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繹回到將軍府的時候已經天黑,府中的下人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還一身酒氣,忙上去扶他,被他一掌甩開。
葉文約也跟着從外面進來,見到他這個模樣走了過去扶了他一把,又吩咐下人立即的去準備一些醒酒的湯藥來。他現在這個樣子和街頭醉酒的流浪漢沒有什麼區別。獨孤繹還想掙扎,手臂卻是被葉文約緊緊的扣住。
“我說,你再如何也不該喝成這個樣子,平日內還教訓三公子貪杯,我看你這個樣子還有什麼資格去教訓三公子。倒是應該把老爺叫過來看看纔是。”
旁邊的下人還真是佩服葉文約,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思和獨孤繹說這等玩笑的話。
獨孤繹喝完湯藥,便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他醒來後就呆呆的坐在房間的矮塌上,眼睛直直的盯着面前地板。
葉文約看他發愣,倒了杯熱茶端過去。
“還是清醒一下吧,待會公主若是知道必然會有說辭。”
獨孤繹自嘲的冷笑一聲。公主?真寧?華京那麼多的世家公子,爲何偏偏要看上他。若不是她,她與莊淑何致如此。
葉文約將茶杯硬塞到她的手中。輕拍這他的肩頭勸道:“既然已經如此了,就別再多想了。想多了也是無益,反而徒增傷心。以後的路還那麼長,更何況現在公主還……”
“夠了!”獨孤繹低吼一聲,將手中的茶盅重重地扣在手邊的茶几上,茶水濺了出來。“這是我自己的私事,不用你過問,更無需插手!”
“是,屬下多事,屬下這就告退總可以了吧?”葉文約也不和他爭吵,知他心情不好,就讓他冷靜一下。
葉文約剛邁出房門,真寧便從迴廊處走了過來。他笑着迎上前兩步,躬身施了一禮,“公主。”
“葉將軍,二公子怎麼樣了?我聽下面的人說他回來時候神志不清的。”
“公主不必擔心,下人們說的太過嚴重了,二公子不過是多喝了幾杯有些醉意罷了。這會兒已經醒了酒,只是身子還有些不適,正在房中休息。公主若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待二公子身體好了些,屬下再稟明二公子去見公主。”
“那倒不必了,我只是擔心二公子身子,既然他現在已經休息了便罷了。”真寧轉身剛走兩步,又轉身對葉文約吩咐道,“多叫兩個人過來伺候,別病了纔是。”
“是。”
看着真寧走遠,葉文約才舒了口氣,回頭看了眼房門。搖頭嘆息,正準備離開,眼前忽然冒出一張笑臉,葉文約被嚇得退了一步。纔看清是獨孤紓。
“你想嚇死人啊?這大清早的,你跑來這做什麼?”葉文約沒有好氣的說。剛打發走一個,這又來一個不是省油的。
“我是來看看二哥,聽說酗酒了,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他口中說着來看望,卻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怎麼樣?難道沒看出來啊?我都被趕出來了,你是不是也想進去被罵一頓然後被趕出來啊?”
“額……那就算了。你這是被趕出來,我進去說不準是被打出來的。”
“知道就好,還不回去!”
“我在府中也悶着難受,葉大哥,不如陪我聊天吧。你看着深秋的清晨景色還不錯。”獨孤紓一隻胳膊搭在葉文約的肩頭,另一隻手指了指東方的朝霞,層層疊疊,霎時好看。
葉文約伸手打掉獨孤紓的手臂,不滿的道:“我就是給你們兄弟不高興出氣,高興找樂子的?”
獨孤紓嘿嘿的傻笑道:“不高興找你出氣的人是裡面那位,我可是有好事都找你的,可不能把他和我比啊。”
“行了行了,你的也不是什麼正經的事情。你們有這等的閒情雅緻,我可是沒有時間奉陪啊!”葉文約扭了扭脖子,打開他的手,長舒一口氣,輕鬆的離開。
黃昏時分,獨孤繹去了父親的書房,在門外就聽到裡面獨孤紓撒嬌耍無賴的聲音。“爹,你若是今天不答應,孩兒就天天煩着你,纏着你。”
獨孤繹走進房間,卻見到獨孤紓跪坐在地上,扁着嘴,衣服委屈的模樣。不知道又是要求父親什麼事情,這是他常用的伎倆,獨孤繹已經看的習慣了。
“在這耍無賴呢?剛剛柔兒還到你的院子找你,要你帶她出去玩,還不去。”獨孤繹教訓道。
“二哥,你來的正好。爹你可以問二哥,弱水真的是個好姑娘。爹,你就答應孩兒吧。”
獨孤繹聽着似乎是和殷府有關,詢問的看向獨孤臻,“這是?”
獨孤臻無奈的解釋道:“紓兒請爲父去向殷府提親。”
“殷府二小姐弱水姑娘?”獨孤繹問。
“是。二哥也見過她的,而且爹與二哥與殷公子都認識,而且也瞭解殷府,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爹就是不同意,二哥你幫我勸勸爹。”
他這個幼弟常常向殷府跑,他早就知道他喜歡這殷府的小姐,但是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成親的事情。畢竟這婚姻是大事,特別是身爲世家子,向來都是不由自己的。
但是看到弟弟這麼的懇求,想到自己與莊淑的悲劇,他不想弟弟也和他一樣,愛而不能相守。便對獨孤臻道:“殷府雖然不是達官顯貴,但是也是陵州一帶富商。殷公子本人又是品貌俱佳的公子,這家境並不差。而且,這弱水姑娘兒子也見過,才貌雙全,與小紓也是般配。爹……是有什麼猶豫的嗎?”
