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剛一到薊門關就睡了一天一夜,睡也沒睡好,渾身骨頭散了架般的疼,卻怎麼也醒不了,整個人魘在了半夢半醒中,半死不活的,難受至極,直到一聲嘹亮的尖叫終於將花吟拉回了魂。
她將將睜開眼,就見房門被推開了一條縫,水仙兒探頭探腦的進來,繼而一巴掌打在寶兒頭上,大罵,“瞧你!將你姨都吵醒了!”花吟忙喊,“別打孩子。”她以爲自己聲音很大,聽在耳裡,卻是貓叫一般。
水仙兒嘖嘖兩聲,又退了出去,不一會拎着熱水走了進來,先是倒了一杯熱水給她,說:“你先喝口水,潤潤喉嚨。”
花吟慢慢抿了一口,水仙兒又老話重提,大罵耶律瑾不是個東西,這一路走來,花吟耳朵都快生了繭子,聞言扶額一嘆,“大姐,你快饒了我吧!說好的幫我忘記過去,走向新生呢?”
水仙兒砸吧了兩下嘴,將她往懷裡一勾,豪氣萬丈道:“三條腿的王八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遍地都是!”同時又蹙了眉,手在她的肩上捏了捏,心疼她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了。
恰在此,外頭傳來一聲咳嗽,又咳了一聲,再咳一聲。
水仙兒不耐煩了,衝着外頭沒好氣道:“咳什麼咳?有病吃藥去!”
鄭西嶺聞言只得說了聲,“那我就進來了。”言畢推門而入。
寶兒一見到他就脆生生的叫了聲爹,鄭西嶺歡喜的張開手臂將他抱在懷裡,水仙兒翻了個白眼,“小白眼狼兒,見誰都叫爹,我真是白養你了。”話雖這麼說,花吟卻覷到她眸子裡濃的化不開的甜蜜笑意。
鄭西嶺說:“我本來就是他爹啊。”
水仙兒不屑,“得了吧,鄭大將軍這門親我可不敢攀,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你休想打他主意。我可和你說明白囉,我此番是跟着花吟過來的,她在哪兒我在哪兒,我們孃兒倆可不是奔着你來的,你別想多了。”
鄭西嶺倒還真想了想,正色道:“邊關苦寒,寶兒還小,你孃兒倆確實不宜在此久待。”
水仙兒面上一冷,站起身,搶了孩子在手中,氣哼哼道:“可不是呢!鄭大將軍倒真爲我和寶兒着想呢!”
房門嘭的一聲關上,鄭西嶺不明所以,她怎麼又生氣了啊?他說錯話了嗎?他仔仔細細的回想自己方纔的言語,明明是她句句直戳他心窩啊,難道他爲他們孃兒倆着想也錯了?且不說這邊關苦寒,不比京城繁華,依着水仙兒那愛熱鬧的性子肯定是不喜的。如今水仙兒說什麼他就順着她說什麼,恨不得將她當成祖奶奶供在頭頂,生怕逆了她一絲心意,只盼着她能回心轉意,不跟他家裡人計較,早日和他把婚成了,也不至她孃兒倆個無名無分,怎地偏就這般難呢!
都說當局者迷,花吟這個旁觀者自是一本清賬,見鄭西嶺仍在發愣,只嘆了口氣,“鄭西嶺啊,你怎麼就不開竅呢!”
鄭西嶺茫然,“我怎麼了?”
“你要知道,很多時候女人喜歡口是心非啊。”
鄭西嶺擰眉想了想,忽而大喜,道:“難不成你不喜王爺也是口是心非?那真是太好了!我這就修書一封予他,讓他派人接你回去!”他眸中神采奕奕,是信以爲真的神色。
花吟一急,咳了出來,扶在牀邊,虛弱不堪的樣子。
鄭西嶺滿眼心疼,“怎麼搞成這個樣子。”想替她順氣,手懸在她後背,陡然意識到越矩了,忙又縮了回來。頓了頓,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遞到花吟面前,“給!”
花吟一眼瞄到那精鐵軟扇,怔住,幾息後,才顫着手拿過,抱在胸口,一時萬千情緒涌動,終化成一句,“謝謝。”
鄭西嶺大馬金刀的坐在她牀前的凳子上,道:“你說我不開竅,你又何嘗不是?早在你們過來之前王爺就命人快馬加鞭將此物送了來,你雖然沒和他言明你來郾城,想來他也料到了。只是那耶律瑾真就值得你念念不忘?他都那樣待你了,你還要去找他?你就不怕他要了你的命!”
花吟有氣無力的解釋,“我不去金國,我就待在郾城。”
鄭西嶺半信半疑的乜了她一眼。
花吟心累,“還是不是發小了?”
“……”
“對了,如今郾城水災如何了?可有時疫傳播?”
