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自己從前對她真正的用心太少了,所以現在,上天連讓自己清晰地想起她,都成了一件難事。
此時,穆諾巖的腦海裡,只有小產以後,薛琳那種絕望的眼神,木然的表情,刻骨銘心。
“你說,她怎麼會這麼狠心,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聲音很低沉,沉得好像薛琳那張沒有光彩的面容在自己面前一樣壓抑。
“王爺,我可以帶你去找娘娘,因爲我終於確定了,王爺與娘娘,是一樣的心情。”劉志說完,就跪了下來。“王爺,屬下可能言語冒犯了,還請王爺恕罪。”
穆諾巖的腦袋就像炸開一樣,完全還沒有從劉志剛剛的話裡緩過神來。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猛地回身,瞪大了雙眼看着劉志,低沉的聲音卻發出了吼叫一般。
“你是說,你早就知道她的下落?!”
“是,因爲娘娘是屬下的救命恩人,所以,就算傷害她的人是王爺,屬下也不能坐視不管。”
穆諾巖看着面前低着頭,卑躬屈膝的劉志,心裡頭五味陳雜。苦苦思念了這麼久,卻被自己最信任的下屬瞞着,實在有些憤怒,可他的理由,實在是說的那麼斬釘截鐵而無可厚非。
“劉志,你立刻帶本王去找她,本王可以既往不咎。”終於,愛還是勝過了一切的情緒,穆諾巖說完便往房裡走去。
“若是王爺不能回答屬下幾個問題,就是王爺要刺死屬下,屬下也不會說。”
劉志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跟自己無比崇敬的將軍,說這樣的話。兩邊都是恩情,可另一邊,卻不僅僅是恩情。而且,他必須要做一個,真的對的決定。
果然,堅定地朝着房間走去的穆諾巖,聽着這句話,瞬間停下了腳步。
“本王從來不知道,你可以爲了一個女人,忤逆本王。”
穆諾巖轉過身,正對上擡起頭,劉志堅定的眼神。
“王爺,屬下從來沒有想過要忤逆王爺。只是,屬下曾受過娘娘的救命之恩,更與娘娘已經義結金蘭。”
這個夜裡帶給穆諾巖的震撼實在太大了。
以他對劉志的瞭解,他絕對是那種恪守禮教,忠心事主的人,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樣子逾矩,還敢和嘴裡口口聲聲喊着娘娘的人結拜。
心裡忽然平靜了下來,彷彿可以看見薛琳和劉志不分尊卑結拜的情景,還有她溫暖而甜美笑顏。
透過天井,外面呼呼的風聲傳了進來,也更顯得兩人之間的安靜更加明顯。一動不動,也一言不語,空氣就好似凝固了一般。
“你起來問吧。”穆諾巖三個有力的字,劃破了眼前沉寂的場景。
劉志沒有起來,依然低着頭,跪在地上。
“第一,王爺你是否利用了娘娘,來刺激太子妃。第二,王爺,你與太子妃是否有私情。第三,你是否真心愛上了娘娘。”
這一針見血的三個問題,讓穆諾巖一時啞口無言。這些天來,心裡就像是被煎熬着,怎麼也靜不下來。可面對這三個質疑,他真的有些無從回答。
他確實利用了她,可他也是真的想着,和她這樣共度一生的。而私情……受傷幾日,他們在七子坡幾乎天天見面,幾乎天天在傾吐彼此從前的深情,共聊從前的回憶,她還爲他換藥,包紮,這真的能說沒有私情麼。
而最後一個問題……他也不止一遍地問過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了她,是不是她真的讓那份十多年前開始的深情隱退了。
從她離開以後,幾乎每日都在問,卻從來沒有答案。他只知道,他不想失去她,不願失去她,甚至……不能失去她。
穆諾巖轉過身,道:“劉志,你先回房吧。”
也許,劉志說的是對,自己連他提的這三個質疑,都沒有辦法回答,也許真的沒有資格去找她,不過,如今至少知道她是安全的,這樣就夠了。
走出庭院,穆諾巖驚訝地發現,穆諾惜失落地站在門口。
“諾惜……”
穆諾惜擡起眼,慘淡一笑。
自從劉志走後,薛琳也更加不願出房門了。每天就是在房裡,寫寫字,看看書,做做繡品和工藝。薛琦每日依舊要去繡莊掌管、打理,也沒有那麼多時間陪妹妹,姐妹倆,也只有在夜裡,纔會說上些話。
