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瑾陪花吟用完晚膳後,並未歇在她那兒,關於金陳聯盟攻打周國之事,他需得冷靜的思考一番,不受任何人干擾,雖然他心裡也清楚,若是周金開戰,他和花吟之間定然會有矛盾,但是他除了是她的男人,更是大金的帝王,他永遠都不會忘,他的野心是天下霸業。只是大金如今到底適不適宜開戰,他需得冷靜的思量一二。
卻說他尚未離開甘泉宮呢,大海悄無聲息的進來,附在他耳邊耳語了一番,耶律瑾面色微沉,轉而看向花吟時又展了笑,摟着她又與她耳鬢廝磨了一番,花吟心知他有事,但他不提,她自不會多問,大金國纔剛經歷慧嫺王后當權,耶律一族對女人干涉朝政之事敏感之極,耶律瑾尤甚。
不一刻,二人話別,臨行時,他說:“我還有事,今夜就不歇在這了,你乖乖的,明兒我再來看你,這些日子你就別亂跑了,你無聊,我將你的醫書和醫箱都給你送來了,你專心編纂你的《醫典》便是,若是思念家人,待我這段時日忙完了親自陪你出宮。”
花吟毫無異議,送了他到門口,心裡卻是捨不得的。
耶律瑾走了幾步,突然回頭,說:“你捨不得我走?”
花吟不料他會突然這般說,吃了一驚。
耶律瑾神色怪異,說不上來是好還是不好,只搖着頭走了。
花吟站了會,恍然想起,或許是蠱蟲的作用?
且說耶律瑾出了甘泉宮,回頭問大海,“大長公主在哪?”
大海道:“已經出了宮了,不過又被奴才給追回來了,安置在添香閣呢。”
耶律瑾默了默,想到大海之前的言語,“烏露大長公主未經傳召急匆匆進宮面見了太后,沒多久太后就派了人喬裝改扮出了宮。”
耶律瑾在太后身邊安插眼線,並不是說他對母親有任何地方不信任,他只是想保護她罷了,畢竟母親年歲大了,也怕爲人所利用。
上次狩獵場叛變的事,烏露尚未洗脫嫌疑呢,沒成想她這麼快就按耐不住了。
耶律瑾不悅,徑自朝添香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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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露是馬不停蹄趕到了王宮,如今晚膳時間早就過了,她一口米水未進,整個人因爲飢餓煩躁的不行,正砸着門怒斥奴才,耶律瑾龍行虎步過了來,殿門大開,烏露登時就嚇的沒聲了。
耶律瑾直接走向上首落座,烏露怔了片刻,這纔想起來行禮跪拜。
“長公主,您不在法華寺靜心禮佛,這急匆匆的又跑來宮內,到底所爲何事?”他慢條斯理的說,但每一個字卻又透着讓人徹骨的寒意。
烏露現在對耶律瑾怕的不行,口內道:“陛下說的哪裡話啊,咱們好歹一家人,我就是想念太后了,想來就來了,也沒多想。”
“想來就來?大長公主可真將王宮當成你府上來去自如啊!”
烏露嚇的整個身子一顫,冷汗涔涔,忙放低了姿態,“陛下言重了,烏露畢竟是嫁出去的姑娘,哪敢造次!”若擱以往烏露是絕不會說這種話的,耶律一姓代表着榮耀和地位,她怎肯承認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
耶律瑾突然聲色俱厲道:“那你還不說?你之前在太后跟前到底搬弄了什麼是非?太后竟連夜派人出了城!”
烏露經這一嚇反什麼都不敢說了,支支吾吾道:“真……真沒……”
“嗯,那好,”耶律瑾笑了,那笑意瘮人,“長公主看來是記性不大好了,那就只得委屈你在此多待幾日了,想必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不着急。”
烏露當即就嚇癱了,忙顛三倒四的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全說了出來,這次她倒學乖了,不敢有半句揣度之言,起先耶律瑾聽她言辭混亂還沒大明白,後來越聽越心驚,待烏露將她所看到和從大和尚那打聽到的都說了出來後,耶律瑾面色暗沉的簡直不能看,他厲聲呵斥,“一個夭折的嬰孩而已,你這麼神色匆匆的跑來告訴太后,到底是何居心?”
烏露只管發抖,不敢辯駁一句。
耶律瑾大步過來,一腳踹她身上,“說!”
烏露哎呦一聲,摔趴在地上,疼的眼淚都出來了,脾氣也跟着上來了,卻咬牙忍着,憤憤道:“陛下若想知道,直接押了那家人親審就是了,衝我發什麼脾氣呢!”
