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花吟意識到怪老頭是誰後,驚得半日不能言語,而後就狼血沸騰了。鞋子也沒穿,拉開門就一頭衝進二哥的房內,將正睡的四仰八叉的花二郎從被窩內挖了出來,非要他起來和自己一同去尋人。
這之後又是找了四五天,仍舊全無頭緒。
花吟終於惱羞成怒,連夜作了百來張怪老頭的畫像,上書幾個大字:“偷牛賊”,底下一行小字,此人於年某月某日某地偷牛一頭,若有活捉或提供線索者,至某某處,定當重金酬謝。
而後花吟找了花二郎喊來一衆小夥伴,貼滿了幺姑郡的大街小巷,辦完這些,花吟就搬了張太師椅歇在花府的前院,專等消息。
果不出半日就斷斷續續有人來報,說是在某某時候某某地看到畫上那個偷牛賊了。結果花吟每次都是興沖沖的去,唉聲嘆氣的回。來來回回跑了五六趟,還是花二郎先回過味來了,說:“怕不是那些貪圖蠅頭小利的奸猾之徒故意編了瞎話來誆我們的吧?”
花吟一回想氣的不行,趕緊在花府的大門上貼了一張字:凡說謊矇騙者,即刻押送衙門大牢。
後半日果見徹底清靜了。
臨近傍晚,花家一衆老小正在後堂吃飯,突聽得前院呼呼喝喝一陣亂嚷,花大義不在家,花容氏嚇的不輕,花吟提着衣衫前擺就跑了出去,花二郎緊隨其後。
只見前廳的院子內站了四五個人,幾人當中放了個木籠子,裡頭還睡了個髒兮兮的人。其中一人一見花吟出來,忙拱手迎了上來,“敢問這位小哥可是花老爺府上的公子?”
花吟不再看那木籠子,趕緊回道:“家裡行三,人都喚我三郎,這位是我二哥,請問先生是?”
“三少爺好,在下是王員外家的官家,您喚小的一聲王福就可以了。”
花二郎與花吟忙見禮,招呼了聲,“王官家。”
王福遂笑眯眯的說了緣由,原是家丁見了花吟貼在外頭的畫像,越看越像前幾日青天白日裡在王員外家偷白食的瘋老頭。於是揭了那畫像回去比對,一看果然是他。
王員外是本地富戶,雖有錢卻無勢,早就想與官家老爺結交,苦於沒有機緣,好不容易逮着這個機會,巴巴的遣了官家過來,看看是與不是。
花吟上前細瞧,可巧那籠子內的老頭正擡頭看她,倆人對視片刻,花吟一愣,那老頭卻出其不意猛的作勢一撲,且大吼出聲,花吟嚇了一跳,尖叫一聲跌坐在地,老頭兒見她這般狼狽,旋即哈哈大笑。
家丁見狀忙用木棍去戳那老頭兒,恨恨道:“都餓了好幾天了,怎麼還這般有精神!”
花吟忙忙的爬起身叫他們住了手,又轉頭對王管家說正是他們府上找的人。
王管家大喜,又問需不需要送官之類的。
花吟與他客套了幾番,王管家又藉機說了隔幾日他們員外想請花老爺去吃酒看戲的話,花吟虛虛實實的應了,王管家這才歡歡喜喜的帶人離開了。
待人一走,花吟急忙打開籠子放了怪老頭,笑道:“師傅,您老人家怎麼搞成這樣?”
那怪老頭卻看也不看花吟,嗅了嗅鼻子,直接往後院跑去。
待花吟趕至後院,那怪老頭就跟個野獸似的,蹲在桌子上用手胡亂的抓着酒肉飯菜就往嘴裡塞,衆人都驚得目瞪口呆,獨獨男扮女裝的花三郎淡定自若,端了自己的一碗飯並一碟清淡小菜,站在一邊吃的慢條斯理。
一桌子的飯菜,原本花家人也纔剛剛開飯,但不消片刻就被這老頭吃了個乾淨。
天色漸暗,花容氏早就在張嬤嬤的攙扶下心驚肉跳的回了廂房內,花大義尚未回來,獨獨花二郎陪着花吟看着那怪老頭髮顛。
只見他吃飽喝足後更活潑了,一會學猴子,一會學牛馬,過了會還學他們兄妹——或長吁短嘆,或一臉無奈。
直至太陽落山,黑夜徹底掩蓋大地,花吟表情都木了,卻眼睜睜的看着原本上躥下跳扮貓扮狗的怪老頭陡然安靜了下來,且眸色一沉,銳利的盯上花吟,道:“臭丫頭何故說我是偷牛賊?”
