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腦子昏沉,身子很熱,她覺得自己似被什麼東西箍住了,動彈不得,又難受,又悶熱。於是她伸出手先是推了一下,推不動,心下便有些惱,撩起爪子揚手就抓了一把,繼而頭頂“噝”了一聲,爪子就被拍掉了。
花吟一懵,驚醒了。
南宮瑾也醒了。
只是現下這種情況,倆人摟着睡在一處,蓋着同一牀被子……
花吟便想,他一定是醒了,那我就裝睡好了,讓他先起來,等他走了,我再睡到日上三竿,只當是宿醉不省人事,這事就當不知道好了。雖然她也確信以南宮現在的身體對她做不來什麼,可是,男人畢竟是男人,她一個女孩子家心裡那道坎是過不去的,索性自欺欺人好了。
豈料,南宮瑾與她想的分毫不差。也是盤算着,讓她先起,自己裝睡。
昔年他犯病,二人也曾同榻而眠互相取暖過,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心境變了,則入眼的一切都變了。況,昨晚的事,南宮瑾是人醉心不醉,他確實是衝動的差點吻了她,令他無法接受的是,他居然對一個男人動了心思,心裡雖有綿軟的甜意但更多是惱羞成怒,他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嗎?因爲身體的功能不全無法對女子施以恩愛,竟淪落到對一個男子有了渴望?羞辱、惱恨,鬱悶,很快佔據了他全部的心神……
若要斬斷這些情緒也很簡單,殺了眼前人就是了,那麼所有的煩惱糾結也都會隨之煙消雲散,可讓他感到愁苦的是,他根本下不去手。是的,經歷了上一回,他現在發現連動這種心思,都覺得痛苦難當。
捨不得,又無法接受這種感情……也不盡然,經歷過千苦萬難的他並不是那種放不開的人,就像他自己所說的,上天已負他太多,他不會再虧了他自己。因此他更願意自己活的隨心所欲一些,接受花吟對他的好,享受她的好也樂在其中。而之前與他來說享受旁人對自己的好相當的困難,因爲他生性多疑,他總在懷疑那些對他好的人是否在謀劃着要加害於他,因此即使接受旁人對他的好了,他也相當疲累,因爲要精神緊繃着防備着。但花吟不一樣,他打心眼裡接受了。
可是如今讓他接受不了的是,他居然對她的身體產生了渴望,是的,發自內心的希望親近她,激烈的,喜悅的,焦灼着,渴望一個發泄口。他不知道所謂的男性衝動是否就是這個樣子,因爲自他長成人以來,他就沒體驗過那種感覺。他也會遺、精,但不會有快感,因爲每一次的遺、精都是在無聲的羞辱着他連一個男人最起碼的尊嚴都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二人都在等着對方先起身,自己裝睡,奈何想到了一處,竟走向了尷尬的境地,越尷尬越不知到底該怎麼做了。緊抱着,呼吸纏繞在一處,意識卻清明無比。汗,溼了後脊。
最終,花吟先認輸了。
再沒個人先打破這份尷尬,難不成真要相擁到日上三竿?到時候真叫說不清了。
花吟動了動,從他懷裡縮了出來,而後輕手輕腳的下牀。
南宮瑾眉毛都沒動一下,挺的一副好屍。
花吟穿好鞋襪,回頭偷瞧了南宮瑾一眼,見他右邊臉一條長長的血痕,白玉般的臉,這條抓痕尤其的明顯,她略一沉吟就反應了過來,嚇的心臟漏跳一拍,擡步就要逃命,忽聽得外間烏丸猛沉聲喊,“主子,拉扎木求見。”
一聲過去,沒有應聲。烏丸猛又揚高聲音說了第二遍,第三遍……
這下連南宮瑾想裝睡都裝不下去了,只得低低的應了聲。心內卻恨不得將這壞事的東西拖出去暴曬鞭屍一萬遍。
而後便是牀板晃動了聲,南宮瑾一掀被子坐了起來。
昨日二人都喝的迷糊,上牀也只隨便將鞋子踢了,外衫扯了,因是冬天,裡面倒還是厚衣裳裹了一層又一層,雖然凌亂,卻不至讓人覺得難堪。
