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地宮,陰森森的格外冷冽。
幽森冷暗的曲回長廊上點着兩盞稀薄的燭火,牆壁上爬滿了如藤蔓般的詭異生物,聽到腳步聲,這些靜止不動的藤蔓生物紛紛伸出了自己長而細的四肢,慢慢的朝着來人靠近,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透體通紅的身子幾近透明,在微弱的燭火下呈現出一種妖異的美,四肢前端長有長長的絨毛,油亮烏黑,彷彿淬了毒汁的銀針,那細微的爬動聲在黑夜裡聽起來格外的讓人覺得害怕,那多如牛毛般的物體,身形宛如蠍子,在這樣幽深的長廊牆壁上,鋪天蓋地的涌過來。
雲裡抱着挽姜一步步往前走,周身散發出來的寒氣直接逼退了這些肆無忌憚的噁心生物,那過分纖長的四肢甚至連雲裡的衣角都碰不到。
“在想什麼?”走着走着,雲裡忽地低頭問道。
挽姜懶洋洋的縮在他懷裡,手裡無聊的把玩着那一隻陌上鈴,叮鈴鈴的脆響聲在長廊上回盪開去,聽着好似透着幾縷悽怨纏綿,她擡起頭看着雲裡,眼眸清澈,黑白分明:“好可惜,紅繩上沾了血跡了...”
她晃了晃手裡的陌上鈴,玉質精巧的小鈴鐺脆生生的響着,繫着陌上鈴的紅繩還是和三百年前一樣鮮麗,彷彿只是昨日才編織好的樣子。
那血是她雙腳被砍時濺上去的,如今早已乾涸。
雲裡腳步一頓,看着挽姜,道:“你若喜歡,回去我給你重新織,要多少都行。”
知道他是好心,話語裡那麼深濃的擔憂,她又豈會聽不出來呢。
可她還是搖搖頭,臉色還是平靜的看着雲裡說道:“不。那不一樣,雲裡,我只喜歡這個,你在月墜河時送我的這個。它只是有點髒了,洗洗就好了。”
“是我不好,當初不該送這個給你,不然,你的雙腳也不...”
挽姜按住雲里正要說話的脣,笑意溫軟,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總是待我好,什麼都依着我。可是雲裡...你不要對我這麼好。”她環住他精瘦的腰,臉上還是在笑,聲音甜甜,卻只讓人覺得悲傷,那是強忍着悲傷的笑容,絕美中帶着悽豔的味道。
“小傻子,說什麼傻話,你是我的妻,我永生永世都會對你好,只對你一個人好。”雲裡繼續往前走,燈火漸漸通明,地宮雖沒有上面的魔宮大氣,卻也是十分的宏大嚴謹。
挽姜沒有再說話,她目光靜靜的看着前方,眼底有些溼潤。
她不是無緣無故發小脾氣,也不是要耍小性子,她是真的害怕,很怕很怕啊。自從甦醒過來,她時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被噩夢嚇醒,然後整宿無眠,她不記得夢境裡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每次醒來,臉上都是一片濡溼,冰冷的貼在臉上,心底更是空洞的厲害,一陣陣的發疼。
她害怕那些記不得的夢,害怕自己一覺醒來,身邊的雲裡也變成了夢,害怕那些曾經傷她至深的人聯手對付雲裡,害怕雲裡出事自己從此伶仃飄零。
她經歷過那樣可怕的過往,宛如噩夢,自此再也不願回憶。因爲每一次回憶,都讓她再次如臨地獄。
而那樣可怕的地獄,清晰深刻的烙印在她心底,一次又一次的滾灼着她傷痕累累的身心。
很快,轉過一個彎,地宮驟然明亮如晝,七八顆夜明珠將陰森幽暗的地宮襯的無比亮堂。
挽姜眨了眨眼,看清面前的景象,隨即嘴角愉快的揚起,將腦子裡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統統裹成一團,塞進心裡落滿塵灰的角落裡。
她如今身爲魔界魔後,自是要好好招待一下來魔界做客的貴客啊。
“大公主,好久不見,別來無恙?”被雲裡動作溫柔的放在一張柔軟的榻上,挽姜理了理袖子笑嘻嘻的說道,目光看向對面石牀上披頭散髮的女人。
那牀上本一動不動躺着的女人聞聲身子輕輕的一顫,然後立馬從牀上翻身而起,朝着挽姜猛衝過來。若不是兩個人中間有一道結界擋着,挽姜相信,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女人會直接衝上來掐住她的脖子。
“三百年不見,你倒是絲毫未變。”看着雙眼血紅死死盯着自己的綏真,挽姜漫不經心的笑着,一旁的雲裡慵懶的坐在那裡喝茶,連個餘光都沒有給綏真。
綏真眼裡全是血絲,一雙眼熬得通紅,她站在結界後面,原本仙氣靈動的衣物早已經污穢不堪,頭髮亂糟糟的堆在頭上,白皙的臉頰上也佈滿了污垢,絲毫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她嗚嗚的叫着,眼神兇狠毒辣。
“雲裡,解了她的禁制吧,她似乎有話想對我說。”半晌,挽姜側頭對着雲裡溫溫笑道,眼底沒有絲毫波瀾。
雲裡放下手裡的杯盞,深幽沉雋的眸子裡倒映着她的笑顏,他道:“不過是瘋狗亂叫,不聽也無妨。”
他這樣說着,手下卻是一個輕揮,解開了對綏真的限制。
“咳,西鑰雲裡,本宮不會放過你。”綏真捂着自己的喉嚨,那雙原本清麗的眼眸,此刻滿是煞氣和殺氣:“還有你,挽姜,你的命真是賤,失去了仙界的保護,你就迫不及待的投到魔尊的懷裡,真是不知羞恥!”