花吟一頓,結結巴巴道:“師,師傅,您不瘋啦?”
“快燒了水來讓我洗澡。”
待怪老頭梳洗過後,又是一派道骨仙風,閒雲野鶴的超然模樣。他先是去了花勇的房間,對他進行了一番細緻的檢查,而後拆了線,又重新開了張滋補的方子,並叮囑了照顧他的翠紅一席話這才起身離開回到之前花家給他準備的客房。
花吟全程跟前跟後,廢話了不少,怪老頭卻一句都不搭理。花吟也不急,畢竟,高人嘛,哪個高人沒點怪脾氣的。正安慰着自己,豈料怪老頭淨了手後,竟鞋一蹬,直接上牀歪倒了。
花吟登時就傻了,拉着他的胳膊猛搖,“師傅,您不能說話不算話啊,您說過要收我爲徒的,您怎麼這樣啊!”
但任憑花吟怎麼搖,不一會怪老頭就鼾聲如雷了。
花吟哀嚎了一聲,嚇的一直站在門外的花二郎忙推了門,問出了什麼事。
花吟推了二哥出了房門,直接奔自己臥房,抱了被子又回了臥房,而後在房內的躺椅上一靠,一臉的幽怨,“師傅,您今兒要是不收了我,我就跟你死磕上了。”
花二郎趴在門縫上看了會,扁扁嘴,便回去睡了。
後來花大義也來了一回,摸了摸花吟的頭,倒是謹記了緣師太給花吟逆天改命時的一番話,也不敢扭了花吟的意願,只叮囑她別凍着了,而後也邊回了房。到了房內,花容氏少不得幾聲嘆。
三更過後,花吟突聽的幾聲響動,睜眼一看,竟見怪老頭開了門,看樣子是要出去。
花吟一喜,騰地下了地,笑嘻嘻道:“師傅,你想偷跑?”
怪老頭也不理她,直接出了門,花吟趕緊跟上,夜裡風寒,凍得不行,忙回身取了個薄被披在身上又追了上去。
這一老一少一路行走,出了花府,一直往西,也不知走了多久,怪老頭終於忍不住開了腔,“你到底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花吟卻擡頭看天,滿滿的關切,“很快就要天亮了,我怕師傅你白日裡又要犯病,徒弟跟着您,您會安全些。”
哼,硬的不行我來軟的,軟的不行我來纏的,纏的不行我還有上百種招數對付你,我就不信你這怪老頭不中招。
那怪老頭只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黑夜中看不清表情,好一會才聽他說:“我沒病,只是中毒了。”
“中毒?”花吟一驚,心頭卻暗樂:哦!好耶!肯對我吐露心聲了!有進步!加油!
怪老頭朝她揮了揮手,“你快走吧,我前兒是唬你玩的,我不收徒弟。”
花吟卻追上他,拉着他的袖子,拼了命的賣萌眨眼,做嬌俏可人,天真爛漫樣,“師傅,我爹常說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我既然叫了您一聲師傅,您從今後就是我的親人了。即使您不認我,可徒兒心裡頭也是認你的。就算您不教我醫術也沒關係,您就讓我伺候照顧您,爲您老盡孝,一全我報答您救了我大哥的一番恩情。”
怪老頭似乎有些被感動,但仍舊虎着一張臉,說:“要是你大哥的事,也是因爲你先救了我,我回報你的,算不得什麼事。”
“不算,不算,救您的是鄭西嶺,跟我沒關係。所以說您救了我大哥,我白欠了您一份恩情。”花吟嘴上這般說,心裡頭卻想着,我就是賴定你了,你看着辦吧?
“上次的不算,那這次總是你救了我吧?”
“誤打誤撞,”花吟接的很快,而後又道:“我爹說了受人滴水之恩都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大恩,不報會天打雷劈的……哎,師傅,你等等我啊。”
於是,花吟又跟着怪老頭走了許久的路,直到老頭兒終於受不了爆發了,“我說你這孩子看着挺聰明伶俐的一個人,怎麼就這般的迂呢?我說不要你報答就是不要你報答,你好好回家玩去,別煩我!”
