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半載,華京一點都沒有改變。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兩邊林立的老字號商鋪,一瞬間她感到好像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樣。
站在聚福樓門前的十字街口,這裡有太多的記憶,從第一次她踏進這裡吃烤鴨到如今的這幾年之中,似乎這裡記載了她一切的過往。
她走了進去,掌櫃和夥計都沒有認出她來。也許是這一身的裝扮將她原本的所有的靈氣和秀氣全部都掩去,真正的成了一個浪跡江湖的少年形象。
她坐在一樓的大堂內,此時已經午後,客棧內客人比較少,有一兩個跑堂在悠閒地擦着桌子。她要了兩份烤鴨。味道還是以前的味道,一點都沒有變。只是桌對面空蕩蕩,沒有人再陪她一起。
夥計笑着道:“以前我們店裡有位客官,和小哥你一樣,每次來都要兩份。”
“是嗎?”
“是啊,就是不遠平王府的姬夫人。只是半年前去世了。”
去世?這是皇甫卓對外宣稱的吧,也對,那個姬夫人的確已經死了,她笑笑。見夥計也不忙,就順便詢問關於莊淑公主和親的事情。從而得知,莊淑前些天已經被接入宮中,五日後便出閣前往赤狄蒼狼城。
清水找到了殷商安排在朝堂的禮部司曹楚陽,說明了來意是讓他安排她進入和親的隨行隊伍中前往蒼狼城。
曹楚陽當即便是回絕,“大小姐,和親都是有去無回的,而且這次是大周戰敗求和,此去凶多吉少,沒有公子的命令,屬下實難從命。”
“那你是讓我獨自一人前往蒼狼城是嗎?”清水威逼道。
“這……屬下派人送大小姐前往。”
“途中若是遇到流寇山匪,你的人能夠護我周全,還是大周的送親隊伍能夠護我周全?”
曹楚陽左右爲難,清水是去意已決,但是自己身邊的確是派不出什麼人能夠保護得了清水。可跟隨大周的和親隊伍,這太過危險。
清水半勸半命令。曹楚陽最終還是答應了。和親陪嫁的官宦子女或者女官、宮女,誰都不想去離家幾千裡外嚴冬苦寒的赤狄,所以曹楚陽利用手中的職-權偷換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情。清水不想與莊淑碰面,所以讓他換掉一個低等的宮婢。
在曹楚陽的安排下,她喬裝成一個低等的宮婢入宮,幾日後便跟隨大周和親的隊伍出行。護送隊伍的是陳昱將軍。獨孤繹本上書請求護送莊淑去赤狄,奈何被其父攔了下來,皇甫澤也多少聽到過一些獨孤繹和莊淑的事情,並沒有批。一來是不想中間發什麼變故,二來他是抵抗赤狄的將領,此次前往也並不適合。
當日,皇甫卓和皇甫澤親自從皇宮送到華京城外。隊伍停了下來,莊淑下了馬車。
她一身錦繡嫁衣,面着紅妝,分外的嫵媚動人。五年前風華美人榜十美人,她是最後一位出閣,卻依舊沒有逃出那個魔咒:風華美人榜的美人皆薄命。從最初的雨貴妃,到後來的暮煙姑娘,然後是司空朧月太子妃,接着是蜀國公主江流霞……現在是她莊淑公主。
五年,過去了,風華美人展在下個月再次的舉行。她心中又一份悲涼,世事滄桑,下一個輪迴不知道又會是誰。
“莊淑,此去赤狄路途遙遠,一路上也並不會太平,一切都當小心。”皇甫卓關心的道,“我也命冷逍跟隨保護。你若是有思念家鄉的,都可以讓他傳信回來。”看着她強顏歡笑的嘴角,他知她此刻萬箭穿心。
這一身嫁衣是她夢寐以求的,但所嫁之人卻並不是她心願的。她曾立誓此生非獨孤繹而不嫁,所以這麼多年,她一直都在等,等有一日可以夙願以償。可最終等來的卻是這樣的一道聖旨,將她作爲和親的條件,遠嫁赤狄。
昨日獨孤繹在他的府上喝的酩酊大醉,講了這麼多年他心中的苦悶。他從第一次在青湖邊的林中初見莊淑便傾心了,但一直都只能這份感情深深的埋在心中。他最怕的事情便是回將軍府,因爲這意味着他會見到真寧。他甚至說此次的和親之所以是莊淑便是真寧暗中求的皇上和太皇太后。
看着他痛苦的樣子,安慰都安慰不了。其實這樣的心情他何嘗沒有感受過,當初看着清水入宮,他一樣痛不欲生,只是兜兜轉轉,他陪她度過最美好的一年多,現在依舊是面對她離開的結局。
他醉酒後,便一直沉睡,他說他不會來送莊淑,他無法忍受看着心愛的女人爲別人披上嫁衣。他說如果真的再相見,他希望是接她回家。
此時皇甫卓看着莊淑朦朧的雙眼,她含着太多的淚,卻隱忍着堅強不讓自己哭。此一去山高路遠,無大周和赤狄雙方皇帝的詔令,她此生便不能回華京,這一別,便是永別。
“十三哥,不必掛心我,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
“你也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堅強。”
莊淑看着他,萬般疼惜的神色落在她的眸中,她那一瞬便真的沒有控制自己的淚,流了下來。“十三哥。”她撲在他的肩頭哭了起來。
皇甫卓安慰的拍着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聲的道:“莊淑,無論你身在何處,一定要記得華京有你最親的人,無論受了什麼委屈,都要相信十三哥會去幫你、救你。”
