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爾最初以爲這聲音是幻覺,是長時間面對虛空後,在腦海中留下的迴音。但爲何是龍語,而不是他的母語——繁星王國通用語,幻覺不常常都是母語的嗎?他駐足等待了一會兒,再次聽到了從地下傳來的聲音:“你到底救不救我?”
法師低下頭,腳下是平滑的角質層。這是一個巨大生物的遺體,那麼自然就有體外和體內的區別。西格爾覺得自己變得很笨,早該想到地面之下可能還有複雜的結構。他抽出星之塵,在綠色紋路最稀疏的地方用力斬下去,然後切開。
手中傳來略微的凝滯感,角質層很有韌性,但硬度比不上鋼鐵,很快就被切開了。透明的外殼下面是約有半臂深度的網狀組織,然後下面就是空腔。西格爾看到了用鋼鐵鋪成的道路和牆壁,每隔一段距離還有石柱進行支撐。這裡只有很少的綠色電漿紋路,被包裹在琥珀狀的膠層厚面,散發着像是油燈一樣的光芒,倒也不會傷人。
一個鋁灰色的傢伙站在地上,仰着身子看着跳下來的西格爾。他身高一米左右,如同小孩子一樣,頭和立方體一樣身子合爲一起,伸出細長的金屬胳膊和腿。它是機械和血肉的結合體,就像是塞滿了肉餡的方形盒子。槓桿、齒輪和其他傳動裝置在身體外面,構成了關節,其他地方佈滿了細小的鉚釘;一雙圓滾滾的玻璃眼睛旁邊,嵌套着兩對厚厚鏡片,在不同時的時候選用不同的組合;在他的方形身體上部,有一雙短小的翅膀,不過看上去像是破損的蒲扇,不知道還能不能飛。
這是一個魔冢,血肉構裝生物的一種,它的職責就是照顧自己的主人:一個位面,象徵着永恆秩序的機械位面。
向一個工人一樣,魔冢會不斷修理機械位面的裝置,保證它們正常的運轉。這是秩序力量的體現,是完美咬合的齒輪所呈現的美。
西格爾從他上方降下,正好看到這個傢伙腦袋頂端遭受的創傷:一個拳頭大小的破洞貫穿了立方體的頂面,在融化、翻卷的金屬下面,被電火花照亮的傷口內,一顆炎魂晶的碎片正插在裡面。
“你好,願意幫忙的骷髏兵,認識你很高興。”他的語速很快,聽完之後需要回想一下才能明白他說了什麼。“今天外面有什麼新鮮事嗎?”
西格爾覺得和這個人說話很危險,但還是不由自主的講了:“什麼樣的事算作新鮮?”
“啊!說得對!每個人的標準都不一樣。”這個正方形的行走腦袋說起來就沒完沒了:“昨天我若是看了雞蛋掉在人頭上,覺得很新鮮,但是今天就不一定了,明天就更不一定了,看了幾百次之後肯定就不會覺得新鮮了!可是應該從那一次開始算作不新鮮呢?也可能過了一段時間沒有看之後,再看一次又覺得新鮮!哦,這是一個偉大的命題,有助於理解靈魂的特性!”
他滔滔不絕的講着,西格爾並沒有在意去聽,而是觀察周圍。耐括斯將巨型生物的屍體挖空,用從各個世界掠奪來的資源重新建造了支撐結構。這裡的通道彎彎曲曲,如同生物體內的血管。西格爾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通道還在隨着虛空艦的震動而微微扭動。
這裡只有非常微弱的元素能量,不足以支撐法術的釋放。若是使用魔法陣的話,需要等待相當長的時間才能聚集起能量飛彈一類的法術。西格爾試了試,若只用電能作爲構建咒語的能量,他可以釋放出電球作爲攻擊手段,但是卻沒有能量飛彈追蹤命中的特性。
電是一種直接和迅速的力量,在法師和牧師的咒語中都有體現。好在原本的閃電類法術都得到了加強,例如電擊爪和閃電束。不過骷髏士兵經過改造的身體對閃電的抵抗能力非常強,這些法術應該起不到真正的殺傷作用。
既然知道虛空艦存在內部空間,那麼下一步就應該去找門羅所說的“尖塔”。幸好手邊有星之塵可以使用,總能在這個地方開闢出道路來。他正要上路,卻注意到頭頂上傳來聲音。那個腦袋上開了個洞的魔冢仍在不停的說話:“保持好奇是非常重要的,這樣才能學到東西,才能保持不斷地進步。爲了保持好奇,可以定時刪除以前學過的知識,讓自己重新看到未知,這也是很有必要的。”
如果去糾正他的矛盾說法,很可能就要陷入另一個長篇大論當中,所以西格爾很明智的閉上了嘴。魔冢雙腳站立在天花板上,破損的翅膀紋絲未動,顯然不是依靠飛行的力量。西格爾試着跳起來,仍舊落回了地面。不過當他用力跳躍,並用手接觸到天花板的時候,重力的方向突然改變,他像魔冢一樣跌落到“天花板”上。
周圍的景色整個顛倒過來,卻與之前的沒有太大差別。西格爾又嘗試了一下牆壁,發現也是可以直接站立上去的。這個地方每一個固定的平面都可以行走,除非接觸到其他平面,否則仍會落到離開時的平面角度。這對於辨別方向造成了極大的障礙,若非這裡還有“石柱”,西格爾連上下和左右都分不出來。通道本就不平整,細微的角度扭曲積累起來就可以完全改變方向。
西格爾想到了侏儒丁寶的欺騙法陣,通過積累細微的變化在不知不覺間形成質變。若這裡也是如此,那麼迷路是肯定的。西格爾一把揪過魔冢,按上了他的嘴巴,“閉嘴,回答我的問題!”