耶律瑾鳳眸如刀,咬牙切齒道:“若是叫孤知道是你使的什麼手段,孤定然會割了你的舌頭,以儆效尤!”言畢火氣沖沖的出了添香閣。
他邊走邊說:“叫六葉去一趟法華寺,抄近路!”隨即直接朝甘泉宮而去,半途中,又頓住步子,想了又想折身往宮內的玉華池走去,聲音竟莫名的疲累不堪,“太后的人若是回來,截住他們,告訴他們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要多說。”
寒冬風涼刺骨,他尤自不覺,心內一個聲音在叫囂着,“怎麼可能!不可能!”但他素來心思縝密,即使不願多想,仍舊止不住的去回憶那段時候的光景,小半年前,她回過拓跋府住過一段時日,後來有一個多月尋了各樣藉口不讓他碰,再往前,她身子也不怎麼好的樣子,也是各種推拒不願侍寢,也是那段時間倆人還鬧了矛盾,他除了她對旁的女人總缺少了點興致,直弄憋的自己急火攻心,還胡思亂想了許多,只道她眼裡只有醫書著作,從不將他放在心上,還吃了老大一罈悶醋……
耶律瑾越想越頭疼,總覺得這是烏露搞的陰謀詭計。
他就這樣在玉華池旁的亭子內也不知呆坐了多久,身上都覆了一層薄雪,人都跟着寒透了,六葉纔在黑夜中現了身。
耶律瑾覺得自己該是想多了,問,“到底怎麼回事?”
六葉道:“卑職查過了,去年八月十一號,花家大少奶奶確實送了一具不足月便早產的嬰孩屍骨到法華寺,捐了一大筆的香油錢,要求葬那裡,並要大和尚做了法事,此後花大奶奶每月初一十五都會過去祭拜,且行色匆匆。”
“除了她還有誰去過?”
“沒有了,只除了今日花夫人連同花勇夫婦三人一起,非要起走那孩子的墳,只是因爲時辰不好,被廟裡的和尚給勸住了。”
“還有呢?”
六葉遲疑片刻,方道:“奴才唯恐有人作假欺瞞,趁四下無人,斗膽刨了那孩子的小墳,因爲是嬰靈,墳柩狹小,埋的也淺,奴才刨的倒也容易,確實發現了一具小小的屍骨,已經只剩骸骨了,看樣子確實只有胎齡四個多月的樣子。”六葉辦事素來牢靠周全,想人所不想,有時行事敢冒天下之大不違,這也是耶律瑾看中他的一點。
耶律瑾不由的心頭一緊,眉頭蹙成了鋒利的“川”字。
六葉亦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耶律瑾瞧見,冷聲道:“繼續說!”
六葉想了又想,從袖子內掏出一物,雙手捧住,高舉過頭,道:“陛下請看。”
耶律瑾說:“呈上來。”
六葉膝行上前。
耶律瑾瞧清了,表情微變,正要伸手去拿,六葉卻跟觸電似的,避開了。
耶律瑾不悅,“哪兒來的!”他曾經還疑過,以往常年掛在花吟腕間的念珠怎麼沒了?她說不小心丟了,他也沒放心上,打心底裡其實他是不喜這念珠的,往常她一坐下打坐唸經,他就有種她時刻會削髮爲尼了結塵緣的恐慌感,因此她說丟了,他很是高興,甚至爲討她歡心還佯裝替她找過,只是她看開的很,說不要了,他竟也未曾有過半分起疑。
六葉仍舊捧在手上,默了默,道:“奴才是在那嬰孩的墳柩裡找到的,因着奴才曾見陛下佩戴過,就順了出來,來的路上奴才僅用烈酒清洗過,還不大幹淨。”
此刻的耶律瑾哪還聽得下去,一把奪過那串念珠,放在眼前逐個逐個看了過去。
六葉直覺眼前有清灰飄過,微微擡了眼,但見耶律瑾捏在指間的一顆珠子已然碎成了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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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紅是在沉睡中被人帶了出來,蒙了頭臉,因爲先是被薰了迷香,一路上倒沒受到驚嚇。
及至到了目的地,被人在鼻尖擦了清目醒腦的藥露,整個人還有點呆呆傻傻的發懵。
微弱的燭光之下,耶律瑾一身玄色衣裳,臉色陰沉的如同黑夜裡走出來的修羅,他的目光先是在她的小腹處頓了一下,大概想到了她曾被自己嚇的流產過一次,語調儘量平和的開口道:“翠紅,你不要怕,深夜請你前來,只不過有些話要問你。”
翠紅傻了好一會,才終於意識到站在她面前是金國的王,忙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你起來說話。”
翠紅不應。
邊上侍候的僕婦已然雙手攙住她將她拉坐到墊了厚墊的座椅上。
“孤只有一個問題,你告訴我實話,孤便放你回去。”
大約是因爲黑夜總會無形中給人沒來由的恐懼之感,即使耶律瑾什麼也沒做,翠紅已然嚇的魂不守舍了,再聽他這一言,到底是心虛,眼淚就噗嗤噗嗤的掉了下來。
耶律瑾不管她,直言,“法華寺那個嬰孩是不是孤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