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自老山林子採藥回來,給她開門的真心師父告訴她香房內有貴客在等她。
花吟心頭一跳,有一秒想多了,還當鳳君默回來了。
轉念一想又覺自己可笑,鳳君默臨走的時候說的清楚,他姓鳳,這一輩子註定與大周摘不清了,他有重責在身,不可能反覆無常。
她有些怕見到熟人,因此腳步放的又輕又慢,到了香房門口,半天沒推門進去,卻聽身後有人說話,“你在磨磨蹭蹭什麼呢?將軍等候多時了。”
花吟回頭,見是傅新,心內稍安,推門進去,卻見一人背對着她,面朝佛龕,身形高大,虎背熊腰。
花吟直覺就想往後躲,傅新自她身後進來,推了她一把。
那人回頭,花吟纔看清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短鬚,眉眼深刻,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花吟覺着他長的十分眼熟,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過,只垂了眼眸不說話。
卻說那人在看到易過容的花吟後也是一愣,傅新點了點頭,他才躬身一拜,自報家門道:“公主萬安,老夫高戈。”
花吟恍然,原來他就是高秀麗與高良駿的爹。繼而連連擺手道:“高將軍多禮,小女子早就不是什麼公主了,小女子……”
福王登基,南宮瑾就擬了詔書,褫奪花吟公主封號,移除鳳家族譜,貶爲庶民。花吟所居之地雖然消息閉塞,但也不是完全不通,只不過要延後許久許久,後來偶遇鳳君默,這之後一直對京城動向密切關注的傅新也與他們住了好些時日,就算是花吟再不想知道外面的消息,也避不可免的聽了幾耳朵。
高將軍卻擲地有聲道:“公主何出此言?您是聖上親封的公主,是當着執掌鳳家宗祠醇親王的面跪過鳳家老祖宗的,豈是僞王一紙詔書,說您不是您就不是的。”
福王登基,改國號爲昌平,衆人敢怒不敢言,私底下又稱其爲僞王。
花吟無意爭辯,心知這高將軍突然找上自己又扯了這些有的沒的定然另有所圖,因此心內便多了幾層防備。
貞和帝在位時,高戈曾官至太尉,後周太子□□,因高戈言語頂撞,周太子一怒之下,將其從正一品太尉降至從二品鎮軍大將軍。
想再降也降不下去了,高戈從軍多年,軍中勢力根系龐大,想動他,只怕是逼得急了,他就會擁兵自重,造帝王的反了。
後福王掌權,南宮瑾在朝堂之上又爲高將軍說情,昌平帝又將其從二品鎮軍大將軍擢升爲正二品輔國大將軍,雖只升了半級,但示好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了。彼時因之前金國大軍壓境,高良駿及高將軍的幾名心腹大將都被派去鎮守邊疆了,後來宮變,上有御令在外武將未經傳召不得入朝。高戈起先未親披戰甲出征,是因爲貞和帝與弟媳的醜事傳出,烈親王入宮激怒聖駕被軟禁,高戈與烈親王親如兄弟,留下來就是怕京城局勢有變,豈料不僅變了,還變來變去,後來他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南宮瑾讓昌平帝封了他個輔國大將軍給他,名義上是升了他的官,實則是將他一家老小軟禁在京城,掣肘高良駿及其舊部。
言歸正傳,且說高將軍久等花吟不語,又說:“昔日公主出嫁,太后親送公主出城,以一柸黃土相贈,如今老夫言猶在耳,公主可還記得否?”
花吟臉色變了變,高將軍的來意她心中已然有數了。
“高將軍,若是晉安王與您說過,高將軍當知永寧公主已經死在了蒼藍江,如今在你面前的……”
“那花家大小姐還在否?”
花吟就要回話,高將軍卻先她一步說:“你或許已經知道你父兄被罷免官職軟禁在宅子裡,但你可知你母親幼弟去向不明,生死未卜,你兄長無緣無故被打暴打,差點丟了一條命。那你又可知,南宮瑾因爲你小侄女偷跑出來玩,大略是殺雞儆猴,帶走你侄女兒關在他處,導致你大嫂驚懼不安,小產了。”
花吟整個人一晃,險些站不穩,喃喃道:“不可能……”
高將軍冷嗤一聲,“不可能?他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不比我更清楚?花三郎,你昔日待在他身邊形影不離,你倆或許情誼深厚,但是後來他又是怎麼對的你?爲了達到他的目的陷害你與晉安王有男女私情,完全不顧你女兒家的清白與名譽,現如今又迫害你的家人,你以爲他還有什麼做不出?”
花吟一驚,眼角的餘光掃到一直待在角落裡的傅新,心思一轉,就明白過來了。
“你當初費盡心機故意引的金國太子注意,就是爲了要代替孫三小姐出嫁吧?而你這麼做的目的,是因爲……你三弟和孫三小姐有情,你不忍他們有情人被生生拆散不是?”高將軍說的篤定無比,花吟本想否認,轉而一想,雖然她的本意並非如此,但誰有能保證花謙與孫蓁真就沒有私情呢。
“可是你知道孫蓁如今身在何處?”
花吟面上一白,已然不想再聽下去,而高將軍卻並不打算放過她,繼續道:“她現在是僞王的貴妃,南宮瑾親自宣的旨。據我所知孫三小姐已經在宮內鬧過三次自殺了,可想她有多麼的痛苦不堪。如果您對朝堂局勢漠不關心,對南宮瑾製造的那些冤假錯案,無辜慘死的百姓也沒有憐憫之心,那麼現在聽到你身邊的人,你曾經在乎的人一個個遭了大難,你還能做到無動於衷嗎?”
