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端着燭臺站在桌邊看南宮瑾揉麪,心中止不住的犯嘀咕,暗道這老天爺造人還真是神奇,就說這南宮瑾吧,多面冷心硬的一個人啊,若不是與他熟稔如親兄弟任誰會想到他擅長廚藝?分明一雙殺人手卻能做出讓人脣齒留香的美味。再說她自己,生就一副機靈相,一雙小手看上去尤其的巧,卻偏偏針線拿不得,廚房下不得。就因這,她上一世嫁入烈親王府後可沒少被王妃婆婆奚落,是啊,身爲女子,不能出外營生,在這男權社會若想安身立命,求榮華求富貴只能仰仗男人,在家靠父兄,出嫁靠丈夫,夫死靠兒子。不會縫補烹飪,她拿什麼來照料身邊的男人?即便精通琴棋書畫舞技又如何?在家爲姑娘時可添光彩增,說到底也不過是待價而沽以期覓個好婆家,將來嫁爲人婦,再怎樣能耐,也繞不過柴米油鹽醬醋茶,若是生了孩子,婦人間比較的也只會丈夫的官職功勳誰生的兒子多,又有誰還會在意誰比誰多彈幾首曲子,多吟幾首詩?
花吟想到這兒禁不住自嘲一笑,卻不知南宮瑾冷眼旁觀了好一會,終是忍不住擡手朝她臉上輕拍了把,“發什麼呆呢?”
花吟冷不丁被拍了一臉的麪灰,面上卻仍舊犯傻,只瞪大了眼看他。
南宮瑾最是受不了她這無辜的眼神,怔了下,別過臉,又抓了把麪灰朝她臉上撒了去。
這下花吟徹底被撒了個滿頭滿臉,嗆咳了幾聲,探手朝桌子上擼了點麪灰就要朝南宮瑾撒去,卻見他板着一張臉,冷嗤了聲,“你敢?”
花吟頓時就慫了,又觸及方纔所想之事,不禁嘆了口氣,面容愁苦。
“好好的,又嘆什麼氣?”
“我在嘆女兒家可憐啊,即便生的再伶俐聰慧又如何,終究繞不過嫁人生子,白白糟踐了一世,不明不白了一生。”
“日月陰陽,男婚女嫁,人之大倫,照你的意思,女兒家不嫁人,就能活的清楚明白,活的肆意張揚?”
“倒也不是,我只是可憐姑娘家的命運都系在男人身上,自己做不得主,可憐可嘆啦!”
“那你以爲男子就能活的自由自在,無法無天?還不照樣受制於禮教規矩,父母之命,這世上又有誰能活的真正的自由瀟灑?”
“那至少男子要比女子自由多了吧?你別和我辯,說什麼女子不如男,我看當今世上,聰慧大智的女子多了去了,只是受制於禮教,空有一副好本事卻無用武之地。憑什麼男人就可封官拜相,女子就只能縫衣做飯,難道就不能倒過來?”
南宮瑾看了她好一會,“嗤”的一聲從齒縫笑了出來,道:“你也是男子吧?怎麼好端端的爲女子抱不平起來了?”
“我……”花吟語塞,恍然意識到自己言語不妥,一時無言以對,只咬住脣,眼珠子亂轉。
“若說是旁人和你說了點什麼,一時惹得你有感而發倒也解釋的通,可是你才從鳳君默那回來,要說他那樣規矩守禮的人和你說出這番有違天理倫常的話我是一千萬個不信的,”南宮瑾說着話將手中揉好的麪糰往桌上一扔,“怎麼?聽你這意思,是拐着彎兒的告訴我,你邊上乾等着無聊,想幫忙下廚做飯?”
花吟本也就天馬行空的亂想,沒成想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頓時就愁雲慘淡,恨不得咬斷舌頭了。
“這,這,難度太大,我不會。”
花吟久居相府,她擅長哪些,不會哪些,南宮瑾瞭如指掌,此刻也不是真的想爲難她,畢竟他也餓得受不住了,只見他呵呵一笑,“你呀,你呀,可不就成了嘴裡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了。下回記住了,大放厥詞的時候也該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到,別信口開河後反被人甩了耳光,丟不丟人?”言畢,只見他將切好的麪糰揉成一條,拿在手中一抖,變換出數根,再一抖,又多了一倍。
花吟看的咂舌不已,“若不是與大哥相熟,又有誰會想到堂堂丞相公子竟然有一手好廚藝。”
南宮瑾今日心情頗好,話也不由的多了起來,聞言,口不過心,“我會的東西,比你想的可要多。”
“哦?難不成你漿洗縫補都會?”
