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容容死了。
死的無聲無息,死的滿心怨恨。
死的那樣屈辱,又那樣的無人問津。
她輸了,輸在了風縵曦強大的意念之下,她到死都想不通,爲了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男人,爲何能有如此強大的意念,爲了想活下去,想與那人長相廝守,竟是生生的將她逼出了這具身體。
她輸給了世間最不可測的情字,輸給了此生最不屑的感情。
在這樣一個平靜的日子裡,她死的這樣安靜,除了風縵曦,再無第二個人知曉。
然再大的不甘和憤恨,都已無濟於事,她從這六界消失,滿心惡毒的仇恨將她焚噬,燃成灰燼。
她籌謀了半生,令那些她恨之入骨的人痛苦的半生,她不要就這樣死去,她還沒有給她的孃親報仇,她還沒有殺光當年所有害她孃親的人,她此生最大的錯,就是同風縵曦共用了同一具身體!
過了很久,殿門忽地被人從裡面打開。
風縵曦提步走出來,華麗的白衣層層迤儷,像馥郁盛開的花,亦像冰原上一塵不染的雪。
那張臉是那樣的開心,脣邊愉悅的笑意止不住上揚,英氣的眉目有着隱約的婉約。
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雲裡,以風縵曦的身份,唯一的身份。
高興的跑到虛妄殿,結果殿裡空空蕩蕩的,雲裡不在殿裡。
她這才發覺魔界安靜的有些異常,先前她只顧對抗陌容容,如今靜下來,竟是靜的可怕,靜的詭異。
“雲裡?!”她驚恐的大叫起來,想找到雲裡,可是魔宮裡太冷清,冷清的連她的回聲都顯得異常的可怕。
“人呢?你們都去了哪裡,爲什麼不出來,八護法?九護法?”她尖聲的大叫着,跑遍了魔宮所有的地方。
“你不用喊了,沒人會聽見你的聲音。”
忽然,她的頭頂響起如風般和煦的聲音,風縵曦驚恐的仰起頭,赫然瞧見了一個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玉方陌年!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倉惶的後退兩步,朝了四周看了看,想要看看有沒有魔兵在附近,可是附近空茫茫的起了大霧,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巨畀花柔軟無骨的軀幹纏綿的從殿腳蜿蜒至殿檐上,花瓣迎風飄舞,落下的朵朵藍色花瓣轉瞬間化爲白霧,絲絲縷縷的飄散在無盡的蒼穹中。
玉方此刻便是腳尖踩在巨畀花的花朵上,那樣清風和善的模樣,微微俯身瞧着底下驚慌失措的風縵曦,一派的溫和好脾氣。
“你...你敢私闖魔界,雲裡不會放過你的。”風縵曦一步步後退,直到後背抵上殿前的柱子才終是退無可退的停下。
豈料他竟是贊同的點點頭,對風縵曦說道:“本神只是想看看,傳聞西鑰魔尊爲了你而拋棄挽姜,一時不免有些好奇,今日既然來了,自然是想好好的看一看是真是假。”
聞言,風縵曦得意的仰起頭,衝着玉方笑的極爲驕傲,“當然是真的,雲裡他愛的是我,那個女人不過是自取其辱。”
風縵曦的話很大程度的愉悅了玉方陌年,他忽地朗聲大笑起來,聲音沉沉的穿過巨畀花,震的花瓣一陣瘋狂的凋零。
霧也越來越濃。
“你笑什麼?”風縵曦看着他,咬牙切齒的問道。
止住笑意,嘴脣卻依舊上揚,玉方好笑的搖搖頭,看着她,眼神似憐憫又似同情。
“多少愚癡人,堪不透情關。本神只是可憐你,被西鑰雲裡的花言巧語矇在鼓裡,可悲,可憐。”
他的目光幽深,此刻正定定的穿過她看着她的身後。
她的身後?
風縵曦猛地轉過身,方纔還一無聲息的魔界,方纔還遍尋不到的衆人,竟都出現在了眼前。
原來方纔的一切都是玉方陌年的障眼法,將她一個人置身其中,魔界所有人其實都在,只是她被這障眼法弄的以爲所有人都不在魔宮裡。
想到這裡,她回頭惡狠狠的瞪了一眼玉方陌年,弄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麼。
雲裡一身白衣,領口花紋繁複而精雅,一貫清冷的眸子正淡漠的注視着玉方陌年。
“雲裡...”她激動的眼中出了淚,此時此刻能夠看見他,讓她原本還倉惶不安的心,瞬間平靜。
玉方和雲裡的視線在空中交織,亦不動神色的撇開眼隱藏了各自眼底深沉的情緒。
“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風縵曦朝雲裡跑過去的腳步一滯。
玉方輕輕默唸,眼中笑的意味不明,“這是當年你同我說過的話,可你自己卻沒做到。”
做不到無情,反惹了一身情,心繫六界的衆生心,消磨在得不到解脫的私心裡。
“本尊只同人說話,不曾同你說過話。”西鑰雲裡拂開擋在眼前的棠梨樹枝,慢悠悠的踱步走出來。
玉方臉色一變,眼中的陰狠一閃而過。
他在罵他不是人。
按捺住心頭的火起,轉眼看向愣在原地對他與西鑰雲裡的對話有些不明所以的風縵曦,玉方忽地眸色一沉,轉瞬間已是將風縵曦卷至身前。
風縵曦沒料到自己只是分神了片刻,便到了玉方陌年的手中,她嚇得面色霎那間毫無血色,趕忙朝雲裡呼救。
“雲裡,救我。”
聽到她驚恐的喊聲,雲裡漫不經心的擡起眼眸看了她一眼,真的只是輕輕掃過的一眼,沒有絲毫的停頓和逗留。
“我爲何要救你?”