花吟本想打個哈哈,奈何南宮瑾並未看她,面上烏雲密佈。花吟頓了頓,不敢招惹他,一甩頭,腳底抹油,跑了。
屋外,除了烏丸猛還站着另一個人,也是彪悍身材,雙目炯炯有神,二人看花吟的眼神都很怪,尤其是烏丸猛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花吟立刻就反應了過來,羞得面紅耳赤,急辯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裡頭南宮瑾已經不緊不慢的出聲了,“進來。”
二人與她錯身而過,花吟張了張嘴,最終羞憤欲死的拽了拽頭髮漫無目的在別院內亂逛起來。正走着,突地,腦中精光一閃,昨夜她半夢半醒間,南宮仿似將自己推到了……他的臉確確實實靠過來了……
花吟想到這兒,只覺得一道驚雷劈過,頭髮都豎起來了。
不對,不對……
花吟焦躁的團團轉,踩出一圈又一圈的腳印。
他是靠過來了不假……
是了,他最後是用手擋在了他倆中間,他的脣最後是落在了他自己的手背上!
這?
什麼意思?
花吟傻了半天,而後一拳擊在自己的另一隻手掌心中,眼睛都直了,暗道:完了,這不會是他看上了男裝的自己了吧?
怎麼會這樣?!
花吟覺得簡直難以置信,天理不容,晴天霹靂啊!細回想,上一世自己與他狼狽爲奸,也是極爲熟悉的,有段時間甚至還朝夕相處過,那會兒他都沒瞧上自己,現在居然看上自己了,
這……怎麼想都覺得另有蹊蹺啊……
難道說……南宮因爲男性功能有礙,已經不喜歡女人了,開始喜歡男人了?
&&
受了強烈刺激的花吟當日既沒去相府也沒回花府,她覺得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無法直視南宮瑾了,她必須要找個地方好好冷靜冷靜,而這個地方,最好的去處,當然就只有她師傅了緣大師待的月華庵了。
消息傳到花府的時候,花容氏倒是愣了好一會,嘀咕道:“眼看着再過幾天就年關了,怎麼想起來去廟裡了?也好,也好,在那待着總好過在相府叫我放心。”
大媳婦翠紅不解其意,笑說道:“母親這話說的我不明白,難道大妹妹在相府裡有蘭珠嬤嬤照料還比不得在廟裡來的妥帖周到?”
花容氏輕聲一嘆,扯開話題道:“西嶺呢?”
“叫二叔給帶出去了,據說最近結交了幾個明春一同考武舉的武生,沒事就聚在一起比劃拳腳。”
“西嶺是個有出息的。”
“可不是,我看他身手了得,父親常贊他有雄才大略,是個將才。人又老實本分,就連不悔妹子都贊他沒有一般公子哥兒的花花腸子。想來,大妹妹是個極有福氣的人。”
花容氏都不願再提花吟的事了,此刻聽了這話,面上又現了愁色。
翠紅看了出來,說:“娘,我這也不是在勸你,連了緣大師都說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大妹妹是個善心人,積善行德定然福澤深厚,娘你憂思過濾白白傷了神也於事無補啊,還不若聽天由命,順其自然。大妹妹是個聰明人,做事自有分寸。”
“你也是做孃的人了,也該明白爲孃的心啊,我這一日不將她拴在我身邊我就一日不踏實啊,她小的時候性子驕縱,凡事都要跟人爭個高下,我憂。如今倒沒了爭搶的心了,可整日的拋頭露面,也沒個女兒家的顧忌,我更憂啊。她年歲也不小了,過了年就及荊了。我怎能再由着那麼大的女兒在男人堆裡……”後面的話花容氏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又說:“就算我不說什麼,她父兄也不苛責,可她總歸是許了人家的人,那遲早是老鄭家的媳婦,我怎麼着也得對得起人家不是?”