“雖不精卻也會,我娘沒了一條胳膊,做事極其不便,可那些人分配給她的活計卻不會少,若是做不完便要捱打受餓,我自然要替我娘分擔,我娘說這世上沒有咽不下的苦,也沒有學不會的事,只看你願不願意,”他說這話時,聲音有些悠遠,及至他說完,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轉眸看向花吟的臉,卻見她只是怔怔發呆,並未發問,南宮瑾隱隱沉下臉,不動聲色。
花吟心思敏銳,早在南宮瑾起了個頭就知道他一時大意說漏了嘴,本想打岔矇混過去,偏又想,既然是他自己開了頭,不若順他的話說下去,雖然現而今他二人以兄弟相稱,南宮也着實待她不錯,但她要的不僅僅是親密的關係,她是醫者,她來南宮瑾身邊,本就是爲他治病的,不僅是身上的病,更是心上的病。他一日不對她敞開心扉,她就一日無法治他的心病。
“所以……”花吟輕聲一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所以?”南宮瑾看着她,聲音低沉。
“我明白了,”花吟直直的看向他,眸色純淨,透着哀傷,“您之所以十歲後纔到宰相大人身邊,是因爲您和夫人曾經落入金人手中,爲他們奴隸、驅使,甚至,那烙印……”
花吟雖雙目灼灼的看着南宮瑾的臉,眼角的餘光卻也掃到他握着麪條的手青筋暴突,頓時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面上表情不變,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繼續說道:“以前我看到您後背的烙印,雖有很多疑問,但也知道不當問者不該問,如今我已知曉緣故,本不該再提此事揭你傷疤,但你我既然互認彼此爲異性兄弟,大哥當信我。”
南宮瑾眸色變了變,本想就此轉了話題,但瞅着手中的麪條,心思一轉,又想到了他處,反用力捏住花吟的手腕,也不管那麪條悉數落在了地上沾滿了灰塵,冷聲道:“你既如此聰穎剔透,在我相府居住日久,理當看出些許不尋常,說說看,你都看到了些什麼?猜到了些什麼?”
花吟拿不準南宮瑾想聽她說什麼,只一雙大眼藏了猶疑故作驚惶不安的看着他。
南宮瑾被她看的心煩不已,丟開她的手,背過身子去,說道:“我倒是疏忽了,你久居金周邊界,怎不知金人習俗,金人過壽喜食壽麪,皆由最親近的人烹製,我南宮家亦是此習俗,你卻從來問也不問。”他後面的話倒說的有些咬牙切齒了。
“我只知南宮一家待我如親人,我亦視你們如親人,其他的,不該我知道的我便不多想,不該我多問的我便不多問,不管你們的身份來歷,不管你們將來要做何事,我只是個醫者,救死扶傷是爲天職,其他都與我無關。”
良久,南宮瑾冷笑一聲,轉過身,道:“平生我最恨聰明人,聰明過頭了大都該死。”他說完這話突然挨近她,輕聲道:“既然你已知道我太多秘密,那麼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我……是金人。”
花吟張了張嘴,她是萬萬沒想到南宮瑾會突然告訴她這件事,因爲她早就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因此反而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來回應這個秘密了。
好在南宮瑾並未在此事上糾纏,而是將地上的面撿起,道了句,“可惜了,”又丟開,將桌上的面揉搓好。
一直無話,乃至將面做好。這一頓面是合着豬骨湯做的,因此鮮香四溢,花吟本有些猶豫,她雖心中有佛,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戒,連她自己都羞愧再談出家之事了。
倒是南宮瑾捏着她的肩膀說:“你太瘦了,還是多吃點葷腥,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再這般下去,可就長不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二人撈了面,也未出去擺席,就着廚房的燭火就直接吃了,南宮瑾從櫥櫃裡摸出半罈子燒酒,看樣子倒像是哪個下人喝剩下的。他也不在意,倒了一小碗放在花吟面前,又倒了一大碗放在自己面前,也不說話,抄起碗,一飲而盡。
花吟不知何意,拿起碗就要陪飲,卻被南宮瑾一手攔下,“你有傷,不宜飲酒。”
“那大哥……”花吟看着碗裡的酒,真是鬧不明白了,明明是他給斟的,又不讓喝?
“今日心情舒暢,想喝兩杯,你陪着我就好,酒太烈,你喝不來。”
花吟笑了笑,放下碗,低頭吃麪。
南宮瑾又給自己斟滿一大碗,花吟早就腹中空空,此刻更是狼吞虎嚥,一面吃,嘴裡還含糊不清的說着,“大哥真是好手藝,將來誰要是嫁了你,可真是天大的福氣。”
南宮瑾冷笑一下,沒做聲。
花吟卻不打算放棄這個話題,繼續道:“大哥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我?”南宮瑾頓了下,蹙了眉頭,或許是酒精的作用,人也放鬆了警惕,只聽他緩緩說道:“相貌不重要,家世不重要,聰明與否……也不重要。”
這算什麼回答?花吟扁了扁嘴。
“我也不管她善與惡,只要一點……”
花吟忙豎起了耳朵。
“我要她滿心滿眼都是我,也只能是我。我生,她爲我生,我死,她爲我死。”他說完一笑,那笑容滿是諷刺,似乎這話連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花吟聞言衝口而出,“所以大哥視素錦爲紅顏知己,大哥喜歡素錦。”
南宮瑾一愣,眉頭拎了片刻又鬆開,“素錦是個好女人,但不是我想要的女人。”言畢笑着伸手朝花吟的腦袋揉了揉,語帶譏誚,“怎麼好端端的說起女人來了?噢,小子長大了,有了喜歡的女人了?說來聽聽,哪家的姑娘,大哥給你做主了。”
花吟到口的面差點噴出來,“大哥,你想哪兒去了?我沒喜歡誰。”
“是那孫家鋪子掌櫃的侄女叫翠綠的那個?還是善堂樑家的那個潑辣小姐?要不就是那位同樣潑辣的朱小姐,還是杏花街那些個鶯鶯燕燕中的誰和誰?”
“大哥,莫要拿我尋開心。”花吟心急,推搡了南宮瑾一把,南宮伸手去擋,觸到她的腹部,心思一轉,兩指一探,就從她的懷裡將那物件給取了出來。
“什麼寶貝,我倒要看看。”南宮瑾笑說着將那黃綢緞包裹的東西拿到眼前。
花吟大驚失色,搶奪不及,南宮已將那黃綢緞抖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