地撞門而入。
噗通一聲響,門被兩人強行撞開,衝到裡面,卻見到左亭衣半躺在牀上,一手撐着牀頭,才勉強支撐着身體穩住。
而他的嘴角溢出血絲,仍有一縷血絲順着他的嘴角滴到地上,左亭衣不住的喘息着,胸膛劇烈的起伏。
“尊主。”看到這一幕大家都驚住了,可是更震驚的是當有暗衛點燃了油燈後,大家看到左亭衣後,纔是真正的震撼!
“尊主!這……”
衛洛幾乎有些癡傻的看着左亭衣,懷疑自己眼睛是不是有問題了。
左亭衣撐着牀頭,隨着他一低頭的動作,髮絲從肩頭滑落到兩鬢,入目一片白色刺得人眼有些生痛。
他不可思議拿起一縷髮絲,原本的青絲變成雪一般的純白……
所有的人至今都不敢相信,聽到沈依依的噩耗後,尊主竟然一夜之間白了頭髮。
左亭衣拂過白髮,心底深處有個聲音已近嘶吼到了沙啞,依依,你真的離開我?你不是答應過,不會離開嗎?
忽然間,窗外傳來一聲嘶啞的鳴叫,格外的聒噪,他看向窗外,一隻黑色的烏鴉停在枝頭,秋風蕭瑟帶着無數的落葉飄零而下,今夜連窗外的月色似乎都沾染着凝重與悲痛的情緒。
大家無比震驚的看着左亭衣,看着他那一頭青絲變成的白髮,直到此時,他們才驚悚的發現,原來夫人在尊主的心裡竟然拿有着這麼重要的位置,可是,這一切爲什麼會發生,他們好不容易趕到這裡,難道就只是爲了得知她故去的消息?
但是,事已至此,又能有什麼辦法?
他們拿着沈依依的畫像找過了附近所有的曾經被聶小樓帶去診治過的大夫,經過這些大夫的辨認,他們也都確定了一點,他們都見過畫中的女子,可是從他們口中的得知的消息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沈依依真的死了,而聶小樓似乎還沒有放棄,依舊帶着她的屍體四處尋訪名醫。
過了很久,左亭衣似乎才從濃重的悲傷情緒中緩過來,滿頭白髮銀絲的他氣質顯得越發的清冷,就好像遠在雲端,那樣的他渾身散發出冰冷的氣場,沒有人能夠接近,也沒有人膽敢接近。
“找到她!就算是所有人都認定她死了,我也要親眼所見!”就算她的身軀冰冷,沒有半點氣息,我也要擁着她,就算要下葬入土爲安,那麼也只能由我親手爲她埋葬……
“這是到哪兒了?”一臉胡茬的聶小樓從馬車裡探出頭來。
入目山水如此清秀,陽光如此明媚,可是他卻沒有半點心思來欣賞風景。
馬車劇烈搖晃起來,自從三天前進入了這座山脈後,馬車的顛簸是越發的厲害,聶小樓把頭探出去,看了看地下泥濘的道路,嚴格來說,這根本就不叫做路,只是在佈滿的荊棘之上強行行走。
隨着路途的崎嶇,他的心是越發的忐忑。
慕述錦冷眼看着聶小樓眼底越發明顯的黑青,相對於無比心急火燎的聶小樓,他顯得要淡然得多。他動作瀟灑的甩了甩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儘管馬車晃動厲害,他杯子裡的水竟然沒有灑出來一滴。
慕述錦抿了一口,“據說這茶是她的傑作,如果她真熬不過來了,這樣的手藝連帶着她精湛的醫術也要失傳了,倒是令人惋惜啊。”
對於慕述錦這樣的內家高手來說,區區的點穴是困不住他多久的,而且百密一疏,現在的聶小樓當真是如履薄冰,所以,他索性從沈依依身上搜了有用的毒藥非常明智的用在了慕述錦以及他手下身上,所以,聶小樓倒也有足夠的信心確保這一路的安全,只是……
聽到慕述錦這麼說,聶小樓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少他媽在哪兒說風涼話了,已經到了凌瀾,我他媽就不相信,老子時運低到這個份上!”
自從沈依依服下碧落丸後,聶小樓迅速由風流公子反轉成了土匪粗人一個了。
慕述錦也不介意他這麼說話,“你想帶她去凌瀾國,看來,你真是病急亂投醫了!”
凌瀾國,原本乃是九域大陸之中最爲弱小的一個國度,但是這個小小的國度卻又是整個九域大陸中最爲神秘的,說是神秘,其實是因爲整個凌瀾國地處深山,與外界完全隔絕。
要入凌瀾,就得先穿過迷霧森林。時間一久,原本可以通行的小路也長滿了荊棘,隔絕了與外界的所有聯繫。
在世上也只是有着一兩句傳說,相傳凌瀾國人擅長奇草,以及奇門遁甲之術。
可是時間太久,很多人甚至都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小小的國度,就如同當年的雪族人的古都一般,縱然曾經有過璀璨的歷史,可是後來連帶着整個城池也都淹沒在了厚重的雪山之下,一切盡被塵封。
這個凌瀾國也是如此,一片始終充滿迷霧的森林也逐漸讓人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