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才華忽然來了,白慕倒是有些意外。
原以爲,那次看過她後,他便不會再來了。
實際上,這些年來,他也沒來過。
顧才華走了進來,讓侍候在一旁的奴婢都退了下去,他想和白慕好好談一談。
白慕臥在牀上瞧了他一眼,顧才華也淡淡的瞥了一眼她那張蒼老的臉。
雖然氣色比上次看她的時候好了不少,但蒼老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臉已經爬滿了皺紋,令他看了一眼後便移開了眸子,不太想繼續看她這張臉。
白慕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夫妻近二十年的情份,其實已經所剩無幾了。
顧才華開口說:“這些年來你一直臥牀在病養着,也是你主動願意讓周姨娘代你管理府上的大小事務,這些年來周姨娘也把笙兒照顧得好好的,云溪和笙兒在一起,就像親姐妹一樣,從來不分彼此,我看在眼裡,心裡也覺得欣慰,家和萬事才興,現在笙兒慢慢長大了,也漸漸懂事了,我希望你在笙兒面前說話的時候注意你的言詞,不要弄得她們姐妹情份生分了,整天雞飛狗跳,對誰都沒有好處。”
白慕聽着,本來不知道他要說什麼,漸漸的,聽到最後,她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臉上也有些不快了,她微微喘了口氣,心裡是氣得不輕的,萬沒想到他來瞧她一眼,竟是爲了數落她的不是,儘管她已經剋制了自己,還是忍不住要辯上一辯。
“你這是在責備我挑唆了笙兒與云溪的感情?笙兒已經十四歲了,誰對她好,誰對她壞,她分得清楚,我雖然臥病在牀,但不代表我不知道這府裡所發生的事情,遠的不說,但說這近的,云溪自己跌下去卻說是笙兒推了她,就這事來看,你覺得她對笙兒有姐妹情份嗎?你因爲寵愛周姨娘,心已經偏得不分是非了嗎?”
她真希望,他這個當父親的能看清楚,云溪待笙兒到底如何。
她真不希望,笙兒出了事情的時候,他這個當父親的,卻是選擇相信云溪,而忽略了笙兒。
因此,爲了她的女兒,她必須對這件事情再辯一辯。
顧才華有幾分惱意,因爲她最後一句話,說他的心不分是非,語氣便也有些沉了,話也更加的重了起來:“我不辨是非?我已經罰過云溪了,倒是你,她們姐妹這許多年來從未紅過臉,過年也常在一起,如果不是你挑唆了笙兒,在笙兒面前說了云溪和周姨娘的壞話,她怎麼會忽然變了個人似的,處處與云溪過不去,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是個小心眼的,嘴上說不在意,故意裝得很大度的樣子,把府裡的事情交給周姨娘打理,但暗裡還是要監視着府裡的一舉一動,你瞧笙兒與周姨娘和云溪親近,你這個當母親的便心裡嫉妒得要死,以至於整天在笙兒面前胡說八道,挑撥是非,笙兒最近簡直變了個人似的,你以爲我會看不出來嗎?我原體恤你是笙兒的母親,不願意與你計較,可沒想到你的心竟是如此的歹毒,我真是看錯了你了。”
白慕的臉一分一分的變白,猛然,她只覺得口中一陣腥甜,她忙拿了帕子掩住了脣咳了起來。
顧才華神色有幾分的厭惡,說:“整天在笙兒面前說你病重,你到底有沒有病重你心裡最清楚,我希望你爲了這個家的太平,不要再笙兒面前搬弄是非,弄得笙兒和云溪周姨娘撕破了臉面,對誰都沒有好處,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的意思,是她在裝病了?
