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霑啞口無言。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嘴脣囁嚅,失了言語。
“你不說我也知道。”她笑了笑,卻更像是在哭,“宿命太可怕了,我累了也倦了,今後,我再也不會成爲阻撓你喜歡五姐的絆腳石,我認輸了。”
“不!”拂霑驚的神魂俱裂,他瞬間衝上衆生臺,卻只來得及抓住衡宛身上的一片衣料。
衡宛最終還是跳了下去,那般堅決,連同此生的愛恨,都盡數遺留在了身後,她只願帶走一身的解脫。
既然得不到,不如成全。
她霸佔了拂霑這麼久,久到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可即便如此,他依舊不是她的。
罷了,終歸都過去了,愛也好,恨也罷,她這麼一跳,便是徹底決定和前塵往事斷個乾淨,餘下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最後的記憶,衡宛緩緩的閉上眼,耳畔是呼嘯的風聲,身體極速墜落,風打在臉上生疼,她的記憶,回到了最初的時刻,那時,她初見拂霑,而後,一眼萬年。
“上仙,六公主呢?”收到消息趕過來的仙家們,一個個臉色驚疑的看着拂霑。
拂霑失魂落魄的跪趴在地上,神思恍惚,面無表情,對詢問不予理睬。
司藥仙君來的晚,一路匆忙的趕過來,手裡還拿着他搗藥的罐子,捧着罐子氣喘吁吁的問道:“拂霑,你找到六公主了?她人呢?六公主最近時常頭疼難忍,我這正在給她配藥呢,她是不是頭疼又犯了啊。”
拂霑慢慢的擡起頭,忽地一笑,笑容瘮人的看着司藥,“不用配藥了,再也不用了。”
‘啪嗒’一聲,司藥仙君手中的罐子落地,他一臉呆滯的看着拂霑手中握着的碎布料,似是不敢置信。
衆人面色肅然的看了看拂霑身後萬丈深淵般的衆生臺,都緘默了。
文書仙君皺着眉頭,秀氣的臉也是面無表情,他看着拂霑,語氣頗爲凝肅,“上仙現在滿意了?從衆生臺上跳下去,連凡人都做不了,今後生生世世入畜牲道,她是有多恨你,竟是連人都不願意做了。”
拂霑臉色慘白,抿緊脣一言不發。
“誰入了畜牲道?”
這時,一道清雅溫麗的嗓音響起,似山澗清泉般滌潤心靈。
衆人回身望過去,是挽姜和堇宋。
只是這聲音,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出現在拂霑的耳朵裡,便失了清潤的味道,變得硝煙瀰漫,變得嗆鼻刺耳。
他從地上踉蹌爬起,一步三晃的走到挽姜面前,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瘋了一般的放聲大笑。
追尋了幾百年,究竟爲何終不得圓滿?蒼生這般無情,總是耐心的將我們的心智一點點的擊碎,從此昏庸墮落不顧一切,餘生沒了希冀,活的生不如死。
“拂霑上仙,你又哭又笑的做什麼?”
說實話,挽姜被眼前滿臉淚水的男人嚇了一跳,此刻被數隻眼睛盯着,她饒是臉皮厚,現在也覺得麪皮燒燙耳根發熱了。
她哪裡會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在前一刻經歷了怎樣的追悔莫及,因他的軟弱無能和冷漠無情,生生的逼得仙界六公主跳下衆生臺,從此不再爲人,永世訣別。
怨恨來的兇猛,呼吸間便已汪洋。
拂霑呼吸粗重的看着挽姜,他指着身後的衆生臺,滿眼悲愴。
“你爲什麼要回來?究竟要死多少人你才滿意?是,你最無辜,你要報復所有人,那你衝我來好了,衡宛有什麼錯呢,該死的人是我不是她啊,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們都因你而死,你卻仍舊心安理得的活着,挽姜,你說忘便忘,但是這些你怎可忘記,怎能忘記!”
他字字泣血的說着,步步逼近她,這個男人,在這一刻,被過往折磨的失了全部理智。
她詫然的看着拂霑,腦袋裡一片空白,思緒混亂,似乎有好多紛繁的往事在眼前掠過,怎奈如流星劃過,她還來不及看清,來不及抓住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便已悄然隕落。
“拂霑上仙,這裡面是否有些誤會,本神並不...”
“沒有誤會,怎麼可能是誤會!”
拂霑大聲吼道,頭髮凌亂眼神憔悴,那雙眼睛曾經溫和如晌午耀眼的燦陽,曾經明潤如夜間薄露,但是此時此刻,那雙眼睛裡卻是無止境的死寂和灰敗,“挽姜,若是不曾遇見你,多好。”
最後一句,他說的極輕極緩,似乎是想讓她能夠聽清楚,所以放慢了語速,那樣一字一句的說出來,反而愈發顯得鄭重和堅定,如同在說着什麼誓言一般那般認真,厚重而絕望的話。
若是不曾遇見,是否就不會有如今的局面?
