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嗯嗯”應是,她處理外傷很在行,只是正位時氣力不夠,讓耶律瑾幫了忙,很快的打了繃帶,將擦破的皮肉也抹上了藥膏,動作輕柔,面容溫和,耶律瑾不自覺的一直盯着她看。
她三倆下處理好旭王子的傷,又囑咐了幾句,旭王子很誠懇的道了謝,花吟心裡喜歡,擡手在他腦門上揉了兩下,“好乖,好乖。”
旭王子一僵。
耶律瑾沉聲道:“你在做什麼?”
花吟恍然意識到自己一時大意犯了尊卑大忌,忙躬身道:“下官……”
“這麼快就忘記身份了?在孤面前,你只配自稱奴。”
花吟從善如流,“奴曉得了。”而後弓着身,退到一邊,垂首而立,不再言語。
半晌無聲,空氣似乎都凝滯了,旭王子似乎和耶律瑾一個性子,都不喜說話,偌大的宮殿,明明這麼多人,卻無人敢吭一聲,耶律瑾心裡頭悶的慌,又看向花吟,道:“你剛纔想說什麼?”
花吟又站出來,擡頭,盯着耶律瑾和旭王子看來看去。
耶律瑾不滿,“孤讓你擡頭了嗎?說話。”
花吟垂頭,畢恭畢敬道:“奴只是覺得旭王子俊俏的很,將來長大了一定與陛下一般,都是世上難尋的美男子……”
大庭廣衆之下被個女人誇美,耶律瑾也不知道心裡是受用還是不受用,若是擱以前雖然冷着臉,心裡肯定是高興的,現在吧,總覺得她是個謊話精,雖然她說的是事實,又高興不起來,正矛盾着,卻見她又一臉認真的開口道:“陛下,旭王子當真是你的義子不是私生子?奴瞧着您二人頗有父子相啊!”
大海兩眼上翻,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
耶律瑾面色陰沉,冷笑一聲,道:“若不是因爲某人,孤的親生兒子如今都能開口叫爹了。”
這句話刺的很,花吟面上一白,旋即低了頭。
耶律瑾命人將旭王子帶下去,又交代了幾句話,旭王子仰頭看着耶律瑾,滿滿的孺慕之情。
旭王子由宮人領着,在經過花吟身側時,突然站住,說:“太醫令大人休要胡言亂語,旭兒自出生起有母無父,受盡苛待。但五歲那年旭兒遇到了父王,自此後旭兒打心底裡將父王視做親父。”言畢,並不多看她一眼,氣息冷冽的走人,那冷酷的小模樣兒倒與耶律瑾像了十之六七。
旭王子走後,耶律瑾開始看奏摺,仿似忘記了花吟這個人,花吟自不敢擅動。
好一會過去,耶律瑾突然說:“聽說吉雲去找你了?”
“啊,”花吟有氣無力的樣子。
耶律瑾不滿,“擡起頭來說話。”
花吟遲疑了下,無法,只得慢慢擡了頭,眸色血紅,淚盈於眶。
耶律瑾眸光一閃,恍然想起仿才他故意拿早夭的孩子刺她的事。
哪知她突然打了個哈欠,擦了擦眼,又驚慌失措的跪下身,“陛下恕罪,太醫署公務繁忙,奴已經好多天沒有好好休息了,現下瞌睡連連,御前失態,陛下恕罪。”
耶律瑾呼吸一窒,悶的不行,自御案的一摞書冊下抽出一本小冊子,蘸飽墨,提筆寫了兩個字“薄情”。又過了許久,轉了話題道:“吉雲還是個孩子,往後在她面前說話注意點分寸。”
花吟一臉困惑的看向他,問,“陛下說的是哪句?是奴指出小公主胸小之事還是陛下對小公主沒有男女之情那事?”
耶律瑾一揮手讓宮人都退了下去,這才繃着臉開口道:“你在周國那幾年是腦殼被驢給踢了?說話越來越沒分寸了。”
花吟唉唉一嘆,“陛下沒看出來嗎?奴這是破罐子破摔呢。”
耶律瑾氣得不想搭理她,刷刷又寫了幾行字,“口無遮攔、信口雌黃、無知蠢婦”。
花吟不依不撓道:“陛下,奴有話就直說啦,您若真心將小公主當女兒或妹妹疼愛,就該關心她的方方面面啊,您是男人,最瞭解男人的本性不是,小公主眼看着也到了快嫁人的年紀了,好好調理調理,總不是壞事不是?”
耶律瑾俯視着她,目光卻落在她胸口,說:“說別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
花吟又是唉唉連聲嘆氣,說:“奴這身子怕是毀了,再是調理也無用了,本來吧,在薊門關那幾年,水仙兒倒是對奴照顧的好,氣色也好了,可自從奴到了陛下您手裡,您見天兒的將奴當牛馬使,奴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要不陛下放奴一個長假,讓奴歇歇?”
