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羅帳內花吟懶懶的翻了個身,胳膊順勢一攬,抱了個空,心內莫名的也跟着一空,旋即就驚醒了。花吟心知耶律定然是早朝去了,遂慢慢坐起了身,一手按住腦門,也不知怎麼回事,頭疼的厲害,仿似要炸裂了般。
屋外侍候的宮女聽到動靜,輕喚了聲,“娘娘可是醒了?”
花吟幾不可聞的“嗯”了聲,宮女們隨即魚貫而入,攬了羅帳,端了銅盆熱水,供她洗漱。
花吟面上有些呆,一手按住太陽穴輕輕揉着,微蹙了眉頭,宮女躬身相問,“娘娘可是哪裡不舒服?”
花吟搖了搖手,思索了半天仍舊不得頭緒,只輕聲一嘆,“唉,仿似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卻怎麼也想不起了。”
宮人們除了對她的身體健康非常緊張,旁的都不甚關心的樣子,聽她這般說,也都沒吭聲,只是在花吟問了句,“我今天可以出了這甘泉宮嗎?”
管事姑姑答道:“奴婢瞧着娘娘精神頭不大好的樣子,外頭天寒地凍的,奴婢以爲娘娘爲着不叫陛下憂心,也該保重身體,這外頭暫且還是不要出去了吧。”
這些奴才都是耶律瑾親命大海挑的人,對耶律瑾唯命是從,不擅拍馬逢迎,同樣亦不擅變通。
昨兒耶律瑾雖歇在此處,但他清晨離開之時只叮囑了一句“不要吵醒她”,旁的一句也沒多說,宮人們亦不會多問。
花吟聞聽此言,心內略略惆悵,卻也沒叫她們爲難,只點頭道:“也罷,都聽你們的。”
宮人們將早膳擺好,花吟未叫她們服侍,揮揮手讓她們退下了,宮人們悉數退了出來,無人處,有倆個暗自嘀咕道:“這位娘娘確實長的好看,可也並不像外頭傳言的那樣妖冶狐媚啊!”
“是的啊,我瞧着性子也挺好的,對陛下的真心也不像是作假,只是可惜了,是個石女,生不出孩子。”
“狐媚這事都是以訛傳訛的,看來石女的傳言也當不得真。”
“就算不是石女,估計也難生出孩子,娘娘跟了陛下都多少年了,也難怪太后會着急了……”
二人正議論的歡,忽聽一聲重重的咳嗽聲,倆人一瞧是管事姑姑,俱都嚇的白了臉,嬤嬤也沒說什麼,自她們面前走過後,轉頭跟同行的大宮女說:“這倆個人此處留不得了,送到浣洗局吧。”
大宮女躬身一拜,就要退開,管事姑姑又叫住她說:“你由此藉口出去一趟,給蘭珠嬤嬤捎個口信,就說這頭大安,叫她老人家放心。”
大宮女道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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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另一頭,早朝後,德政殿內,王泰鴻遞了摺子,言,“今入冬以來,連降幾場大雪,氣溫驟降,西北部族牛羊牲口凍死過半,糧食緊缺,時有流匪作亂,滋擾生事,部族的族長們遞了幾回書信來上京了,希望陛下派兵剿了這幫匪寇。”
耶律瑾沉吟片刻道:“除卻極少數的窮兇極惡之徒,所謂流匪不過都是饑民罷了,百姓疾苦,帝王之失,西北部族本就糧食緊缺,若是再派兵去,只怕會加重百姓負擔,這樣吧,你讓猛親自過去一趟,烏丸一族在西北部頗有威信,他若過去,只需集合部族之力,能將那些流民勸降招安的就招安,若是不能,讓他見機行事,自行決斷。”
王泰鴻又言,“陛下,陳國那邊……”
“陳國?”
“陳國的使節已經在上京城待了好幾天了,陛下是要繼續晾着他們,還是另有打算?”
耶律瑾推開了案上的奏章,從裡頭抽出一紙信件,冷笑,“孤在赤鹿原斬殺了陳王最疼愛的太子,如斯血海深仇,如今他又修書與孤意欲結盟攻打周國,你說他這誠意有多少?”
“誠意麼,那就要看他爲何要攻打周國了。陳國自與我金國一戰後,元氣大傷,陳國曆來立嫡不立長,而陳王與陳王后只有一個嫡子段橫,自段橫死後,陳國衆王子彼此不服,互相傾軋□□,陳王雖看在眼裡,卻無力阻止,再加上今入冬以來,陳國也遭受了大風雪天災,國內受災民衆者衆,國內矛盾升級,陳王想出攻打周國之策,一來爲了轉移國內矛盾,二來,也想從周國掠奪物資,好度補給國內糧草空虛。況周國偏安一隅,雖然之前國內動盪,亦是大傷元氣,但不得不說鳳君默確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賢王,舉國自上而下,勤儉節約,王侯將相與百姓同衣同食,如今周國不可謂不上下一心,如若讓他們照此發展下去,又兼他們本就地理位置優越,良田肥沃,水草豐美,不出數年,勢必會再次崛起,不得不防啊。”
“防?我奪了他周國的大燕關,何谷渡兩大要塞,我不打他,他已經該燒香拜佛了,還敢惹我?”
“這就是爲何陳王能強忍下心中的仇恨,甘願與陛下結盟的原因了,陳國攻打周國並不便利,但是我金國佔據了大燕關、何谷渡,等於是打開了周國的大門,雖然他們又新建了軍事要塞,但若陛下率大軍前往,攻下那些要塞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如此長驅直入,周國兩面夾擊,國破指日可待。”
耶律瑾大笑。
王泰鴻亦大笑,又道:“陛下這是同意了?”