所有人都好好的活着,沒有悲歡,沒有背叛,各自相安無事,各自功德圓滿。
挽姜一聲不吭的站在那裡,頭微微低着,眼裡逐漸浸出水光。
從她醒來,便只知道自己是戰神之女,沒有過去,沒有記憶,可是這裡的每個人好像都認識她,他們看她的眼神,敬畏有餘,分明還帶了其他的神色,之前她不懂,以爲是太過相像而將她弄錯,可現在她看明白了,那樣的眼神,是躲閃和尷尬。
“拂霑你瘋了麼,不要再說了。”司藥仙君看了一眼神情不太對勁的挽姜,臉色難看的拉住拂霑。
“爲何不說?”拂霑看着不遠處被仙霧彩霞簇擁的巍峨殿宇,輕藐的笑了起來。
“三萬年前便我想說了,天帝如何,仙界又如何,只會將過錯推到無辜之人身上,懷着險惡之心,卻還裝作一副慈悲模樣,天帝逼我娶衡宛時這樣,你們所有人聯手對付挽...噗...”
挽姜眼神一凜,頓時擋在了受傷的拂霑身前,眉眼寒肅的看着陰沉着臉的天帝,她有些動了怒,“天帝這是要做什麼?”
天帝寒着臉,心裡的怒氣發了瘋一樣肆意往上長着,面上卻剋制的很是平靜。
他目光森寒的看了一眼拂霑,繼而對挽姜說道:“上神有所不知,此人三心二意喜新厭舊,朕的女兒自嫁他那日起便終日鬱郁,今日更是心灰意冷的從衆生臺上跳下去,朕若不懲治了他,實在是難消心頭之恨。”
拂霑把眼睛沉沉地一閉,似乎是想把熱涌的眼淚固執地逼回去,然後露出一個苦笑。
挽姜看着天帝,清麗的眼中帶着寒冬料峭的冷意,“正好,本神自甦醒過來,便遇到諸多事情讓本神深感困惑,那今日藉此機會,趁着諸位都在,不如一併解決了吧。”
“既然上神有疑問,不若去凌霄宮說吧,這裡終歸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天帝道。
“好。”挽姜無所謂的點頭,轉而看向司藥仙君,“上仙受了傷,勞煩司藥仙君爲他治一治。”
司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天帝,見天帝黑着臉十分不悅,但也沒有開口阻攔,終是弱弱的點了點頭,答應了。
衆人便隨着天帝和挽姜去了凌霄宮。
拂霑悶聲不吭的推開司藥想要攙扶他的手,一步步踉蹌的回到方纔衡宛跳下去的地方,背脊微微彎曲,似被沉重的過往壓彎了脊柱,他頹然的坐在那裡,目光失神的看着衆生臺下,眼神飄渺渙散,尋不到半點光亮。
司藥嘆口氣,也不說話,徑直走到他身邊坐下,陪着他一起看着這風雲詭譎無常的煙雲人世。
凌霄宮的書房裡,沉默的站着許多人。
挽姜走進來時,恰巧與帝無湮的目光遙遙對上,她微微一愣,復而清淺一笑,笑意溫暖。
天帝隨後也走了進來。
“諸位不必站着,都坐吧。”天帝落座,而後吩咐衆人道。
衆人點頭,各自尋了位置坐下。
他們是接到了天帝的命令趕過來的,並不知道天帝找他們所爲何事。
天帝看着挽姜,誰都看不懂天帝在想什麼,只是過了一會兒,天帝開口,透着沉沉的不怒自威。
“上神想要知道什麼?”
衆人頓時都看向了挽姜。
她輕笑,笑意多少有些清冷和疏離,“本神一直不明白,自本神醒來,似乎總有人將本神弄錯,以前本神以爲大概本神與那人長得過於相似罷了,可是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容貌或許可以一樣,但若是連名字都一樣,本神不得不懷疑,你們是有事瞞着本神。”
聽到她這樣說,帝無湮唯有低頭苦笑。
從來不是弄錯啊,小挽,只是...只是師父不敢告訴你,不敢告訴你那樣慘痛的過往,師父怕你再一次的離我而去。
天帝不動神色的看了一眼帝無湮,精明銳利的眼睛摻雜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而後,他忽地笑了。
“上神果真與以往一樣聰慧,當真是半點瞞不得上神。”天帝哈哈大笑,而後他站起身,目光溫和的看了一眼帝無湮,又看向挽姜。
“上神,既然上神想要弄清楚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朕今日便完完全全的將所有的事情告知上神,也好解了上神的疑惑。”
天帝的話無疑讓所有人驚愕的瞪大了眼睛,堇宋和帝無湮最爲激動,兩個人幾乎同時從座椅上站起來,面色慘白的看着天帝,那樣的震驚,以至於連話都忘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