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北上的列車,我滿腦子都是爺爺指着鼻子罵我的情景。
從我記事起,我爺爺都沒跟我發過脾氣,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麼了,說出這般無情的話來。
都是那本書鬧的,多年之前我將它從火裡救了出來,沒想到會令老爺子這麼生氣,連同我和死去的大伯都一起罵了。
關於我大伯的死,我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從十八層樓摔得體無完膚,連警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終判定自殺。
大伯的死曾帶給我爺爺沉痛的打擊,他剛走的那些天,老爺子眼睛通紅的,不知道偷偷的哭了多少次,我記得甚至多年之後我爺爺突然想起大伯的死也常常在半夜裡偷偷抹眼淚,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種痛苦是沒法想象的。
當年的場景歷歷在目,最初大伯的去,換來了我爺爺深深地痛苦和憤恨的咒罵,至少那天他在靈前是那麼罵的…
“你個不孝子!從小你就不聽話!死了你都不安生!我說不讓你碰的東西你還敢碰,現在好了,你站不起來也說不了話,這下信了,這下你應該信了……”
老爺子氣急敗壞,他罵了些什麼我當時是一句沒聽懂,就見他怒氣衝衝的從屋裡拿出一本破舊的黃皮書,卻正是《伏羲卜算》!
老爺子捧着書就丟入了火盆之中,一頁一頁開始撕,撕完了就劃了火柴開始點。
火光搖曳,我當時就在靈前震驚地看着這一幕,那天書可是我從小就好奇的寶貝,是爺爺視若生命的天書,就在我大伯的靈堂前被老爺子親手給燒了!
我當時想拉住爺爺卻怎麼也拉不住,老爺子老淚縱橫,手上的力道卻是不減,執念很深,我就看着那天書一頁一頁地變成了飛灰。
“正好給你當‘千層紙’燒了,在下面你就看吧,愛看就看吧,就當消磨了時光!”爺爺兀自低語。
…
也許當時若不是胡三太爺的到來,那天書就真的絕了吧…有時候我就在想,也許那真就是命運的抉擇。
就在我爺爺燒得起興的時候,外面突然來了一個人。這人披着斗笠,冒着雨就走了進來,他看了我一眼,有一霎那雷電閃爍我彷彿看到了他的眼神,那是一雙人類所不具有的眼神,讓我惶恐。
那人發出一聲無奈地嘆息,讓我爺爺的身子瞬間怔住了。
“三爺!”
我爺爺空洞的眼神恢復了一絲神采,他站起身來將那人請進了裡屋,緊緊地關上了門。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胡三太爺,卻沒有看到他的容貌,只聽得瑣碎不清的談話聲和爺爺的哭聲從裡屋隱隱傳來,讓我心酸不已。
當時,我望着在火盆裡燃燒的‘天書’,心中突然泛起一絲奇怪的念頭,趁家裡人不注意,我偷偷地將火盆中的火光撲滅,將天書從火盆裡取了出來,整本書已經被火燒得不成樣子,但好在厚度夠用,還有大部分的內容沒有毀掉,我就偷偷將天書藏進了我的屋裡…
……
當年的事,歷歷在目,我爺爺既然因爲‘天書’咒罵過我死去的大伯,如今又來罵我,也不是什麼怪事。可是,我想知道,老爺子爲什麼罵我們,天書到底隱藏着怎樣的秘密?
特別是爺爺對‘天書’之事如此耿耿於懷,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答案有多種可能,或許重要的並非是書本身,而是天書背後隱藏的某些不爲人知的秘密。
但是我心中所有的疑惑,所有的思量,會去跟爺爺求證嗎?
顯然不能,如今的我已經被老爺子掃地出門,起碼短時間內我是不敢回去了。
我並沒有後悔做過什麼事情,即便是錯了,我也不會後悔。也不知道是哪個神棍說的,有誰年輕的時候沒犯過錯誤,有誰沒有年少輕狂過。
更何況,陰陽先生這一偉大的職業,除魔衛道,是我畢生的夢想,是我和何陰陽從小就樹立起得人生目標,雖然這個目標在大多數人看來是不可理喻的,是荒唐無稽的,甚至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所擁有的正確人生觀。
在大學生滿地走的年代,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在少數,但其中又有多少人是披着高等教育的流氓?
站的角度不一樣,看到的事物也不同。我從來都沒認爲自己是錯的,即便是幾度出生入死,依然無法改變我對陰陽先生這一職業的追求。
我在乎的並非是那些與衆不同的特殊能力,我一直在意的是我看到了什麼,這些年,我看到的是在生與死之間徘徊的孤膽冤魂和在陰與陽之間躊躇不定的紅白喜事。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世人不羈放蕩,多數人可深知人世間的人情冷暖,可是又有誰曉得那些在鬼道徘徊的人們無助的眼神,和不得解脫的痛楚?
