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郎背了花吟進了客棧後,刻意避開了花家衆人,卻還是沒躲過蘭珠的眼睛。
要說這花家一大家子自進了京城後,各有各的事要忙活,單就蘭珠一個只一心的放在花吟身上,自打被人潮衝散後,她和花大義夫婦等一干人先在客棧落了腳,她就一直掛着心。四周找了一圈,也沒敢走遠,眼見着花二郎背了花吟進了房間,心裡一咯噔也緊跟着走了進去。
花二郎剛將花吟放下,蘭珠上前就蹲在花吟身前,捧了她的腳就待查看。
花吟忙縮了腿,“腳沒事,好的很。”說話的同時又活動了幾下。
蘭珠疑惑,“那怎麼就揹着回來了啊?”
花二郎正待說話,花吟搶白道:“我跟二哥鬧着玩呢,我說走不動路了,他就背了我回來。嬤嬤,我這裡沒事了,你快去歇着吧,咱們都趕了一個多月的路了,想必你也累得受不住了。”
“嗨,這點路算什麼,有什麼受不住的。你等着啊,我去給你弄些吃的來。”蘭珠說着話就站起了身。花吟連說不用,但根本不管用。可蘭珠前腳都踏出了門,又似乎覺得哪不對勁,轉過頭來盯着花吟看。
花吟愕然,蘭珠已然回過身,嘴裡嘀咕着,“不對,有問題。”三兩步又折回花吟身側,措不及防一把掀了花吟一直披在身上的二郎的外衫。
花吟的傷口被衣服拉扯的蹭到,疼得她哎呦一聲。而蘭珠已然看到了她後背的鞭傷,當即眼眶一熱,淚水就滾了下來。
“嬤嬤,你別哭,不疼的,”花吟忙拉了蘭珠的手,柔聲安慰道。
“誰這麼狠的心?”蘭珠忍了許久才禁不住開口詢問道。
“不認識,說來都是我自己不好,人家駕馬,我追我師父結果就擋了人家去路,那人也沒注意就抽我身上了。”
花二郎也有些氣不順,在旁添油加醋道:“初來京城就讓我長見識了,皇城腳下,多得是達官貴人,王孫公子,脾氣可真夠不小,一不小心擋了路,就抽人鞭子。三郎你也別替那人說好話,我長這麼大就沒聽說過揮鞭子還能沒注意抽人身上的。別讓我知道是誰幹的,否則我非抽回他十頓不可!”
“好啦,就你話多,快去給我打盆溫水,我要擦傷口。哎,你可注意着點別說漏了嘴叫爹孃知道了,這事就這麼揭過去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花吟推了花二郎一把,花二郎尚未動,蘭珠倒站起身,用帕子擦了下眼睛,“我去。”
待蘭珠回來,屋子裡就只剩花吟一人。她因爲要擦拭傷口上藥的緣故,花二郎一個哥哥在房間待着也不方便。
蘭珠將臉盆放在桌子上後,花吟就請蘭珠嬤嬤先出去。
若是擱平時蘭珠也就依了,畢竟打從蘭珠認識“三郎”開始,就知道這孩子與旁個不同,不喜歡人近身伺候,什麼事都親力親爲,更不喜歡當着人面寬衣解帶。但今日不同往日,蘭珠說什麼也不肯走了。
花吟實在拗不過蘭珠,況她後背的傷她看不見的確不好處理,只得退了一步,道:“那嬤嬤你先轉過頭去,我說可以回頭你再回頭。”
蘭珠嘆了聲,“你這孩子也不知怎麼長的,怎麼就怕羞成這樣,雖說男女有別,可我一個老嬤嬤,你在我眼裡就跟我兒子似的……”
蘭珠一不留神說出了心裡話,忙住了口,轉過身後,卻聽“花三郎”笑着說:“您在我心裡也跟我娘一樣,可是老話不說的好嘛,女大背父,兒大背母……”
蘭珠只將“您在我心裡也跟我娘一樣”這話聽進了心裡,心頭一暖,眼眶一酸,又落了淚,後頭花吟說的話一概沒聽清了。
待花吟脫了上衣,趴在牀上後,蘭珠這才轉過身,輕手輕腳的幫花吟清洗了後背的傷口,又給她敷上了花吟之前配好的藥,動作嫺熟輕柔,極盡溫柔。
塗好了藥自然要包紮傷口,蘭珠扯好了繃帶就要替她綁上,這下花吟說什麼也不幹了。
蘭珠在這事上卻固執的很,兩人僵持了會,蘭珠不再理會花吟,而是兩隻大手一捉,就將她給掀了起來,而後嘴裡碎碎念着,就將一卷紗布繞着她的前胸後背纏在了她的身上。
待她忙玩這一切後,再看“花三郎”,只見她已經呆住了。
“兒啦,你這又是咋了?”