從前,薛琳都是喜歡看一些大孝大仁大智大愛的東西,如今,卻將家裡的兵書拿來翻了個遍。
“小姐,這是小四給您新找來的。”衣兒看着小姐,整日沉浸在兵書裡,有些奇怪。“小姐,你現在爲什麼這樣喜歡看兵書啊。”
薛琳怔了怔,對於這個問題,心裡很清楚答案,卻不想提,便笑了笑。
“兵家之法,變幻莫測又智慧非常,而且,可以很好地長見識啊。”
衣兒不懂,不過看着小姐笑得燦爛,便覺得也是好事。
原來,穆諾巖教大家的取火之法,在一部比較生僻的的兵書裡,有類似的事情。書上說,那個國家在危難的時刻,放火圍燒自己的國度,以起到一個防護措施。能將置之死地而後生用得這樣大膽,倒真是難得。
看得兵書越多,也就越懂他的世界,卻也更加想念他。而一眨眼,自己從他身邊離開,已經將近一個月了。劉志走後的期間,她收到過一封劉志託人帶來的信,他說,現在太子沒有什麼動靜。
薛琳也明白,劉志沒有死,太子自然更加不會敢去幹什麼。
整天悶在房裡的日子,就像懷孕的時候一樣。很少踏出房門,飯也是在房內吃。她漸漸懶得見人,或者說,有些害怕見到太多人,可不管人多人少,表面是什麼樣子,心裡,其實從未平靜下來。
心裡會有一點點期待,期待某個人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但又從來不許自己這樣去期待,也相信劉志,不會將自己回家的事情告訴穆諾巖。
穆諾巖和劉志在天井庭院下對峙了那個夜晚以後,他收回了所有在外搜
尋的人,也正常地吃飯睡覺,整個人,從中躁動的狀態變得格外地平靜。劉志也依然幹着自己該乾的事情,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這天,一個月沒有出現過的白雪突然來到了聆王府。她不像平日化着華貴的妝,薰着濃重的香。而是印着和今日穿的一身白衣一樣的淡雅、素淨的妝容,髮髻也梳得簡單。
當她推開穆諾巖臥室的門,穆諾巖竟有一瞬間,來人是薛琳的錯覺的。當看清是白雪的時候,心裡竟真正生出了一些牴觸,跟以前強迫着不願意見她的情緒全然不同。
她現在的裝扮,簡單而清新,幾乎是她從未有過的裝扮。從前,她就喜歡將自己打扮得像個高貴得小公主,每一處容顏都會盡可能地完善。
見穆諾巖呆呆地未將實現一開,白雪莞爾一笑,笑得羞澀也得意。這一笑,徹底地讓穆諾巖回過了神來,清楚了眼前的人,並不是自己思念的人影。
“諾巖。”白雪上前,抓住穆諾巖的手,穆諾巖卻猛地將手抽開。
“太子妃,請你自重。”
白雪冷笑一聲,“不要叫我太子妃,你知道我從來就不想當太子妃。”
“但是你想做皇后,是嗎?”
白雪皺了皺眉,“不,我不想,那是我父親……”
“別騙自己了,你想。”穆諾巖冷冷地打斷,劉志的問題,突然就在腦中有了答案。“從前,你一直想盡辦法讓我去立戰功,去行軍打仗,每次勝仗歸來,你都會開心地迎接我。我以爲,你是因爲愛我,所以希望我更優秀。”
穆諾巖沒有看白雪尷尬的表情,繼續說道。
“但自從認識了琳兒,我才發現。愛應該是一種呵護和擔心,不是擔心被搶走,而是擔心受到傷害和失去。”
這一刻,白雪的咄咄逼人,和薛琳的退讓成全,更加讓穆諾岩心疼不已。他知道,她現在一定在某一個地方傷心難過,卻依然強顏歡笑。
她輕而易舉的原諒,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她簡單無華的心,也讓他忘了要給她更多用心。
白雪不甘心地看着眼前深情滿溢的人,釋放着不再屬於自己的深情。再也不想顧忌那麼多,上前抱住了他。
“諾巖,你這樣說對我不公平,她不過是個商賈家的小姐,衣食無憂,也不要背什麼家族的包袱。你不能因爲我和她表達愛情的不同,而否定我的愛啊。”
“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沒有資格說愛。你是太子妃,是我的侄媳。”穆諾巖說得斬釘截鐵,推開白雪,也沒有耐心等她再開口說什麼,就想出門去找劉志。走到門口時,卻又被白雪喊住。
“諾巖,就算我曾經受着家裡的影響,想要母儀天下。可從七子坡相處的那些天,我確定你對我不是情變之後,我就決心要放棄一切跟你遠走高飛了,這樣還不夠嗎?”