她點了點頭。
他扶開了她他,抽出絹帕爲她拭去眼角和臉頰的淚水。
皇甫澤見他們絮絮叨叨的說了許久,開口道:“皇姑,該啓程了。”
皇甫卓安慰她幾句。她這才離開皇甫卓,然後退了幾步,在皇甫澤和皇甫澤的身前跪了下去,深深的三叩首,算是拜別親人,拜別華京,拜別大周。
皇甫澤上前扶起她,“皇姑,一路保重。”
她福了一禮。
清水在人羣之中,遙遙的看着皇甫卓,清瘦了些,精神有些萎靡。但依舊是對莊淑藏着疼愛和溫柔。
莊淑重新的回到馬車上,隊伍開始啓程。清水跟隨在馬車後面步行,在整個隊伍都移動起來,她回頭看了一眼皇甫卓,卻見到他身側多了一個人藺若芸。兩人似乎在交談,他臉上帶着難以抑制的喜悅。
剛剛還在爲莊淑的離開而悲傷,轉身見到藺若芸竟然是這般的歡喜。她心中一陣冰冷,當年他對她的那些好,那些她還以爲可以銘記的溫柔,是不是全是假象?一個人可以虛僞成這樣,還有什麼事情是背地裡做不出來的?當初刺殺她的黑衣人,殺死她女兒的兇手是他也並不奇怪。
她冷笑一聲,她是徹徹底底看清了他的嘴臉,轉身跟着隊伍離開。
皇甫卓向皇甫澤告了退,便立即的奔回平王府,一路疾步加小跑回到了思齊院。
院中阮靈靈懷中抱着一個十來個月大的女娃,她正揮舞着小手,被逗得咯咯在笑,眉眼之間像極了清水。
看着孩子,他笑了,淚卻從眼角滑落。
“央兒,你真的還活着,爹爹終於找到你了。”他抱起未央哭了起來,失而復得的女兒,好似給了他一次重生。
跟着進來的藺若芸道:“顏模是在寧河南岸的一個山村中尋到央兒,收養央兒的是一對年近半百的夫婦,一個青年男子在去年十月份左右將孩子送過去。聽那對夫婦說央兒送過去的時候大腿處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看着挺嚇人也挺讓人心疼的,他們認爲這孩子是腿腳治不好了,長大也是殘疾,所以父母丟拋棄送人的。他們膝下無子無女,加上年輕男子給了他們一大筆錢,有這麼好的事情也便答應了。”
他沉浸在女兒活着的喜悅之中,聽到說女兒的腿上有傷,他立即的將央兒抱進房中,褪下她的小衣服,的確左腿的大腿處有一道兩寸長的刀疤,在央兒細嫩蓮藕般短小白皙的腿上,像一條毒蟲,猙獰恐怖。
那應該就是當初黑衣人所傷,那時候央兒並沒有死,她只是疼的昏了過去而已。清水當時看到女兒沒有反應,又看到襁褓上的血和聽到黑衣人的話,她誤會女兒已死。
現在女兒活着尋回來了,清水不會再誤解他恨他,她會原諒他吧。
他一邊命人去尋找清水,一邊請來太醫爲央兒看腿傷,他不能讓女兒殘廢,他要還給清水一個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女兒。
太醫爲央兒看完了傷後,說央兒當初雖然傷的重,不過所幸是皮肉傷,也得到了及時的治療,所以腿傷只是醜陋,並不會影響今後走路。他心才放了下來。
聽到說得到及時的治療,說明黑衣人真的只是想殺清水,而並未有要傷害他的女兒。查了這麼久,他依舊是沒有查出來當初是何人下手,連郭氏都沒有任何的可疑之處。但既然是京畿之中,他相信總有一天能夠找到兇手,就如他如今能夠尋找到央兒一樣。
他也相信他一定能夠找到清水,只是天大地天,他忽然間沒有了任何的方向。目前唯一能夠讓他抱有希望的便是虞山。殷府和止戈山莊被毀,他們最好的安身之處就是虞山。進虞山的道路是個隱秘,看來他要親自的去一趟虞山。
和親的隊伍已經走了好些天了,從最初的精神飽滿,到已經有一些疲憊。清水因爲妝容和衣裳的改變,又處處小心的避開曾經熟悉的人,一切都還順利,並沒有人發現她身份。
因爲是最低等的宮婢,所以全程和士兵一樣都只能夠徒步,幾日下來腳掌上全是水泡,有的地方水泡爛了,走起路來疼痛難忍。其他有十來個低等宮婢和她一樣的情況,住在一起的時候,她們疼的抱着雙腳哭,也許是真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
“暗香姐,你的腳不疼嗎?也傷的那麼重。”一個宮女對她問。她現在用的是那個被她頂替的宮女的名字,冷暗香。
她苦笑了一下,“疼,但也只能忍着。”
其中一個宮女抱着雙膝委屈的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夠不受這樣的罪。”她叫尋梅,清水記得她的名字。
另一個道:“等你成了女官了,不再是低等的奴婢了,就自然不用受這個罪了。”
“即便是女官,也都是小心翼翼的,主子不高興了第一個被打被罵的還不是女官。”
“難不成你還想成爲主子了?”宮女取笑道。旁邊的宮女也都是轟然大笑,這太異想天開了。
清水卻是沉默的打量她們的神色。特別是尋梅,被她們嘲笑的一臉緋紅。她也只是笑了下,卻並不是嘲笑,她只是覺得這個觀點並沒有錯,一個人不想被別人支配,就必須要成爲那個支配別人的人。想要實現,就必須一步步地讓自己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