顧才華轉身離去,聽她在那裡咳嗽他都覺得頭疼了。
“夫人,夫人。”侍候白慕的柳嬤嬤慌忙跑了進來,輕輕爲她順着氣。
白慕慢慢止了咳,手帕拿開,上面已是一片血跡。
“夫人,您又咳血了,奴婢去叫小姐過來。”柳嬤嬤臉色微變,心疼極了。
剛剛顧才華在裡面說話,她侍候在外面,還是聽見了顧才華的聲音。
“別,別叫了。”白慕制止了,就算叫來,又能如何,她與顧才華之間的事情,並不想女兒參與進來。她只是心痛,心痛到麻木了。
在顧才華的眼裡,她不過是一個愛嫉妒又陰險的惡毒婦人罷了。
夫妻近二十年的情份,他竟從不曾瞭解過她。或者說,他明明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還是要故意那樣說她,只因爲,他已經不愛她了,便故意用最惡毒的話來狠狠的刺傷她。
她忽然低低的笑了出來,眼淚卻無聲的流了下來。
柳嬤嬤在一旁看着,心疼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她的隱忍,她的大度,她的不計較,在顧才華的眼裡,不過都是虛情假義。
有些話,她真想和他辯一辯,爭一爭,但很多時候,面對那個人的時候,她偏又無法開口去辯,也爭不過他。即使是去辯了,他也總有千言萬語等着她。
“夫人,您要保重身子,爲了小姐,您也要保重身子,您不要生氣,不要與候爺生氣,不值當的了,要知道,在這個府上,小姐是沒有靠山的,她只能仰望您的,您要是讓人給氣壞了身子,更如了那些人的願了。”柳嬤嬤拿新帕子給她試淚,她是跟着白慕陪嫁過來的老人,這一輩子服侍夫人,自然是心知她的心思,也瞭解她的爲人。
這候府裡的大小事情,她看得更明白,更透徹。
白慕默默的試了淚,慢慢的說:“我真沒想到,夫妻情份竟是到了這一步,想當初,他愛我時,爲了求得我母親的答應,大雪天的,他硬是在我家門前跪了一天,我母親心裡嫌他沒有出息,這府上雖是外表看着光鮮,但內裡早已空蕩,靠的是祖上留下的產業撐着,母親死活不肯答應讓我嫁他,怕我跟了他會吃苦,我以死相逼,才令母親答應下來,他也答應這一輩子會對我好。那些年,他也確實對我好了幾年,生下燕京的時候,他也很開心很高興,可沒想到,好景不常,在我剛懷上笙兒的時候,他便認識了周姨娘,回來和我吞吞吐吐的,原來是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我能不答應他嗎?我的隱忍,退讓,在他的眼裡全都成了虛情假義。”
“小姐,老奴都知道,知道您受委屈了。”柳嬤嬤陪着她一塊抹眼淚,可知道又如何,現在竟是別無它法了,再也不能挽回候爺的心,不能得到他的青睞。
在笙兒出世的時候,白慕是很難生的,幾乎要死,好不容易生了下來,她的身體休息了一年才康復過來,但那以後,也再沒有懷上過孩子。
那時候,顧才華寵愛周姨娘,幾乎常往她那裡去,已經少來她這兒了,過了幾年,便生下了五少爺顧東來,爲了制衡這種事情,那些年她確實也用了一些手段,不得不擡了別的姨娘給他……可也只有謝謝姨娘爲他生了個四小姐顧若圓,鄭姨娘生了位六少爺,但卻形同無有。別的幾個姨娘不是小產了,便是無法懷上,再後來,周姨娘生下五少爺三年後的上燈節,她邀請府裡的姨娘出去賞燈,去遊太湖,也非要她一塊過去,也就是在那一年,她跌入了太湖,她知道是周姨娘推了她,但顧才華不信,還以爲她是出於嫉妒才陷害了周姨娘。
在那寒冷的冬天,身子本就因爲生笙兒的時候留下了些病根,後來便更不好了。
從那個時候,她就一病不起,最後不得不將府裡的事務交給周姨娘管理。
多年過去,周姨娘還是獨得他的寵愛。
她知道,這周姨娘是個有手段的人,但現在無論她說什麼,顧才華都不會信的,而周姨娘,也便在府裡隻手遮天了。
往事一幕幕重現,想到這許多年來的事情,白慕心裡自然是憋屈的,她忽然張了口,拿了帕子掩嘴,但一大口血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