花吟嚥了口吐沫,“嬤嬤,你看了我的身子難道就沒什麼想法?”
蘭珠愣了好一會才啐了她一口,道:“小猴崽子胡說八道什麼呢!且不說你還是個娃娃!就是個成年男子,你也不想我這嬤嬤都多大歲數的人了,你還跟我開這種玩笑,該打!”
蘭珠虛打了她一巴掌,而後起身去倒了血水,又收了她染了血的爛衣裳,並千叮嚀萬囑咐的叫她好好休息,這纔出了門。
花吟一個人在牀上躺了許久,越想越不對味兒,掙扎着爬起身,見房內有個梳妝鏡,便走了過去,雖然身上纏了紗布,胸前兩點也被包在了裡頭,可身上並沒穿衣服,赤條條的一個。
站在鏡子前,花吟前看後看,越看越悲哀,就這棺材板的身材,前後一般平,還真是越來越漢子了啊!
看來這裹胸布真是起了作用了啊,唉……
想起上一世她雖然沒有小郡主等人的蔚爲壯觀,但在她自己的用心調理之下,也長勢頗好,各樣的衣服也能撐的起來,何至於像如今這般……這般……一馬平川!
唉,正所謂有得必有失……
花吟正兀自惆悵,有人敲門都沒聽到,直到那人推門進來,喊了聲“三郎”,花吟這纔回過神。
翠紅已拿了花吟的衣裳給她披上了,方纔她在院子內看到蘭珠倒血水起了疑心,上前詢問,蘭珠起先還遮掩不願說,翠紅再三追問,蘭珠這纔將花影受傷的事紅着眼睛的說了。
“你怎麼光着個身子就站在屋子裡發呆啊,雖然你現在是三郎,可事實上,你可別騙人先將自己給騙了。若是叫人看見你這樣可如何是好。”翠紅笑着嗔怪道。
花吟這纔回神,喊了聲,“大嫂。”目光卻落在了翠紅鼓起的胸口。
翠紅起先還沒察覺,可花吟的目光太直接了,想不在意都難。翠紅不覺紅了臉,又見花吟前胸後背一般的平整,遂小聲安慰道:“你年紀還小,還未張開,這個你不用在意,等到時候了它自然就長了。葵水還沒來吧?那就更難怪了。更何況你又天天嚷着要出家,光吃素菜不吃肉,身子缺乏調理……”
翠紅將花吟好一頓安慰眼見着她昏昏欲睡了這纔出了房門。
花吟這一覺睡的實在,直到第二日天大亮方醒。
剛一睜眼就見蘭珠推門進來,手中端了盒點心,嫋嫋的冒着熱氣。
花吟飢腸轆轆,見到有吃的很是歡喜,匆匆漱了口茶,狼吞虎嚥吃了許多,蘭珠笑看着給她拍背,又再三說着別噎着。
花吟口內說着,“嬤嬤做的點心比得上宮內的御廚,就算噎着也值得,”這般說着,果見她噎住了,又嗆咳了起來,蘭珠又是怪,又是給她端茶遞水,直怨她小孩子家家嘴上沒個把風的就喜歡胡言亂語。
待花吟吃飽後,蘭珠便開始收拾花吟的東西,昨兒晚也只是在客棧暫歇,很多東西都沒拿出來,這會兒再整理也方便。蘭珠一邊收拾着一邊說着,“你且只管在客棧躺着,待我們將新房子佈置好了再接你過去。你可要聽話,千萬別亂跑又惹了是非。京城不比幺姑郡,越是達官貴人匯聚的地方,越是人心不古……”
花吟昨日已聽了翠紅說娘喊了張嬤嬤去了永安候府的事,當時心裡還很不齒,沒成想蘭珠嬤嬤這會兒就提了新房子的事,於是也沒多想,張口便道:“奇了,沒成想永安候府那般攀高踩低的也會幫咱們這五品小官窮親戚的忙。”
蘭珠忙掩了花吟的嘴,壓低聲音道:“你小聲點,你娘心裡正悶着呢。”而後蘭珠這纔將張嬤嬤去了永安候府,那邊並不怎麼待見,連姨太太的面都沒見到的事給說了。倒是昨兒下午,翠綠的親叔叔過來了,就是幾年前要來接翠綠過去的那個姓孫的,自稱南武郡人士的那個。熱情巴拉的跑來,給花大義推薦了幾處宅子。
花大義之前去吏部報道後又去了禮部,也被晾了許久,本想和同僚打聽哪處有閒置的房子可供買賣的心思也打消掉了。本來心頭不得勁,回了客棧見花容氏比他更愁眉不展,只得隱了心頭的鬱悶,忙着開解妻子了。