耶律瑾止住笑,冷靜下來,道:“此事……急不得,需從長計議。”
王泰鴻一愣,道:“陛下,如此良機,機不可失啊。”
“先生,你先前不是還說我大金積貧積弱,不宜再戰,需得休養生息?”
“此話不假,但如今貧弱的不僅是我大金,放眼看去,周國,陳國,亦然。而那些周邊小國,更不足爲懼。陛下圖謀的是天下霸業,不若先假意與陳國結盟,掃平周國,再謀陳國。”
“這……”
“陛下,”王泰鴻上前一步,道:“先師曾教誨弟子,這天下,若想四海歸一,不若一鼓作氣先摧毀一切再重建。如若邊建邊打,瞻前顧後,不僅耗費時日,精力,終,精疲力竭之下,不得一統天下。”
耶律瑾看着他,良久不語。
王泰鴻亦看着他,半晌過去,耶律瑾一嘆,尚未開口,王泰鴻亦是一嘆,道:“陛下如此猶豫不決,可是因爲花大夫?”
耶律瑾擰眉,算是默認了。
王泰鴻勸道:“自古女子出嫁從夫,花大夫是陛下的人,理應爲陛下着想,爲金國百姓着想,陛下是想封其爲後的,那花大夫也該有母儀天下的胸襟,若是隻因一己之私,阻礙陛下一統天下,那……”
“她若是僅僅只爲一己之私,那孤倒沒什麼可猶豫的了,她所望所盼,不過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花大夫心善,可花大夫畢竟是女人,女人嘛,都害怕打打殺殺的,但女人亦好騙好哄,只要讓一切都成定局,娘娘自會接受。”
耶律瑾淡扯了個微笑,道:“孤答應過她,此生都會對她坦誠以待。”
王泰鴻還想再說,耶律瑾揮手示意,道:“你不用說了,你說的孤都明白,容孤再想一想。”隨即提筆寫了道聖旨給王泰鴻,讓他親自帶給烏丸猛。
王泰鴻難掩臉上的失望之情,跪了安。
王泰鴻走後不久,耶律瑾在德政殿再也待不下去,徒步出了大殿,外頭大雪漫天,耶律瑾先是去太后那坐了會,太后冷眼瞧着,見他面有憂色,仿似有心事,忍不住道:“昨兒不是歇在甘泉宮麼?怎麼,小倆口還沒化開心結?”
耶律瑾怔了下,道:“誰那麼嘴碎,什麼話都往您這兒傳,”話雖這麼說,卻沒有怒氣。
太后笑了,道:“您是帝王,您寵幸了誰,宮裡的女官可都是要記檔的。”
耶律瑾頗不認可的嘀咕了句,“孤又不是亂來的人,有什麼好記的。”
太后半真半假道:“現下哀家倒情願你偶爾亂來一二次。”
耶律瑾心知母親在意子嗣之事,打岔道:“前兒聽說母親身上有些不爽利?”
太后道:“是啊,打發了人去找滿滿,想叫她來給我看看,你不是派了人裡三層外三層將個甘泉宮圍的嚴嚴實實?連哀家的面子也不給!哀家知道你們小倆口是有真感情的,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要死要活,可這畢竟是帝王之家,不是尋常百姓,有些個情緒摔鍋砸碗,這怒氣也就過去了,帝王之怒,要是控制不住,是會死人的……”
耶律瑾一愣。
太后又道:“當孃的只是想勸勸你,凡事要冷靜,權利有多大,就能製造多大的傷害,你要學會控制自己的脾氣,莫要做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
耶律瑾默了默,誠心懺悔道:“母親教訓的是。”
太后嘆了口氣,又道:“有句話,說來可能又要惹你不高興,但我是你娘,我不說,旁人就更不敢說了。滿滿若是子嗣難爲,我們是尋常人家也就罷了,儘可再等等,倘或實在不行,你再納妾或過繼宗親都無妨,但咱們畢竟是帝王家,帝王子嗣關乎江山社稷……”
,耶律瑾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尚未說話,太后一眼瞧見,指着他,道:“你看,你看,我才說了兩句,你就這表情了,孃的話就這樣不中聽?”
耶律瑾說:“關乎子嗣一事,娘又怎知是滿滿的問題,指不定是孩兒的問題也難說。”
太后面上顏色變了變,大聲斥責道:“胡言亂語!”罵過這句,心思一轉,反壓低聲音,一臉憂慮道:“你這話不會是真的吧?”
耶律瑾心裡也確實考慮過這可能性,雖然花吟曾再三和他保證過他沒問題,但一直沒有孩子不由得他不多想,他是多麼渴望有自己的孩子啊,延續他的血脈,和他有相似的眉眼,喚他父王,將來還要繼承他的帝位,帶領大金的百姓走向繁榮巔峰。每想到此處,耶律瑾都有種熱血沸騰之感,可冷靜下來,又止不住的無盡淒涼。
都說孩子是緣分,或許這一世,他註定在子嗣上無緣。
雖覺遺憾,倒不覺因爲缺了這一樣就活不成了,畢竟他如今的生活與他原本以爲的已經得到的太多了,只是有些對不起花吟了,她那樣善良美好的女子,定然也希望有自己的子嗣吧?
耶律瑾帶着這樣憂鬱愧疚的心情不知不覺走到了甘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