“我看西嶺是個心大的,也沒說大妹妹任何不是啊。”
“那不是他心大,是他還沒長大,男女之事上尚且不通,這世上有幾個男人受的了自己的妻子在外拋頭露面,甚至看個病也沒個忌諱,無論男女……我上回還聽說她給人看……看……看男人那毛病……唉……家門不幸啊!”
卻說花吟在月華庵也就待了兩三日,眼看着後日就是年三十了,花吟有些猶豫,到底是去相府陪南宮金氏他們過年呢,還是回家和家裡人過呢?
如實按照她之前的打算,肯定要先去陪陪南宮金氏他們的,畢竟丞相才走,還在熱孝期,這一年肯定過的淒涼傷情,不管怎麼說,多一個人也多一份熱鬧不是。但是如今,她心裡的那股彆扭勁還沒過去,若是南宮瑾真像她所想的那樣,喜歡男人,她還真沒想好如何應對。細回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爲,的確也太那啥了點……
唉……做都做了,悔之晚矣。
又想到,乾脆回家裡去得了,家裡多好啊,父母兄弟,嫂子侄女還有鄭西嶺,大年大節的,鈴花他們肯定也都會過來,石不悔那姑娘快人快語的,也挺好玩的,只一樣,只要不與她“談情”,哪兒哪兒都好。
算了算了,想那麼多作甚,自己到這都兩三天了,南宮瑾他們是知道她來這兒的,畢竟送她過來的還是無蹤他們呢。家裡那邊她也叫人送了信了,但到現在也沒見哪邊遞信過來叫她回去過年啊。
看來啊,自以爲是的重要,只是她一廂情願呢!
花吟不滿的哼了哼,靠在一棵梅花樹下,翻白眼。
突然樹枝晃盪了下,一大塊積雪砸了她滿頭滿臉。
花吟“呀”的大叫一聲,指着臘梅大罵,“你這梅花怪,連你也敢欺負我,惹惱了老子,老夫砍了你做柴燒,讓你永世不得超生!”她這般說,雙手攏在袖中,笑的陰陽怪調。
未想,那臘梅竟扭捏着求饒道:“女俠饒命!小妖罪該萬死!”
花吟自認爲見多識廣,先是一愣,繼而一臉嚴肅,盯着臘梅樹,點評道:“原來是個男妖。”
她話剛說完,鳳君默再也繃不住,從藏身的松樹後走了出來,一面走來,一面笑得肚子疼。
花吟睜圓了眼,一會看看鳳君默,一會又看看臘梅樹。
鳳君默見她那呆樣,不覺又笑,“你不會當真了吧?”
“呃?”花吟咬了咬脣,唉……想她做鬼那些年,打的狸貓妖做了自己的小弟,還將一隻笑話她醜的桃花妖撓成了爛羊頭。所以說……有時候見多識廣也是一種罪啊。
“看,九頭鳥!”鳳君默突然指着她身後喊道。
大抵是鳳君默從未與她開過玩笑,花吟再一次上當,伸長了脖子看過去。
鳳君默本是笑意滿滿,卻在見到她脖頸處露出的半圈淤青時,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你竟戲弄我?”花吟回頭,嗔怪道。卻不想鳳君默不知何時竟站在了她身後,她一回頭,他的手便擡起了她的下巴,脖頸處的淤青赫然近在眼前。
花吟吃了一驚,後退一步,“世子……”
鳳君默方知失禮,收回手,面上怒氣明顯,“他下的手?”