花吟腦中一片空白,心亂如麻,只茫然的搖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高將軍沒想到她居然是這樣的回答,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咄咄逼人道:“很好,你不知道,你如果覺得你真能藏身至此,獲得半世安寧,與父母兄弟斷絕情義,可以做到不顧他們的死活,那你儘管待在這裡是了,老夫不勉強。”說完後,他頓了頓,緩了一口氣,道:“只是老夫還有一事,想請公主幫一個忙。”
花吟擡眸看去,眸中情緒複雜。
高將軍說:“老夫是個粗人,那就開門見山了,如今鳳家兄弟內訌,本也不是我一介臣子可干預的事,但如今聖上與太后被僞王關在皇宮受苦,臣久沐皇恩,如今君主有難,卻也不能坐視不理,可是畢竟是鳳家的家事,老夫實在爲難,如今晉安王求到老夫處,希望能與老夫聯手,推翻僞王,讓聖上重掌政權。公主雖不在朝堂,想必也知其中兇險,此事若功成,老夫不見得有多大功勞,因爲這本就是臣子分內之事。但若兵敗,那老夫整個宗族上百口人,恐怕就要統統人頭落地了。更何況,老夫在僞王登基後,爲了家中老小,選擇了歸順,一僕不能事二主,這筆賬,就算是貞和帝初時不提,時間久了恐怕也會重算舊賬的。”
花吟實在不明白了,高將軍跟她說這些做什麼?
每逢亂世,站好隊就顯得尤其重要了,高將軍權衡利弊,做了最有利於自己的判斷,且不論忠與義,單從人趨利避害的本能看,也是無可厚非的。
“是以,老夫覺得,老夫可以借兵,可以與晉安王裡應外合救出鳳氏宗親,但是老夫也要有個萬全之策,保我高家後世福祿安康。”
花吟茫然看向他。
他緩緩的說:“老夫有一女,素來愛若珍寶,小王爺他尚未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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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漸行漸慢,終於停住,花吟被人扶了下來,直到到了門前,她仍是神思恍惚。
她怎麼就過來了?
鳳君默娶不娶高秀麗關她什麼事?
她怎麼就稀裡糊塗的答應高將軍來勸他了?
或許她壓根就沒點過頭,只是恍惚之間就被帶到了這?
花吟面上怔怔,一擡頭,可巧高秀麗自內走了出來,見到花吟的一瞬,面上一愣,旋即眉頭微蹙,上上下下掃了花吟一眼。
此刻的花吟是標準的尼姑打扮,自從花吟與鳳君默在山腰隱居後,她就一直是尋常女子的穿着,後來鳳君默離開,她重新搬回了結緣廟,卻也仍舊是農家女打扮,只是樸素到極致。但高將軍勸她下山來當說客,她雖然萬般不情願,卻也不知出於何種心情還是另換了衣裳,做了全套尼姑的打扮。
花吟雙手合十朝高秀麗道了聲佛,高秀麗驚詫過後,也雙手合十,回了禮,待花吟進去,高秀麗問傅新,“她怎麼來了?”
傅新說:“當月老來了。”
高秀麗旋即反應過來,面上就有些不高興,擡腳就要往回走,卻被傅新一把捉住。
“你幹什麼?”高秀麗反手就做出要取他眼珠子的動作。
傅新反問,“你幹什麼?”
高秀麗惱,“我的事不用你們攙和!多事!”
“這不僅是你的事!也是鳳君默的事!是關係到整個鳳氏家族,大周江山的事!”
高秀麗想推開他卻推不了,急道:“出兵的事我會勸我父親,婚姻不是兒戲,趁人之危有意思?”
傅新道:“你真有自信能勸得高將軍全無戒心的幫我們?”
高秀麗不說話了,高戈既然能從一個毫無背景的無名小卒官至太尉,就不可能如他面上看上去那般簡單,他是一個走一步能看三步,且處處爲營、心思縝密之人。如今這局勢,瞬息萬變,若是大周再亂一點,高戈只要有那份膽魄就能起兵造反,自立爲王了,他爲何要幫鳳君默?
他之前雖在周太子宮變後有做出反應,但也僅僅只是稍稍的掙扎了下,並沒有盡到一個忠僕應盡的職責,而後來福王□□,他就連抗爭都沒抗爭,就順其自然了,此番鳳君默是要營救出貞和帝,撥亂反正,那高將軍的顧慮就不無道理了。他可以不爲自己考慮,但也要爲後世子孫考慮。如果高秀麗能嫁給鳳君默的話,倆家人變一家人,他們就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蚱蜢,那他的顧慮就可以完全打消了。
其實有一點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高戈既然提出這一條件才肯幫鳳君默,他也並不是全無打算的,他知鳳君默是貞和帝的私生子,且不管到底是私生子,還是往後擬個什麼文書,道有人污衊皇室清白,總歸鳳君默都是鳳家正統的血脈。而貞和帝本就兒子不多,去掉倆個叛亂的,一個有殘疾的,還有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婉貴妃的兒子(名義上南宮瑾的妹妹,可以直接劃掉繼位的可能性了)。那大周的接班人就只有鳳君默最合適了。
若鳳君默爲王,高秀麗必爲後,那高家的後世榮華也算是有保障了。這一步棋,總比他要謀反來的穩妥保險,又名正言順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