“七子坡?”穆諾巖悽然地笑了笑,已經不知道怎麼去定義那個山坡了。是該說,那個讓他失去她的山坡,還是說,他強迫她接受自己的喜好的山坡。“你以前,真的有喜歡過我描繪的那種生活嗎?真的有喜歡過那個我經常會帶你上去的山坡嗎?”
不再說什麼,穆諾巖打開了房門,走向西邊的廂房。
打開劉志的房門,發現他正把玩着一個漂亮的小飾品。劉志看到穆諾巖突然來到,突然有些慌亂。
“王爺……你怎麼會突然……”
穆諾巖擺擺手,徑自走過去,坐了下來。他看到桌上劉志還來不及收起的飾品,有一種說不清的親切感。
“阿志,我們哥倆是不是也很久沒有喝過酒了。”
自從七年前,穆諾巖十五歲的年紀,第一次征戰勝利歸來以後,他就開始有了一個將軍和王爺的模樣。再也沒有和這個仰望他的少年,把酒言歡過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劉志也開始變得冷漠,寡言。但對他的一切命令,他都是服從,也終於漸漸分出了尊卑之別。
太久沒有那種靠近的感覺,久到穆諾巖都忘記了,從小一起長大的,除了驍王和太子兩個和自己一樣有着帝王血脈的人,還有這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無條件服從,無條件信任的出生入死的兄弟。
雖然他願意以最真誠也最愛護的心,對待每一個戰士。但他是將,他們是兵。這樣的一個觀念,從白雪加給他開始,他竟然也慢慢在心裡認可了。
“王爺……”劉志有些激動,以至於不知道開口該說什麼。
他記得小時候,他拍着自己的肩說,他們是好兄弟。儘管後來,有些東西變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高攀,卻還是無法僅僅把穆諾巖當成將軍,或者說,只當成一個將軍
“阿志,我們去庭院裡,喝喝酒吧。我想,我已經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
劉志點了點頭,也拿起了桌上的平安結,跟着穆諾巖一道走了出去。
秋天已經無聲無息地進入了末尾,下午的陽光,抵消不了逼人的寒意。但喝着暖好的上等醉生夢死,兩人都覺得很溫暖,由心而生的暖。
“阿志,我想,我應該要感謝琳兒,如果沒有她,我想我也許,這一輩子,我們都不會再有機會,這樣坐下來,開開心心地喝酒。”
“王爺,你爲什麼會,突然……”看着連日一直沉着臉的穆諾巖,今天突然無比的暢快,不解道。
“阿志,你知道琳兒最大的特點是什麼嗎?”穆諾巖不回答,而是另外問道。
劉志想了想,回道。“和善。”
穆諾巖笑笑,搖搖頭,又問道。“我曾經一度覺得,星禹和琳兒,有說不清的相似性,那你覺得驍王最大的特點是什麼?”
劉志想不出什麼詞語來形容,猶豫了半天,才說道,“驍勇善戰?”
穆星禹也是大家和大家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他確實驍勇善戰,是一個有才可傲之人,可他偏偏確是沒有什麼尊卑之別。
以前,穆諾巖並不完全能夠感受到穆
星禹身上這樣的特質,只覺得他爽快,也熱忱。但接觸了薛琳以後,終於明白了他們身上的那種特質,就是不會輕易把人分爲高低貴賤不同的樣子。
“我以前常常覺得,星禹身上,有一種與衆不同的特質。你難道不會覺得,他和琳兒,雖然一個豪爽,一個柔弱,卻有很像的一種,讓人自然可以靠近的特性嗎?”
被穆諾巖這樣一說,劉志也反應過來。確實,驍王總是笑容爽快,對人不會去擺他王爺或是將軍的架勢。而薛琳也是一樣的,她總是笑得很真誠,沒有心計,也沒有距離。
“一個人高高在上久了,就容易忘了同甘共苦,朝夕相處緣分的珍貴。我想,他們一定是很瞭解這一點,所以他們纔會有那種,對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展現親切溫暖的感覺。”穆諾巖頓了頓,“我想我最着迷的,就是琳兒身上這種,讓人可以不用僞裝,可以輕易靠近的真實感。”
“王爺,你的意思是?”劉志大概明白了穆諾巖所說的回答。
“我是利用過她,但我和白雪,沒有所謂的私情,而我如今所愛的,也絕對只是琳兒。”
薛琳正聚精會神的刺繡,衣兒氣喘吁吁地進屋,讓她不小心抖了手,扎破了手指。心裡突然沒來由的不安起來。
“小姐……剛剛大小姐派人來報,說那個餘元國的太子,正在來的路上,可能半柱香功夫就該到了。”衣兒喘過氣來才說道。
“什麼?!”
他到底是打探得有多深,居然會知道自己回了家?