恩怨情仇的人太多,懂得是非的人太少,這就比如紅眼淚和藍眼淚的故事。
對於爺爺,我心裡是愧疚的,但我不後悔,既然選擇了自己的道路,便會繼續走下去,雖然我不知道大伯的死,與天書到底有什麼關係,但自從踏進這道門裡,我便已經感受到了命運的昭示,它就懸在我的頭上,讓我別無選擇。
……
北方的汽笛聲到達了終點,我輕鬆地跳下火車,回到了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省城的空氣依然這般的渾濁而沉重,卻有着讓我無法割捨的感覺。
也許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呆的太久,就會被那座城市所感染,被深深地烙上它的印記。在這裡也同樣是有一種說法:不管是來自哪裡的人,只要在S呆滿了3年,那就都算是省城人。
算算到今天,我也差不多算是S的人了,我不會爲了它而哭泣,但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我至少可以爲它流淚。
“汪汪!”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地狗叫聲傳到了我的耳朵裡,在這般喧鬧的火車站能夠大搖大擺帶狗接站的,除了何陰陽和大黃,就再也找不出第二對奇葩了。
“冬哥!你不說就回去幾天嗎,怎麼一走就是半個月,要不給你打電話,還都以爲你回家生孩子去了呢,正打算拉人喝喜酒呢!”何陰陽這小子笑眯眯地捶了我一拳。
這小子,這兩年越發的油嘴滑舌了。
我笑罵道:“滾你大爺!你小子要是賤話少點,興許病就好了!”
“我沒病!”他氣鼓鼓地道。
我不禁笑了笑,從醫學角度而言他確實沒病,大二的時候我帶他到天橋醫院掛號了,一切檢查結果顯示,並沒有什麼毛病,醫生說多半是心理問題。
然後,然後我就笑了…
“汪汪!醫生說他心理變態!”大黃唯恐天下不亂,氣得何陰陽牙根直癢癢。
“你不是說要去投胎了嗎,我還以爲回來見不到你這條死狗了!”我對大黃道。
“汪!陰差說讓我在等等,現在奈何橋快擠爆了,我去到了還不得被踩扁?更何況,我還沒吃夠羊肉泡饃呢!”
聽它這麼說,我不禁嘿嘿笑了笑,恐怕後一個纔是它真正的理由吧。
“對了冬哥,你家老爺子沒事吧?”何陰陽把大黃踢到了一邊對我道。
我勉強笑了笑,“老爺子還好,就是丟了一條胳膊…”
“啥?這麼嚴重?咋整的?”
在回去的路上,我把村裡發生的事都跟何陰陽說了,包括常仙的事。
聽完之後何陰陽嘆了口氣道:“許久沒回山裡了,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那麼多的事,若不是我爺爺非要我去殯儀館學習,這次我也跟你回去了!”
這兩年,何大先生可了不得,藉着香港的投資,硬是成了省城殯儀館的大股東,可算是成了真正的大老闆了。
“對了冬哥,這次回去看到小妖兒了嗎?”何陰陽雙目放光道。
我不禁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沒…”
已經兩年多沒見到小妖兒了,不知道她是閉關修煉了,還是故意躲着我,有時候想想就覺得煩悶,也許我這個老處男心裡還真有點癡心妄想吧。
“我可告訴你!小妖兒你就甭想了,等你啥時候病好了,再來跟東哥爭一爭。”我笑罵道。
何陰陽撓了撓頭,“東哥,你想哪去了,我哪敢對小妖兒有非分之想啊,再說了,我有女朋友了!”
“啥?”我不禁睜大了眼睛,“你處對象了?誰啊?”
我頓時有點感到意外,這小子身邊的女人是不少,但這兩年從來沒聽他認真的說過要談戀愛。
“快說啊!到底跟誰?我見沒見過?”我追問。
何陰陽老臉頓時紅了起來,丫的竟然還會害羞,點了點頭道:“你見過!”
“誰啊?”我睜大了眼睛。
他突然什麼神秘地笑了笑,“等會你就知道了!”
…
何陰陽在學校對面的小菜館給我接風,說是接風不過是爲了給我介紹他女朋友罷了。
我們被服務員領到了靠窗的座子,此刻早已經有個女孩兒等在了座位上。
這個女孩長長地頭髮,柳葉眉,尖下巴,長得十分討喜,臉上有一點特別引人注意,就是鼻頭微微有些泛紅,顯得十分俏皮。
她是誰啊?何陰陽說我見過,而且我確實感覺挺面熟,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見過?
那女孩笑盈盈地看着我們走來,待到近前,突然朝我微微點了點頭道:“好久不見!”
我尷尬地笑了笑,只是報以微笑,我確實想不起她到底是誰了。
“冬哥,我給隆重地介紹介紹!”何陰陽美滋滋地跑到妹子身邊,抱着人家的肩膀道:“這是我的女朋友,張小雅!”
“哦哦!小雅,你好你好!”我輕輕地跟兄弟媳婦握了握,再看何陰陽,讓我有點小小的羨慕。
何陰陽看我臉上是始終有些茫然,大概是看出我心裡沒對上號,連忙解釋道:“冬哥!你還記不記得天橋醫院裡那個小護士?”
啊!
我使勁拍了拍腦門,我頓時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當初拿着笤帚疙瘩追打我們的那個小護士嘛!
我頓時有點暈暈地感覺!什麼時候他倆搞到一塊去了?
張小雅笑了笑瞥了何陰陽一眼道:“他總去我們醫院體檢,經過幾次接觸我發現他人還不錯,就打算給他一次機會考驗考驗他!”
看着兩人甜蜜地笑容,我不禁感到好氣又好笑,緣分這事,還真是沒法說,這小護士原本是對我倆恨之入骨,沒想到現在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看着兩人柔情蜜意,我和大黃只能在一旁乾瞪眼,老子還一直單着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月老拿着我的紅線織毛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