花吟頓了頓,纔將脖子往領口內埋了埋,無所謂道:“別那麼大驚小怪嘛,小傷而已,我以前上山下水的採藥,摔着了磕着碰着了,也是常有的事,又不是嬌氣的大小姐,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
鳳君默又是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從袖筒內拽出她纏滿紗布的手,面色變了又變,眸中隱有疼惜不忍之色,半晌才說道:“都怪我。”
“好啦,”花吟抽回自己的手,“又沒怎麼樣,我可是神醫耶,一點小傷,養養就好了,你就別自責了,我這傷怨不得誰,誰叫兩隻老虎掐架,我還好死不死的往跟前湊呢,不被撓幾爪子那纔是怪事呢。吃一塹長一智,下回我可不敢再自不量力了,安啦,安啦。”
花吟一派雲淡風輕,倒真的是全無所謂了。嚴冬苦寒下,她的笑容像一抹春風,比暖陽還要燦爛。
鳳君默一瞬間有些失神,在她慢悠悠的經過他身側時,竟不由自主的自她身後抱住了她,“對不起。”嗓音暗啞。
“……”花吟的心跳停止了。
許久的靜默,
鳳君默彷彿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世子……”花吟艱難的開口。
“我知道……”鳳君默慢慢的收拾好自己不合宜的情緒,眼前的人是有婚約的,她將是別人的妻。他見過那個人,鬼使神差的還請那人喝過一回酒,雖然那人交際應酬有些木訥害羞,但一說起他感興趣的兵法武功就會滔滔不絕,神采飛揚。
來年武舉科考,他定榜上有名,鳳君默這般篤定。
他□□,不可戲。鳳君默緩緩的放了手,轉過身子,看向別處,又說了句,“對不起。”
花吟還是有些失神,未免鳳君默難堪,忙嬉皮笑臉的說:“沒事啦,沒事啦,我自己都不拿自己當姑娘了,你就別跟我拘束了,兄弟之間抱一抱也很正常。”她說這話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南宮瑾,突然一個激靈,不會南宮瑾已然發現自己是女的了吧?是嗎?
鳳君默原本是有些傷懷的,難得遇到一個心動的女孩子,卻因爲禮法只能收斂情緒,現在聽了她這般大咧咧的話,不覺莞爾,心道:是啊,這般肆意灑脫的一個姑娘,又怎能適應得了王府繁瑣的規矩呢?他是世子,當今聖上唯一的親侄子,將來被封爲親王幾乎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他以親王之尊,宗人府那些人又怎會允他娶一個五品郎中家的女兒爲正妻。她性格隨和喜樂,善良純真,但母親卻不見得喜歡這樣的性子,母親高傲,更喜愛像孫三小姐那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進退有度,矜持高貴的女子。至少吧,他將來的妻子不求爲王府增加多少榮光,但也需得和母親能處得來,以保後宅安寧。可她活的那般的隨性自在,又怎會甘願從此後失了自由?
鳳君默找了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只爲證明自己不能喜歡眼前的女子,這樣便不會爲“相逢恨晚感到遺憾”,也便沒了覬覦他□□的虛妄情緒,因爲理由太充足,不知不覺他竟然也信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子……”他輕嘆。
花吟重新將手攏回袖子裡,原本背對着他調整情緒,聞言腳下未動,半傾過身子回頭看他,面上笑意燦爛,“我可以認爲你是在誇我嗎?”
因爲仍在爲丞相守孝,她一身白衣,風吹過,白衣翻飛,宛若乘風,那明媚的笑容,仿似蘊含了天地間所有的美好。
鳳君默察覺自己的心又不受控制的劇烈的跳動了起來,他趕緊偏過頭,蹙了眉,對自己生了氣。
花吟見他這般,還當自己哪裡說錯了話,訕訕的轉移話題道:“奉之兄今日特意過來尋我可是有其他事?”
鳳君默經她一提醒,這纔想起,他來找她,確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與她商議。他並不急着開口,而是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絹布包着,展開後,是一個月牙形的飛鏢。
花吟伸手就要拿近細看,鳳君默趕緊避開,“鋒利的很。”言畢託着送到她眼前,花吟便就着他的手細細看了起來,一臉凝重。
過了好一會,她擡眸,眨了眨眼,說:“沒淬毒。”
鳳君默一愣。他沒問她這個啊。
花吟又說:“我不懂暗器的。”面上一層紅暈。
鳳君默原本一臉的嚴肅莊重,聽她這話,竟氣樂了,“那你還看的這般認真。”
花吟聳了聳鼻子不說話。
鳳君默這才解釋道:“這是我從西苑獵場找到的,”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就在丞相被射殺的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