鄭西嶺這才面色凝重的說道:“我來找你就是爲了跟你說這事兒,說是半月前大燕關以北的金人先染了病,且傳播迅速的很,雖然我收到消息後,及時關閉了城門禁止人員流通,但也有不少人被感染病倒了……”
花吟心內恍然,幸而,她來的不算遲。
是日,她填飽肚子,梳洗過後,就跟着鄭西嶺一道出了官府。
如今大水算是被勉強治住了,朝廷又運送了賑災的糧草,日日有官府派人施粥施米,倒沒出現大量流民餓死路邊鄉野的慘狀,官府裡的老爺們也帶領着百姓迅速的重建家園。
因着突發疫情,鄭西嶺當機立斷圈了薊門關以西的一片莊子收容患者,未防患者進出傳染更多的人,外頭又勒令官兵把守。饒是如此,還有些已經傳染上患者散落在尋常百姓中,導致每天都會有新的病患被發現,如今已鬧的人心惶惶,鄭西嶺爲防疫情進一步蔓延,只能下令官兵一家家的搜,發現有咳嗽的,發燒的,只要是類似症狀的,都強押到西莊。爲了大局着想,寧可錯抓,也不敢掉以輕心放過一個。骨肉分離,哀嚎連連,卻也只能忍痛分離,別無他法。
快到西莊時,鄭西嶺並未讓花吟進入,而是帶她去了不遠處臨時搭建的一座塔樓。花吟攀爬不上,上頭便放下了一個籮筐,將她拉了上去,到了上頭放眼看去,花吟這才驚覺薊門關的疫情比鄭西嶺說的要嚴峻的多,那些患病的百姓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雖有穿梭期間的大夫照料,但明顯人手不夠,有些似乎已沒了聲響,仿似早就斷了氣。
鄭西嶺亦是一臉沉痛,道:“我這也是無奈之舉,這病厲害的很,幸而我薊門關感染的人數尚在可控範圍內,且我又封鎖了城門,不會再進一步傳播,我估摸着朝廷派來的太醫也在路上了。”
“怎麼不早點上報朝廷?”
“起先大夥兒都一門心思的治理水災,重建家園,根本無心想其他,待到金國那邊疫情大爆發的消息傳到這兒,我已經做了最快的應對,幸而,還來得及。只是當時尚未意識到這疫情的兇猛之處,只召集了薊門關的所有大夫去看診,卻不想那些大夫被感染了大半,郡守與我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即刻寫了奏章上報了朝廷,堪堪在你來的路上,那奏章也遞了過去。”
花吟抿脣,眉間擰成一條深深的溝壑,上一世的此時,她人在繁華的大周京城,貴族圈子裡更關注金周兩國的戰事,相對的,疫情似乎就無關緊要了,花吟也只有約略的耳聞,不曾親見,此刻不免暗恨自己掉以輕心。
“你派人將裡頭的大夫叫出來幾個,我親自問話。”花吟說。
鄭西嶺答應一聲,又和花吟出了塔樓。
不一會有三個中年男子被官兵們提了出來,那些個大夫俱都將口鼻圍的緊緊的,官兵亦是如此,個個全副武裝,神情嚴肅。
鄭西嶺阻在花吟身前,不讓她太過靠近,生怕這三個大夫已經被傳染了。花吟與他們隔了一段距離,詳詳細細的詢問病症,大夫們不敢怠慢,個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花吟與他們聊了有一個多時辰,心裡大略也有了譜,這種病初時只是咳嗽,三至四日後突然高燒,多伴有流涕,鼻塞,咳嗽,咽痛,頭痛和全身不適等症狀,部分患者伴有噁心,腹痛腹瀉,不出五日,全身各臟器急速衰竭,繼而死亡。
花吟問清楚情況後,朝鄭西嶺點了點頭,後者又命官兵們將大夫送回去,那些個大夫起初還當自個兒能逃開這人間地獄了,如今見自己又要回去,無不面上死灰一片,如喪考妣。
花吟神色凝重,暗自思量,大周都已經是這樣了,那金國又該是何樣慘狀啊?
猶記得上一世,耶律瑾殺戮成性,當時疫情難控,他竟派兵將感染時疫的所有病患或疑似病患集中到一起,或火燒或坑殺了。
這一世,他又該如何呢?大概會竭盡全力救治吧,但真要到了難以控制的地步呢?以耶律瑾的心性,或者說爲了顧全大局,她並不保證,那樣的慘劇會不會重演。
時間緊迫,她要找出對症的藥方,這不僅是在跟迅速蔓延的疫情賽跑,還有耶律瑾心中的惡念,她說過她要伴着他,即便此後餘生再不能相伴左右,只要他需要,她願傾盡生命解其煩憂。
“西嶺,你給我在西莊邊上搭個棚屋。”
“你要幹什麼?”鄭西嶺心內升起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