此番孫先生過來,又是熱情的要招待花大義一家子去家裡吃飯,又是要張羅着幫他買賣房屋的,花大義豈有不歡喜的。
花大義是武夫,做事情就講究一個風風火火,爲了叫家裡人安心,也不顧疲乏當時就帶着花勇隨孫先生去了,連着看了三四處最後因囊中羞澀,只得選了個最小的宅子。
孫先生訝然,拉了花大義的胳膊忙說:“剛纔看的那幾處宅子也貴不到哪去啊?你怎麼就偏偏選了這一處?”
花大義是個明白人,聞言衝着孫先生憨憨的笑,“孫先生,你幫我找地方住我已經很感激你啦,就你這房子說的價一看就不是實價,我要是買了,你豈不是虧了。說句實在話,我也算是個老京城人了,只不過後來赴任去了幺姑郡那窮鄉僻壤,可京城的房價我還是知道的。就你這最小的房子給的價怕是比我們剛纔看的那處最大宅子的價錢還要多。你就別蒙我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正所謂無功不受祿,我們一家子夠住就成了……”
孫先生與他客氣了幾回,但見花大義堅持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少不得在心中又高看了他幾分,此後因二人都住在京城,時常往來喝酒,便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自處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花大義看好房子後,當下就拉着孫先生回了客棧,簽了房契,又喊了花容氏取了銀兩。
花容氏已經習慣了自家老爺這般性子,含笑唸叨了他幾句“也不叫我們孃兒幾個看看”,說笑着就拿了銀錢出來,又讓丫鬟去跟店掌櫃的說一聲做了幾道好菜,燒了一壺好酒,讓他二人吃酒。
回頭又拉了花勇到另一處房,細細問了地方以及房舍怎麼個形狀,花勇皆一一作答。
及至戊時,花大義才放了孫先生回去,花勇拉了父親的老馬拖着孫先生回了他的鋪子。
街面上一片燈火輝煌,不時傳來絲竹管樂之聲,花勇不禁感慨,“皇城腳下就是不一樣,要是擱我們那這時候都該關門閉戶了,除了貓叫狗叫連半個人聲都沒有。”
孫先生坐在馬上笑,“這個算什麼,這麼個時候要說真真熱鬧的非素錦街莫屬啦!”
花勇忙問素錦街是什麼地方。
孫先生笑的曖昧,醉醺醺的解釋起來,原來那素錦街是妓院的聚集所在,而那妓院中當屬醉滿樓最最有名,而醉滿樓最最有名的當屬花魁素錦啦!
那街原不叫素錦街的,只因兩邊種滿杏子樹,後人順口叫了杏花街,四年前素錦突然來到醉滿樓,憑着色藝雙絕名滿皇城,成爲衆多王孫公子追逐的對象,那條街也因她漸漸改了名兒,沒幾年男人們都叫順口了,只是女人們心裡不屑,仍舊管那處叫杏花街。
孫先生說:“既然來了京城,就要去見見素錦姑娘,也不枉住在京城,即使沒那臉面和素錦姑娘說上兩句話,遠遠的看一眼倒還是使得的。”
花勇剛娶了親,哪敢去那種地方,忙說着玩笑話將這話題給揭了過去。
不一會到了孫先生的綢緞莊子,花勇只聽孫先生說這幾年走南闖北,也是才從南武郡來的京城,花勇卻不想鋪子這麼大,不禁又對孫先生刮目相看。
孫先生謙讓道:“這鋪子是主人家的,我也就是替主人家打理打理,沒得什麼本事,往後還要仰仗花老爺花少爺多多提攜呢。”
花勇回說:“先生莫說這樣的話,用我爹的話說,我們家雖有功名可也是個窮官,比不得先生金銀滿鉢來的自在。先生雖說也是受人差事做活,可這普天之下除了那天王老子誰個不是替人幹活賣命的。先生能耐,才能管這麼大間鋪子,怎不見旁人管了來?”