他的問話,讓風縵曦瞬間瞪大了眼眸,啞口無言。
這邊的動靜太大,連在後殿中深養的蘭夭夭都驚動了,蘭夭夭過來時,一眼便瞧見了被禁錮在玉方陌年身邊動彈不得的風縵曦。
她走到雲裡身邊,看着殿檐上無端出現的神,心裡的奇怪雖越來越大,倒是沒有開口詢問。
看到蘭夭夭,玉方陌年眼裡忽地閃現一抹趣味,他側過頭看着因爲驚恐而止不住發抖的風縵曦,輕聲對她笑道:“本神與你打個賭如何?”
“賭...什...什麼?”她顫聲問道。
玉方微微一笑:“本神與你賭,若是你與蘭夭夭同時有危險,西鑰雲裡絕對會救蘭夭夭,而不是你。”
他看似平常的一句話,讓風縵曦原本就冰冷顫抖的身體,抖的愈發像空中的落葉。
“不會...不會的,你在說謊,雲裡他心裡有我,他不會讓我有事。”她反駁玉方陌年,那番話聲音極弱,與其說是講給玉方陌年聽的,倒不如說是講給她自己聽的。
“既然如此,何不親眼看看真相究竟是如何呢?”玉方眼角閃過嘲諷的笑意,忽地將失神中的風縵曦朝殿檐下推去,風縵曦驚聲尖叫,狼狽的摔倒在地上。
她掙扎着想站起來,可是先前爲了鬥敗陌容容,早已耗盡了她的修爲,她爲了徹底的佔據的佔據這具身體,已是失去了半生妖力。
此刻的她,除了妖身尚存,其餘皆已不存。
蘭夭夭看了眼站在殿檐上始終沒有下來的玉方陌年,她目光沉靜的同玉方陌年對視半晌,雖是不明白這位滿臉含笑的上神究竟想做什麼,但是見風縵曦那樣慘的摔下來,半天都爬不起來的樣子,她終歸是不忍心看下去,朝風縵曦走了過去,打算將她扶起來。
她的手搭上風縵曦肩上那一刻,那高高在上的玉方陌年突然疾如閃電般的出手,袖中似有白光一閃,凝在空氣中眨眼間到了風縵曦和蘭夭夭身後。
魔界幾位護法還在愣神,忽見眼前的魔尊朝着蘭夭夭那邊極快的掠過去。
雲裡一手拉過蘭夭夭,繼而一個漂亮的旋身將她帶離了那危險的地方,二人再次回到剛纔站着的地方。
蘭夭夭吃驚的看着雲裡,似才意識到方纔那位神想要暗算她,想到這裡,她忽地想起來風縵曦還在那邊,忙轉過頭去看。
卻看到了一雙絕望而充滿怨恨的眼睛。
風縵曦看着離她幾步之遙的雲裡,今日她特意穿了一套月白雲裳,只因她知道他喜愛這樣的白裳,她想讓他高興,想讓他注意到自己,所以特意挑了一件這樣素白的衣裳。
但其實她討厭這雪白的衣裳,這樣的純白,這樣的素淡,究竟有什麼好看的。
沒有紅衣的妖媚,沒有綠衣的清靈,沒有粉衣的溫婉,這白的像喪服的雲裳,究竟哪裡好看了。
胸前大片大片的紅色逐漸將這件雪白的雲裳染出豔紅的色澤,像是開出了大片大片的摩蘇花,她低頭看着,竟覺得莫名好看。
“縵曦...”蘭夭夭雖是魔後,但曾經也是個仙,還是個極度心慈善良的仙,眼下見風縵曦胸前那根手臂粗的銀針貫穿她的身體,她心疼的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雲裡,還愣着做什麼,縵曦受了傷,快點過去將她抱過來。”蘭夭夭見雲裡無動於衷的站着,表情也是淡淡地,忍不住提醒道。
風縵曦因蘭夭夭的話,目光再一次牢牢的鎖住雲裡,她目光期待的看着他,眼中隱隱有了淚光。
雲裡看着玉方陌年的目光這才移向風縵曦,那樣的目光,平靜的沒有絲毫情緒,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個死物。
風縵曦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嚇了一跳,她不願相信玉方陌年的話,她不相信雲裡當真不愛她。
若是不愛她,又怎會將她從妖界帶到魔界,又怎會對她另眼相待,他是愛她的,所以纔沒有殺了她,一定是這樣,他一定是顧忌着玉方陌年,所以纔沒有立刻過來救她。
風縵曦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朝雲裡伸了過去,“雲裡,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