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常桂和秦嬤嬤纔算忽然明白過來。
原來顧今笙她早已看破一切,知道周姨娘一開始是想要裝病,便將計就計了。
她算準了一切,算準了常桂和秦嬤嬤不會給周姨娘服她送的藥,但依舊每天按時送藥,那藥也是真的。
她算準了這兩個奴婢信不過她,一定會想法倒掉……
照着華大夫的說法,她也算準了過不幾日,周姨娘必會出現一個極壞的結果,不死則燒壞腦子。
果然,她沒有抗過去。
可以說,她是死在了自己的兩個奴婢手裡。
外面已傳來了慘叫的聲音,顧才華的護衛把人架了出去,照他所言的,亂棍打死。
在這樣的夜晚,一聲接一聲的慘叫聽起來有些刺耳。
像這等燒壞腦子的事情,基本上是沒有醫治的可能了。
顧才華懂,所以才更怒。
周姨娘燒壞了腦子,她宮裡的貴妃姐姐若是知道了,會如何想?
沒有了周姨娘,也等於少了周姨娘孃家那邊的幫助了。
所以,顧才華很憤怒,纔會氣得命人把周姨娘的這兩個奴婢打死。
今笙在一旁站着,瞧着氣得不輕的父親,默默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角,輕聲說:“爹,您別生氣,周姨娘興許還有得治呢,趕明個,再請別的大夫來看看。”
“治不好了,也別張羅了,傳出去,讓人笑話,找個奴婢來照顧她便是。”顧才華嫌丟臉,最近府上的事情太多了,這小半年的時間,剛逝了夫人,鄭姨娘自盡了,現在周姨娘又燒壞了腦子,這都不是什麼好事,說出去一點不光彩。
“好,我明白了。”今笙應了下來。
顧才華不想再說什麼,心裡甚是氣悶,擡步走了。
今笙望他匆匆離去的身影,很是偉岸的身影,卻是那樣無情的一個人。
~
待到今笙回去之時,院裡的奴婢便迎來小聲和她說:蘇大人還在裡面等着呢。
折騰到現在,已經是亥時了。
今笙匆匆走進客堂,蘇大人正在喝茶,奴婢給上了茶水果盆點心侍候着,顯然他也沒有吃什麼。
“三爺,讓您久等了。”她快步走進,彎腰行禮。
“事情都處理完了?”蘇長離詢問。
今笙嗯了一聲說:“周姨娘的情況不是很樂觀。”她微微抿了脣,感覺在蘇大人面前自己就是透明的。
沒有人會喜歡被人看穿一切的感覺,但還是要說:“這些天也有勞煩三爺了。”勞煩了他府上的大夫喚來利用……
這話蘇長離有不喜,在他面前她總是規規矩矩一板一眼的,優雅得體,挑不出任何毛病。他已經多日不曾到府上來了,再見他時,她也沒有絲毫的驚喜,只是有些意外,應該是意外他怎麼會跟着來了。
現在人回來了,他問一句,她說一句,他若不問,她便不答。
她對他這段時間沒到府上來不關心,也不想問問原因。
似乎他來或不來,她都不甚在意。
瞧她這樣子,他隱隱覺得,即使他一年不到府上,她恐怕也不會在意,可能早把他這個人給忘記了。如果兩年三年不來,他可能便忘記他的模樣了。
蘇長離隱隱有些氣悶。
他莫名的對她上了些心思,不論他如何,她始終波瀾不驚。
微微壓下胸口的那絲氣悶,他便起了身,來到她面前說:“沒什麼事就好,時間不早了,你休息吧,我也先告辭了。”說了這話,他就真的走了。
今笙有些驚訝,他怎麼這就走了?還以爲他會留下和她說一會話呢。
又隱隱覺得他好像不太高興似的,也不知道誰惹着他了,還是他最近有什麼煩心的事?畢竟他好幾天沒到府上來了。
“三爺……”她忙追了上去,跟上他往外走,因他並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三爺,我送送您。”他沒言聲,也沒不要她送的意思。
“三爺,您這幾天都沒到府上來,是不是最近太忙走不開了。”
他走得快了些,畢竟他腿長,她只好緊跟在後面,腿短,沒他快,就不得不快步跟着了。
明顯感覺他似乎慢了下來,若有所思:“有幾天沒來了嗎?”