“嗤”的一聲,綏真的腹部多了一把劍插在上面,正森森的冒着寒光。
“啊!你...你竟敢...”綏真痛的說不出話來,捂着傷口佝僂着腰,小臉煞白。
挽姜漫不經心的收回手,冷笑:“我爲何不敢?難道只准你動口,就不准我動手嗎?大公主不要忘了,這不是在仙界,這裡是魔界,所以大公主應該明白,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能說,魔界不是你可以撒野耍潑的地方。”
她冷眼看着跌坐在地的綏真,眼裡沒有半分憐憫和同情。
“痛嗎?”挽姜輕輕開口,聲音飄渺:“比起我當年承受的痛,對你,我已是仁慈。”
她當年受的那些苦那些痛,每每在午夜夢迴時讓她驚懼的醒過來,然後無眠。她的淚流盡了,血也流乾了,可是那種深入骨髓融入記憶中的痛,時常咬噬着她的心,痛不欲生。
“尊皇,仙界的人來了。”這時,九護法從地宮外面走進來,他看了一眼蜷縮在地上的綏真,走到雲裡身邊小聲的說道。
雲裡擡眸,眼眸深深似有流雲浮動,舉手投足間盡是優雅從容,他道:“去看看。”
說罷,他起身便要將挽姜抱起來,挽姜笑着搖了搖頭,拒絕道:“你去吧,我和大公主許久未見,難得想要敘敘舊。你若是不放心,讓梨花留下來就好。”
雲裡沉默,眸光輕飄飄的掃向綏真,那樣犀利冰冷的眼神,綏真只覺得背脊一涼,顧不得有些抽搐的身子,連忙往石牆邊縮了縮。
“梨花,照顧好挽挽。”
九護法抱拳應諾:“是,屬下誓死保護好娘娘,尊皇放心。”
等雲裡離開,挽姜笑着指了指一邊的椅子,道:“梨花,坐吧,不用這麼緊張,如今她傷不了我的。”
九護法板着臉,認真道:“屬下站着就好,娘娘千萬小心,仙界這些人滿肚子陰謀詭計,還是要小心堤防些。若是娘娘受了傷,屬下也不好向尊皇交待啊。”
見梨花執意如此,挽姜也不再多說什麼,索性隨他去了。
現在的她,也不會再傻傻的讓這些人傷害自己的。那樣的痛,她已經受夠了。
而如今,該輪到他們來嘗一嘗,她當年所受之苦了。
“大公主,佛家有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叫做因果輪迴,報應不爽。你說,如今你落在我手裡,這算不算報應?”挽姜微微前傾身子,笑的好不開心。
那把劍透過結界再次回到挽姜手中,劍刃離體的時候,綏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再次皮開肉綻的痛苦,她的一張臉早已經痛的扭曲起來,聽到挽姜輕飄飄的聲音,她猛然睜開眼睛,眼裡全是惡毒的怨恨。
她咬牙切齒的說道:“挽姜,你別得意。你以爲你有西鑰雲裡的庇佑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呸,仙界不會放過你,神界也不會放過你,你就等着下油鍋入地獄灰飛煙滅吧,哈哈哈。”
她猖狂的大笑起來,嘴角溢出絲絲血跡,身下更是早已流淌了一灘的鮮血,她整個人泡在血水中,蒼白淒厲如鬼。
看着綏真這樣,挽姜眼中一陣恍惚,多麼熟悉的場景啊。曾幾何時,她也是被人傷的體無完膚,孤零零的躺在身下的血水裡,血腥味幾乎將她湮沒,那種冰冷刺骨又絕望無助的淒涼之感,那滿心的委屈和怨忿,那充滿恨意和心灰意冷的眼神,這一切,彷彿就在昨日發生,連場景,都是血淋淋的鮮活着。
“你錯了。”挽姜輕輕一笑,眼神靈動,好似往昔那個天真純粹的五公主,她嘴角彎彎:“不是仙界和神界不會放過我,而是我,不會放過仙界和神界。我會親自將你們所有人,都送進地獄裡,讓你們也知道,地獄的滋味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