耶律瑾這些日子都是聽派出去的眼線跟自己彙報花吟的近況,說的都是她抱怨連連,如今親耳聽到,又見她是這幅潑賴模樣,只覺她是越來越會偷奸耍滑,裝腔作勢了,遂垂眸看着冊子,冷笑,“虛僞,自私,任性,矯情,造作,薄情……你這是下定決心解開虛僞的面具,做個真實的自己了?”
花吟挑了挑眉頭,道:“陛下是專門搞了個小冊子記奴的壞處麼?”
耶律瑾面上訕訕,合了冊子,正襟危坐的瞪視着她,其實他頗爲滿意冊子上被他記下的一條條惡劣評價,無論哪一條都是他無法容忍的,他想等到他記滿這本冊子,那他就能毫不留念的將這個女人扔出上京城了,再也不用牽腸掛肚,魂牽夢縈,甚至因爲放不下她而恨上自己了。
花吟笑嘻嘻道:“陛下,還有一條您沒記上。”
“哦?”
“妒婦,”花吟重重道:“奴善妒,你知道奴爲何說小公主胸小嗎?奴就是嫉妒她和陛下親密的關係啊,所以故意打擊她,折辱她,除了這些,奴還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愛慕虛榮,口蜜腹劍,心如蛇蠍……”她林林總總給自己列了十幾條罪狀,臨了,突然擡頭,目光灼灼的看向他,“瞧,我就是就這樣一個連我自己都唾棄的女人,這樣的我,你還喜歡嗎?”她的聲音忽然放低,眸中隱隱閃着淚光。
有那麼一瞬,耶律瑾仿若要被她吸進她的眼裡,直到殿外大海壯着膽子喊了聲,某某大人求見。
耶律瑾陡然從失神中收回心智,心裡恨自己恨的不行,面色鐵青,聲音冷的更是仿若來自冰山雪原,“你以爲孤在跟你鬧着玩嗎?”他握緊拳頭,顯然是怒了。
花吟收回目光,迅速的低下頭去。
“若不是你真有幾分本事,孤留着你還有用,你以爲孤還能容你!下去吧,再要枉費心機的試探孤,當心你的腦袋。”
這一日過後,花吟委實消停了好幾日,說是消停,其實更恰當的詞應是“消沉”,只是陛下似乎更喜歡“消停”這個詞。
旭王子的傷勢一直都是花吟負責,這日,她例行給旭王子做完檢查後,收拾了東西正要走,就見吉雲公主走了進來,花吟見到她眸子一亮,吉雲卻是一抖,剛要閃開還是被她叫住了,“哎哎哎,吉雲公主,老身這裡真的有秘方不若試一試嘛。”吉雲公主卻溜得比兔子還快,自從那一日言語上吃了她的虧後,她都繞着花吟走。
待花吟走後,吉雲這才繞回了旭兒的寢宮,一進去就大喘粗氣,拍着胸口說:“什麼女人嘛,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沒臉沒皮的,居然還以老身自居,真是想不通陛下以前怎麼就喜歡這樣的,還有人說我和她像,怎麼可能!”
旭兒板着臉,說:“花姑姑挺好,你別那麼說她。”
吉雲看定她,說:“你們才認識幾天啊,你就這樣維護她!咱們認識可都倆年多啦!”
旭兒不說話。
吉雲從鼻孔內哼了聲,道:“我都聽說了,她前些日子來給你換藥,剛好你在用膳,我知道你性子倔,從不叫人伺候,怎麼那次就讓那女人給你餵飯了?我一瞧那女人就是死皮賴臉的,你一定是被她纏煩了不得已的吧?且不說這個,難道就因爲餵了一頓飯就將你的心給收買了去?”
旭兒隱隱紅了臉,與吉雲打交道倆年,他也知道跟她辯論辯不通,索性閉口不言。不過,旭兒的目光不自覺望向大殿的門外,在那個女人身上,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屬於母親的溫暖,他眷念着,渴望着,又壓抑着,這讓他想起了他苦命又堅強美麗的母親。
盛夏,趕牧節。
這是金人一年裡頭的大日子,不僅是金人,對於同一語系的各部族,都是大日子。
盛夏時節,水草豐美,會有大量的牛羊被趕到草場,同時舉辦各種慶祝活動,感謝造物主賜予衣食,隆重程度堪比周國一年一次舉國上下歡慶大團圓的年節。同時男男女女也會在這一天大膽的追逐自己的另一半,亦如周國民間的女兒節,不過金國要更奔放豪邁一些。還有些熱情火辣的,看對眼的,晚上就鑽帳篷了。花吟卻記得第一次見識後,大呼開眼界!
不過此刻,她歪在馬車上,暈暈乎乎,她實在想不通,這種普天同慶的日子偏就她不得放鬆休息,作甚非得將她逼出來受這顛簸之苦。
也不是王上故意折騰她,而是按照慣例,這樣大節日,金國的貴族王室全體出動,還有各部族的統領也會來朝賀,總共要慶祝七天七夜,而且各種遊戲活動多不勝數,這磕着碰着傷着了,她身爲太醫令隨侍在側,責無旁貸。
趕牧節選取的地點是離上京城頗遠的一處大草場,不過勝在景色壯麗,水草豐美,牛羊膘肥體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