“嗯,您都有十天沒到府上了。”以往他三兩天,或者每天都來也是有的。
“十天了嗎?記得這麼清楚?”
“……”今笙眸色微閃,有瞬間的尷尬。
她好像沒有刻意記這個數,不知道怎麼就記着了。
也不知道什麼愉悅了他,明顯的感覺他高興起來,人也停了下來,伸手摸在她的腦袋上問她:“再過幾天就是端午了,想出去玩玩嗎?”女子通常都是極少出門的,尤其是候門女子,更是出去的次數少得可憐。
她現在漸漸長大了,想必府裡對她也有諸多的限制,不許她出去的。
今笙被他忽然摸了腦袋,只覺得腦袋轟轟作響,感覺人都飄了起來似的,她下意識的要回答他的話:“這個……”她已經說好要帶襲人出去玩了。
他以爲她是不想出去,竟是開口說:“長久悶在府裡,人都要悶傻了。”難怪她現在的性子這般沉靜,想她小時候可是極好動的一個人。
他自己隨便猜測。
今笙眉眼微彎:“原來三爺的思想觀念竟是這麼開明,還慫恿着女子往外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面對蘇大人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很緊張,特別是他的手一直放在她腦袋上,她感覺有千斤重,想甩腦袋甩開,腦袋竟是動不了似的,有種力氣被抽乾的錯覺。
“……”蘇大人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
她仰臉看他,蘇大人的臉龐很俊,不論是側看正而橫看豎看,都挑不出毛病來。
她只覺得脖子都酸了,實在是因爲彼此站得相近,感覺好像什麼重力全壓在自己的身上,很沉,很沉。恍惚之間和他說:“我答應了襲人,要帶她出去玩玩的,要是三爺不介意,我們一塊結伴同遊可好?”
“好。”他沒有猶豫的答應了。
“到時候我來接你。”
“嗯。”她也答應了,忽然就覺得腦袋上輕了不少,蘇大人的手拿開了。
“回去吧,別送了。”
“嗯,三爺慢走。”她彎腰,含笑……目送他離去。
“小姐,三爺走遠了,我們回去吧。”跟在她後面的襲人走過來叫她。
今笙回過神來,只覺得臉熱熱的,摸了一把臉,幸好是大晚上,蘇大人也看不見。
哎,這個人越來越喜歡動手動腳,她對他這樣的舉動尤其敏感,碰她一下就覺得力氣都被抽乾了。
但是,也沒覺得他討厭。
~
回去之後,今笙還無睏意,坐了一會,便把自己的針線盒子拿了來,繼續做自己未做完的事情。
端午節了,她要做些香包。
紫衣進來,瞧她還沒有要睡的意思,便笑着說:“小姐,香包可以明日再做,您累了一天了,還不早點歇息嗎?”
“還有一點,這個香包就做好了。”
紫衣笑着打趣:“小姐熬夜都要把香包趕出來,莫不是想要到時候送給姑爺的。”以往可沒見小姐這麼勤奮過,縱然每年端午做香包,那也是爲了應個景,做的也是亂七八糟的。
頭一次見小姐這麼認真的做香包。
想到上一次小姐認真的做了個手帕,最後還是給了蘇大人做訂情信物了,紫衣猜測着她這麼上心,是不是也要送給蘇大人。
今笙被她打趣地一句,臉上卻莫名的燙了些許,怎麼連紫衣都瞧出來她的這個小心思了?她確實是想送給蘇大人。
早些時候就在準備了,因爲事情實在太多了,她現在主中饋,府裡大小事務要她打理,她還要練字,彈琴等,便只有抽晚上的時間做些手工了。
只要提到蘇大人,小姐的臉上便有了異樣,紫人便知道自己是猜對了,只好笑說:“小姐,我不打擾你了,您有事叫我,奴婢先退下了。”
紫衣退下,今笙依舊做自己的香包。
端午節的香包也是有講究的,香包不僅可以避邪驅瘟,抵抗毒蟲的侵擾,並且香包也是一種福氣的表現。
次日。
云溪一早便被今笙那邊派來的奴婢傳了話,讓她過去。
這一大早就讓她去,云溪猜測着是不是姨娘已經康復了。
梳洗了一下,云溪也就過去了。
免防今笙故意爲難她,還刻意帶上了她手抄的佛經。
一路來到今笙的面前,她正在客堂裡,紫衣在她跟前正她修剪着指甲。
指甲稍長了些許,雖然女子多數喜歡留長甲,但她要彈琴,要寫字,要做的事情太多,不適合留長,所以過一段時間便會修剪乾淨,打磨平了。
“給笙姐姐請安。”云溪彎腰行禮。
今笙微微挑了眼皮,掃她一眼,說:“云溪,周姨娘是你的生母,如今她病了,到現在也沒有好,還更嚴重了,你總要過去照顧她一下,盡你做女兒的孝道,也許蒼天見你心誠,便讓周姨娘好了也說不定,薄葉,你帶她過去吧。”
薄葉應下,喊云溪:“三小姐,請吧。”
云溪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周姨娘的病沒好?反而更重了?