魔冢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他的臉長在身子上,所以沒法做出點頭的動作——鞠躬是另一回事——所以用眨眼表示同意和反對。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西格爾問道。爲了防止他開始長篇大論,補充了一句:“簡略版本!”
“我是魔冢,編號……(他擡眼看了一下西格爾,決定放棄背誦編碼),你可以叫我嘟,嘟嘟的嘟,或者叫我二嘟。我在世界上流浪,然後被抓到了這裡,現在和其他耐括斯骷髏一樣,修整這裡的地面,維護一切設施。”
“你剛纔爲什麼喊救命?”西格爾將長劍擱在了魔冢的腦袋上,輕輕敲擊發出丁當作響的聲音。
“因爲無聊。”二嘟魔冢說道:“我通過透視看到了你,當時你在對着虛空發呆。我想問問你看到了什麼,爲什麼能夠一直保持對空無一物的關注。我想學會了這個能力之後,就再也不會感到無聊了。”
“你很有想法,但我教不會你。”西格爾無奈的說:“你知道如何前往虛空艦尖塔嗎?”
魔冢眨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但是那裡很危險,最好不要去。”
“爲什麼?”西格爾問道。
“因爲那裡有主宰,他不會喜歡我的。”魔冢回答:“不過我可以帶你過去,你沒有危險的!”
我會比你更危險!西格爾雖然這樣想,但還是點點頭,一路跟在魔冢的身後。二嘟一邊走,一邊向骷髏滔滔不絕的講着自己的故事。先是作爲一個工人,在滿是鐘錶和機械的地方工作,後來因爲誤入傳送門到了一個名叫阿奇斯塔的地方。“那裡的人對我很好,但是他們都死了。”二嘟說道:“你們發現了那個世界,然後毀滅了那裡。”
“我對這個世界的名字很陌生,”西格爾:“這件事情和我無關。”
“那你肯定是一個新誕生的耐括斯戰士,怪不得還不認路,說不定你的身體就來自於那個世界,所以咱們也許算得上老鄉。”二嘟手舞足蹈的說着:“雖然是第二故鄉的老鄉,但咱們總算是熟悉了不是?”
他們從扭曲的通道中穿行,不斷重複的景象令人厭煩,各個方向都存在的重力讓西格爾很快失去了方向感,他早已經分不清上下左右,也記不住到底經過了哪些地方。
“有時候我覺得虛空很可怕,但是有時候又覺得這裡面不斷的重複更可怕。”二嘟說道:“我用了好久的時間才明白這裡的道路體系,找到了竅門。”
“我沒有看到編號和路牌之類,你是怎樣分辨的呢?”
“這就是有鼻子的好處了,骷髏先生,我可以聞到氣味。”二嘟指了指自己又塌又扁的軟鼻子,非常自豪的說到:“消化室那裡總有股臭味,泵房的綠色池子散發着酸味,車間散發着好聞的機油香味,而主宰所在的地方卻甜得發膩。也許主宰喜歡蛋糕也說不定,或者是糖?蜂蜜?”
“挺方便的,不是嗎?”
“也不總是這樣。”二嘟說道:“有一次我想聞聞水的氣味,結果差點被嗆死。後來我想到了辦法,找來一根冰柱塞進去,這才明白了水的氣味。只是後來那邊鼻孔就經常流涕,並對花粉之類的東西特別敏感。幸好這裡沒有花粉,耐括斯也能做些好事,不是嗎?”
當然除了這件事情外,耐括斯在二嘟心中做的大多是壞事,特別是“吃掉了”阿奇斯塔,將它變成各種建築材料。二嘟說自己親眼見證了那個世界的毀滅,看到它虛空中最後的閃光。然後幾十個耐括斯的“虛空艦”飛島就靠了上去,提煉了大量的炎魂晶。
有許多物質在世界被毀滅之前挖了出來,作爲材料供給了耐括斯一族。二嘟被引力帶離了地面,不過作爲魔冢他能夠短時間在虛空中生存,所以一直撐到了降落地面。然後它就被從天墜落的東西擊中腦袋,醒來的時候正要被運進消化倉。
“也許因爲我是一個魔冢,構裝生物,到處走動也沒什麼,所以我就爬起來,離開了消化倉。所有的骷髏都不理會我,即便是骷髏騎士也一樣。但我不敢去見主宰,他應該相當聰明,不會對我手下留情的。你不會帶我去見主宰的,是嗎?”
“前面有兩條路,分別通向左右。”西格爾打斷了他的話,“我們該走哪一邊。”
二嘟向左右看了看,然後聞了聞,搖搖頭說:“我不知該走哪一邊,但這種時候,我總是走左邊。”
西格爾覺得右邊的道路更順眼一些,但他還是跟着魔冢向左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