薛琳掃視了一下房間。薰着的果香,一時肯定是撤不下的,如果說屋內沒有人,又爲什麼會薰香呢?還有這大繡臺,若是搬掉,也該是好一陣的忙活,而且還有印記。突然想書裡看過的金蟬脫殼,靈機一動。
“衣兒你別急,去召集大家集合一下,我馬上過來。”
薛琳打開衣櫃,把裡面自己所有的衣服都取了出來包好,然後纔出去。
“大家都要表現得鎮定一點,不要驚慌,就算是被發現,最多也是再搶一次親。何況小姐現在的情況,他要不要還是個問題。”薛琳鎮定地和大家說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要拖住時間。姐姐說大約半柱香,我們的時間還是夠的。”
薛琳將包袱遞給張媽,繼續道。
“張媽,這包衣服全部挪去姐姐房裡,然後放些丫環的衣服放去我的衣櫃。你們誰有在做大的刺繡,把我的撤下來,換上去。然後把我房裡所有的綢緞都換下來,換成和丫環的一樣裝置,還要在果香里加焚一位檀香。現在,去幫我弄一鍋辣椒水,一盒辣椒粉過來。從現在開始,我是薛府的繡娘。”
吩咐完,轉身走去了丫環的房間。
“小姐……你現在是要做什麼?”
薛琳皎潔一笑,回道。“變裝。”
穆諾惜曾經去過西域國,那邊最有意思一門藝術,就是變裝術。當時穆諾惜學了很多遍,卻始終不得要領。但薛琳看過變裝術的書之後,卻覺得並不是一件難事,最重要的,還是得變出來像自己,又不是自己。並且,得狠得下心。
先是眼睛,薛琳原本就大亮的眼睛,經過描妝,更加大而動人,還在眼瞼的下方,點了一顆黑痣,用的是特殊的炭黑墨,加熱點上去的,擦和普通的水,都是洗不掉的,必須用鹽水才能洗去。而且若是時間長些不去掉,就可能去不掉了。
看着端進來的辣椒水和辣椒粉,薛琳咬咬牙,先是一口喝下了一些辣椒水,再拿起手帕沾溼,然後擦上了右臉頰,再抹上辣椒粉。頓時,臉上火辣辣的難受。
“娘娘……這要是毀了容貌可如何是好。”衣兒在一旁,看得有些心疼。
薛琳忍着疼,回道。“若是毀了容,能換個平靜,也是好事。”
說完,拿起胭脂,往左邊臉上塗抹,然後挑了一個紅得有些刺眼紙,抿上了嘴脣。
覺得辣椒敷的時間也差不多了,薛琳拿清水將它洗去,右臉立刻又紅又腫。薛琳卻還拿起胭脂,往火辣辣的右臉上塗。
雖然心疼小姐的舉動,卻又實在覺得模樣有些滑稽,衣兒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薛琳換了身還算精緻的衣裳,拿起準備好的面紗,遮住了臉。
“衣兒,你看這樣,美嗎?”
白色的面紗將下面一擋,還真有些天仙下凡的味道。
薛琳回到自己的房間,見房間也佈置完畢,就在繡臺前坐了下來。
“大家散了吧,都該幹嘛幹嘛就是了。”
薛琳拿起繡線,繡起了那副新的繡品,靜靜地等待着要來的事情到來。
“伏公子,你不能進去啊!”
薛琳聽到外面張媽的聲音,有些好笑,演得還真像。
腳步聲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伏公子啊,您貴爲餘元國的太子爺,天下什麼樣的女子沒有,您卻非要娶我家小姐啊。我已經說過了,小姐不知去向,您爲什麼就是不信呢?”
“讓開,人在不在,本宮自己會確認。”聲音已經到了門口,隨即,房門即刻被推開了。
薛琳擡起頭,看向門口張揚而高大的伏子成。
“琳兒,是你嗎?”
伏子成看到薛琳動人的眼睛,閃爍着驚慌的神色,猛地上前一步,嚇得薛琳從凳子上一躍而起
“公……公子……請問,請問您有事嗎?”
聲音嘶啞,而且說話一點也不想往日薛琳那樣淡然。眼前的女子,身量雖然和薛琳有些像,眼睛卻似乎更大些,還多了顆痣。
難道,情報有誤,真的找錯人了?
聞着房內因混了檀香以後,清甜被沖淡了的淡雅的香味,又看了看整個房間的佈置,不得不疑惑了。
伏子成看了看繡臺上的繡品,雖然還算精緻,卻比不得薛琳的靈氣。他擡頭看了看眼神閃躲的薛琳,不死心,還是覺得要摘開那面紗,一看究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