倆人說笑着道了別,孫先生醉眼惺忪哼着小曲兒進了內堂,剛一進去,就見一高大的黑影隱在黑暗處,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
“讓你去辦個事,你去了大半日,這一來回倒是痛快了?”烏丸猛冷着聲音說道。
孫先生膝蓋一軟,忙磕了個頭,畢恭畢敬的將這半日與花大義一家碰面,並房子的事都給說了。
“起來,咱們都是侍奉主子的,你跪我做什麼?”烏丸猛聽了孫先生的話,態度好了些。
“是,大人,”孫先生哆哆嗦嗦站起身。
“往後沒事多去花家走動走動,替我盯着點花謙那小子,”烏丸猛說完話後便出了院子,轉眼就沒了蹤影。
後幾日花家都在打掃房舍,佈置新家,永安候府自張嬤嬤拜訪過後一絲動靜都沒有,倒是花大義少年那會兒處的幾個發小來找他敘了幾回話,喝了幾盅酒,都紛紛對花大義一介武夫雖然被推舉上京爲官卻做了文官的禮部郎中紛紛表示不解。
但有一個消息靈通些的,說是新任吏部侍郎這幾日情緒不大穩定,可能是一時突發奇想,胡亂做了安排。這話讓花大義惴惴不安了好些日子,生怕這頭才一家老小安置妥當,那吏部侍郎又回想起來,又將他給調了回去。
他倒是無所謂,就是怕妻子這一趟歡歡喜喜的來,母親的面尚未見到,又折返回去,恐傷她的心。而留在京城於兒女的將來自然要比窮鄉僻壤的幺姑郡要好的多。所以,就算是禮部這官再難做,他做的再不順心,受盡同僚白眼,花大義決心爲了妻子兒女也要咬牙堅持下去。
而另一頭的花吟,在家裡養了幾日後,背後的鞭傷日益好了起來。
雖然她在家足不出戶的待了幾日,但花大義夫婦各有各的煩心事,也未對她的反常留心,只當她車舟勞頓辛苦了。
這一日花吟活動了腰身,感覺大好,便起牀換了粗布衣衫,背了個籃筐,小鋤頭就準備出門。
可巧張嬤嬤剛好去她院子裡問可有治傷風咳嗽的藥,花吟忙回身從箱子櫃子裡翻找,最後連渣子都倒出來了,只包了一劑藥。
“方纔鶯哥纔過來說他們屋裡的人都咳上了,我便將藥都包了給他們,只剩這麼點了,若是不夠,嬤嬤你先去問他們要些。這行了一路,我只備了這麼點,現在基本都用光了,我正準備去採些回來呢。”花吟一便說着一邊包着藥,“要是不夠的話,您再問娘要些銀錢去藥房買些回來,我給你開張方子。”
“不了,不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毛病,做什麼費這銀錢。這家裡纔買了宅子,往後添置的東西還多,能省的就省了,我來跟你要藥吃,也是想着好的快點,免得老是咳耽誤幹活。”
花吟心知張嬤嬤捨不得花這吃藥的錢,錢也是貼補家裡了,於是說道:“最近家裡咳的人多,估計是互相染上了。您老還是聽我的叫小丫頭給你去買副藥,別爲了省這點錢,要是咳的重了,染給了玉哥兒,您老又得恨自己了。喏,我這裡還有幾個錢,我去叫福氣給你買去。”
張嬤嬤忙拉住她的手,“你一個小子能有幾個錢,還不是平時嘴裡摳下來的,你二哥就沒你這般節省,有兩個花兩個。嬤嬤這裡有,回頭我就去買。”
而後花吟出門,張嬤嬤又喊了福氣跟着她,說是她蘭珠嬤嬤出去買東西去了,要是不叫人跟着她,回頭蘭珠肯定要跟自己生氣。
花吟笑着應了,出了家門後,刻意繞了路沒走街心,去了京城郊外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