“爲父聽聞這弱水姑娘養母是風月場香雪閣的蘇娘,這……雖然爲父知道這位姬小姐是殷商公子的表妹,但是其父母是何人?出身如何都不清楚,如何就這般的讓小紓娶了她?”
“這……”獨孤繹雖然與殷商算比較熟絡,還真的是不清楚她這兩位表妹的出身。
“爲父至少要知道他們的父母背景才能夠答應此事。”
“爹說的倒是。”然後便對還在鬧騰的獨孤紓道,“待爹查明瞭其身世,再爲你去提親也不遲。”
“二哥,爹……你們要到底要查什麼?她就是個孤兒,有什麼好查的,你們就把她當成殷公子的表妹就可以了,還要查什麼呀。”
獨孤臻道:“即便是孤兒,爲父也要知道她父母到底是什麼人,爲何會成爲香雪閣蘇孃的養女。你先下去吧,柔兒說不定這會兒找不到你又急哭了。”
獨孤紓對父親這樣的很不滿,但是畢竟父親沒有一口拒絕,說明父親並不反對,只是想了解清楚。他從地上爬起來,嘟着嘴道:“孩兒告退了。”
臨出門,獨孤繹又吩咐了一句,“別再欺負柔兒,否則,我可不輕饒你。”
“知道了。”獨孤紓走出房門,頭也不回的應了一聲。
獨孤臻此時打量了一眼還留在書房的獨孤繹,“找爲父有事情?”
“兒子想……想去戍邊。”
獨孤臻端茶的手愣住了,“戍邊?”他頹然的放下手中茶盞,“說說原因。”他在書案後坐下,準備細聽。知子莫若父,他知道這其中必然是有重要的原因。
“兒子……兒子聽聞西北邊境這一年來都不安寧,赤狄一直都是虎視眈眈,現在蜀國與我大周又有意聯姻,赤狄必然是會想盡辦法破壞,甚至會加速對我大周的進犯,所以兒子想去西北。兒子已經寫好了奏陳,準備明日呈報皇上。”
“西北邊境不寧,身爲大周將軍的確是責無旁貸,恐你的奏陳皇上不會批。”
“爲何?”
“因爲真寧懷了身孕,昨日太后聽到這個消息,高興許久,還特別的下了懿旨,讓你這接下來一年留在京城陪護。”
“真寧……”獨孤繹吃驚地張了張嘴,同時又是惱怒,怎麼偏偏昨日就讓太后知道。
獨孤臻嘆了口氣,重新的端起茶盞品了一口,道:“爲父知道你所謂的戍邊,不過是想躲開真寧。可你與真寧剛成親不久,而且如今她懷有身孕,你的確不該前往西北。”
“爹,你怎麼也兒女情長起來了?”在他的心中,父親一直都是一個鐵血將軍,除了在對獨孤紓的疼寵上,像個慈父。
他招手,讓獨孤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後解釋道:“武將肩負的責任,爲父自然是不會遺忘。當年你大哥便是在你大嫂身懷六甲之時奔赴沙場,最終……他連自己的妻女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你大嫂也自縊殉情,只留下柔兒。爲父不想再看到這樣的局面,你知道嗎?”
“兒子明白爹的良苦用心,可……”
“無論你多麼的不喜歡真寧,但是她是你的妻子,她腹中是你的孩子,你都應該盡到一個丈夫和一個父親的責任。
“兒子知道,可兒子……”
“做不到是嗎?”獨孤臻一言戳破。
獨孤繹無言,他的確是做不到。他與真寧公主的婚姻,也不過是一場政治婚姻,他對真寧一點感情都沒有。
“爹,你可知道這段時間兒子心中是多麼的痛苦,每天面對一個你根本就不愛,甚至……兒子再難忍受下去。”
“忍受不了也要忍受!身在獨孤家,你就要擔起這份責任。你以爲爲父不知道你心中的苦嗎?你以爲爲父沒有經歷過你這種痛嗎?”
“爹,你……”獨孤繹愣了下,他還從不知道父親的這些往事。在他的記憶中父親和母親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難道一切都不是他看到的,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獨孤臻看着兒子,喟然長嘆:“我與你母親也是因爲家族的利益結合。在成親之前,我們都彼此有自己心上人。但抵抗不了家族的壓力,最後還是成了親。成親之後我們便謹遵夫妻之禮,在別人看來是相敬如賓,實則是相互疏離。自從有了你大哥之後,我們都知道對這個家庭和孩子的責任,所以那麼多年都是和和睦睦,直到你母親病故。”
“爹心中愛的人是小紓的生母?”
許久,獨孤臻點了點頭。
獨孤繹也明白了,這麼多年爲什麼獨孤臻對自己的這個三弟這般的寵溺,只要他不犯下燒殺搶掠的大錯,從來都是捨不得半點的教訓,只因爲心中虧欠了他母親,虧欠了他。正如現在他對莊淑的感情。
“繹兒,該放下的就放下,該擔起的責任就擔起來。”
獨孤繹沉默了許久,獨孤臻也不強迫他,只讓他下去好好的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