“謝笙姐姐。”她暫時放下客氣的話,扭身走了。
她已經好多天沒見過周姨娘了,也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云溪還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情,更不知道秦嬤嬤和常桂被打死扔出去了。
她們本是周姨娘陪嫁進來的奴婢。
來到周姨娘的院裡,冷冷清清的。
門還被從外面上了鎖,有兩個奴婢侍候在這裡,但人在外面玩耍。
“把門打開。”薄葉過來吩咐一聲,兩個奴婢便忙過來了。
門被打開,云溪心裡狐疑得不得了。
爲什麼周姨娘的門外面是上鎖的?秦嬤嬤她們人呢?
壓下心裡的疑慮,她走進屋裡,一邊進去一邊喊:“姨娘,姨娘我來看您了。”她掀了簾子往內室去,進去,愣了。
周姨娘的手腳被拴住了,被拴在了牀上。
她的牀凌亂不堪,有股尿燒的味道撲鼻而來。
周姨娘正坐在牀上,頭髮凌亂,雙眸混濁的看着她,衝她露出一個傻笑,之後抱着自己的枕頭嘴裡哼着不知名的歌謠。
云溪震驚,猛然轉眸看向薄葉,怒問:“你們把姨娘怎麼了?”
薄葉冷冷的看她一眼,回她:“三小姐,周姨娘前幾日傷了風寒,這您是知道的,小姐請了大夫給她看病,哪知她身邊的兩個狗奴才竟是把小姐派我送的藥偷偷倒掉不給周姨娘服下,就在昨晚,周姨娘因爲病得兇猛,又一直沒喝到藥,腦袋便燒傻了,候爺一怒之下,已經讓人把秦嬤嬤和常桂這兩個奴才亂棍打死了。”
云溪不敢置信。
不,怎麼會這樣!周姨娘不會傻的,她不會傻的……
“一定是今笙,一定是她故意害我姨娘的,爹都被她矇騙了,我要告訴爹,拆穿她的陰謀。”云溪忽然怒極,有些歇斯底里。
“三小姐,你覺得候爺會信你嗎?你若亂說話,不過是被候爺當成瘋子,禁足罷了。”爲了防止她敗壞今笙的名聲,他真會這麼做。
云溪怔了一會,但她清楚的知道,秦嬤嬤和常桂不會害姨娘的,一定是今笙,一定是她。
猛然想起上一次她對她說過,會要周姨娘死的話……
你們以爲鄭姨娘死了,一切便可以回到從前了嗎?父親會再寵周姨娘?顧云溪,我已不是從前的我,你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了,我早已不是那個我,周姨娘會先死於你的面前,算她償還鄭姨娘被殺之命。
她的話,當時她不以爲然……
一個顧今笙,她憑什麼要周姨娘的命?雖然當時聽她說話覺得有些可怕,可後面還真沒把她的話放在心裡。卻沒想到,周姨娘雖是沒死,但比死更不好過。
她若死了,也就罷了,但活着的周姨娘,癡癡傻傻,會讓別人永遠記得,她有一個傻了的生母——周姨娘。
這樣的事情,不但讓她覺得憤怒,還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