花吟也不說話,只默默的跟在他身後。心頭暗搓搓的想,不至於吧,我連當年追晉安王百分之一的功力都沒拿出來,你就受不住了?!一看就沒被女孩子追過,哼!
也不知何時,雞叫了,天忽然就亮了。而怪老頭也是轉瞬間變了模樣,突然就瘋了起來。
花吟攆着他追了許久,後來或許是餓了,瘋老頭又要去搶包子鋪的包子吃,花吟跟在後頭急忙遞錢。
怪老頭瘋了一年有餘,晚上清醒後,可記得白日裡的所有事。但白日裡卻只模模糊糊的記得白日裡的瘋事。此番搶了包子後沒有被追着打罵很是高興,後來又搶了幾回東西,都是花吟跟着後面付了錢。一來二回,瘋老頭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看花吟的眼神就不一樣了。後來花吟請老頭兒吃了一隻紅燒豬頭,老頭兒便徹底乖順了。
到了夜裡,怪老頭回憶起白天的事自覺丟了大人,於是衝花吟發了好大一通火。但他就是走不掉,不管夜裡哪個時辰,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動靜,花吟都會醒,他一走,她就跟上。而天一亮,就完全掉了過來,瘋老頭完全黏着花吟了。
如此反覆,大概過了十來天后,怪老頭終於在某個晚上,在要幺姑郡黝黑的大街上走了一圈後,主動和花吟搭話了。
花吟打着哈欠,困的要死要活,白日裡瘋老頭喜歡鬧她,晚上她又要防着怪老頭溜走,這才十個日夜,她就已經瘦的不像個人了。
“你是真心想學醫?”
花吟聽他說話,大喜,急忙跑至他眼前,笑眯眯的擡了頭,儘量表現出這個年紀小女孩兒該有的嬌憨之態,猛點頭,只不敢多說話,生怕又被這老頭挑刺責罵。
怪老頭沉吟道:“你可知尋醫問藥並不像你想的那般簡單,這其中的辛苦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甚至會一不小心染了病患身上的惡疾,進而送命。就像我,雖然妄稱鬼見愁,卻獨獨不能解了自己身上這奇毒。自然,你若是隻想當個一般的醫者,學點現成的本領,不思進取,我勸你還是不要拜入我門下,及早收心的好。”
雖然花吟心中早已有數,可一聽到怪老頭自稱鬼見愁,心頭還是一咯噔。當即雙膝跪地,情真意切道:“徒兒想拜入師傅門下,就是想學些不凡的本領,將來也會謹遵師命,不畏性命之憂,醫他人所不能醫者。哪怕是染了重疾,死於非命,也絕不後悔。”
“你說的好聽,那我該如何信你?”怪老頭冷笑道。
花吟擡了頭,大大的眼睛看向怪老頭,“師傅想讓徒兒如何證明?”
怪老頭也不言語,擡起一手指向不遠處的斷壁殘垣說道:“如果我聽的沒錯,那後頭應該有個快斷氣的人,你將她揹回去,好生照顧,如果她能活,我便收你做徒弟。如果她不能活,那咱們的緣分就此盡了吧。”
花吟張了張嘴,辯道:“可師傅都說了她已經是個快死的人了,我如何能救的活她?”
“若是放任不管,再經一夜自然會死。若是帶回家好生照顧,那就未可知了。所以說,她能不能活,全憑你一顆心。”言畢怪老頭轉身就走了。
“哎!師傅!”花吟急喊了聲,但見怪老頭是朝花府的方向走去後,纔沒繼續叫喊。原地頓了片刻,轉頭就朝那殘破的矮牆跑去。
一輪圓月下,果見一堆枯草裡蜷縮了一個人,只是她身上散發着惡臭,逼的花吟才靠近了一步就連退了三步。
“嗨,你還活着嗎?”花吟清亮的喊了聲。
沒有反應。
“喂!我跟你說話呢,你活着還是死了啊?你要是死了就別怪我不管你了,我可走了啊!我真的走了啊……”花吟又大喊。
終於,那人動彈了下,發出細微的呻、吟聲,似乎對花吟吵醒了自己非常不滿。
自然,此時的花吟是萬萬沒想到,因爲師傅他老人家對她的一個試探,竟讓她與這個將死未死之人結下了一份深重的緣分,更沒想到,日後這個人又救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