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回來了,何家的一切又都步入了原先的軌道,只是何貴的工作有所變更,原先他是需要下地的,現在不用了,只需要在家磨豆子兼照顧新先生就行。
不得不說,這楊勖紳還真是有兩把刷子,來了沒到一個月,何進吉居然就已經能做出完整的八股文來,而這還不算,除了八股文,楊勖紳居然還教何進吉作出了一首小詩,雖然何家上下包括何貴在內,都不知道這詩寫的水平如何,可是,光是有詩就已經足夠了,何老太爺甚至“莊嚴”地把何進吉這第一首詩的手稿放進了何家的祠堂。此外,何進寶跟何進喜這兩個小子的功課水平也是大有長進,也開始學寫八股文,並經常被楊勖紳教着作對聯,讓何家人覺得這小兄弟仨的學業前景是一片大好。本來,大方的何老太爺還想拿出點兒謝儀以示感激,卻被楊勖紳斷然拒絕,說什麼“未見功名,不敢收受額外之祿”,惹得何家上下甚至整個邑莊都對其一片讚揚。
不過,這都跟何貴沒有太大關係。雖然他也因爲請來楊勖紳的關係而頗受何家父子的親重,可是,短工依然還是短工,只是每月又添了兩吊工錢。而這個“吊”並不是以前他看電視上一吊足可相當於一兩銀子的“吊”,而是每吊只有一百個大錢,再算一算現在的一千個制錢相當於一兩銀子,也就是說,他現在每月的工錢,是兩錢銀子!
何貴當然不會就這麼滿足了。雖然他的工錢相對於其他的長短工來說也並不算少,可是,他的目標可沒有這麼短淺。
所以,在經過長達數月的考察和深思熟慮之後,他又一次向何家父兜售起了他新的“發財大計”。
當然,鑑於前一次的教訓,他沒有去找何守富這個比較有交情的傢伙,那傢伙是個大喇叭,萬一他這主意又不怎麼樣的話,豈不是又要被人笑話一次?不過,他也不可能去找何老太爺,他跟那老頭沒有太多的話說,一時半會兒湊上去恐怕也說不清楚,所以,他首先把這個主意說給了他在何家的“引薦人”,也就是何家老大,何守財!
……
“我覺得,咱們直接用大豆生豆芽,或者是直接就泡了做豆腐,這實在是浪費,而且還是大大的浪費。所以,咱們得改變這種做法才行。”一找到何守財,何貴就開門見山地說道。
“豆腐和豆芽?那……大傢伙不都是這麼做的嗎?何貴,你又怎麼啦?……”
何守財兩眼盯着何貴,關心地問道。這小子可是何家的福將。從同州府把楊勖紳這位舉人先生請回來的之後,何守富就已經把事情給家裡人都說過了。出主意另找先生的是何貴,找來位舉人先生的,也是這個何貴,如今楊勖紳這位舉人先生的教書成績有目共睹,何貴在何家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早就已經超過了其他的長短工。
“我沒怎麼,只是我覺得,咱們的工藝方法應該改進一下,要不然,好多的東西都浪費了。那可全都是錢啊!”何貴急急地說道。何守財的眼神讓他有些發毛,怎麼看都覺得這傢伙好像是在看一傻小子發愣!而很自然的,他就是那個傻小子了。
“工……工藝?啥東西?”何守財微張着嘴巴,稍稍愣了一下。
“唉呀,我說的就是這弄豆腐和泡豆芽的辦法。”
“那有什麼好改的?”
“爲什麼不能改?這辦法改一下,好處可多咧!”何貴說道。
“能有什麼好處?”何守財微笑着反問了一句,“這滿天下的人,都是跟咱們用同一個老祖宗傳下來的辦法做的豆腐,有啥好改的?還有那泡豆芽,那也沒啥改的呀,總不成這豆芽還能用別的東西泡出來?”
“不對不對不對……”何貴再次搖頭,“大豆渾身是寶,一道道下來,不光是能做豆腐。而且,豆芽和豆腐人人都會做,沒有什麼稀奇的。咱們不如用它做另外的東西,那才能賺的更多!”
“做另外的東西?難道用豆子磨麪粉?唉,這還真難說,說不定豆粉真就能賣個好價錢也不一定!”何守財有些戲謔地笑道。
“不是!”何貴一揮手,斬釘截鐵!他最煩別人在他面前提麪粉了,哪怕他現在十分喜歡吃那東西。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何守財笑呵呵地擺了擺手,又正色地:“我說何貴呀,我知道你聰明,可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想這些歪七八糟的東西啊?”
“我怎麼歪七八糟了?”何貴鬱悶無比,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可是大大的教訓吶!以後無論做什麼事都絕對要經過細緻的考察和全面的考慮才行,要不然,恐怕又要遭人笑話了。不過,這一回的主意是他經過長時間思考纔想出來的,絕不能再讓人看扁。
“榨油!榨豆油!我覺得咱們可以用大豆榨油賣!”
看着何守財好像又要規勸自己,何貴終於不得不拋出了自己的主意,看來這賣關子的事情在何家是萬萬做不得的。
“榨油?”這就是發財的點子?何守財擰着眉頭,看着何貴那期望的眼神良久,終於拋出了一句——“咱不會!”(清代晚期陝西纔有大量的豆油、豆餅的出現)
“不光是榨油!大豆榨完油之後,剩下的就是豆餅,豆餅是什麼?我告訴你們,豆餅也還能做豆腐!而且,我還覺得,咱們不能光是做豆腐,咱們還應該把豆腐再進行更深層次的加工……比如說豆腐乾、豆腐皮之類,這都行嘛!”
何貴這一次的主意可不是第一次那樣只是臨時起意就說了出來,而是經過長達數個月的深思熟慮才提出的。雖說何守財並沒怎麼動心,但耐不住何貴這巨大的熱情跟使勁兒的攛掇,終於還是把何貴的想法上報給了何家真正的主人,何老太爺。
“豆腐乾?嗯,那可是好東西啊!當年金聖嘆因爲‘哭廟案’受到了牽聯,被判斬首,臨刑之時,劊子手正要動手,他卻突然大喊且慢,說有話要對兒子說,兒子跑到他跟前,結果,他竟用耳語悄悄說:‘豆腐乾與蝦仁一起細嚼,有火腿味。’可謂是至死不忘!此事雖屬戲說,然以金聖嘆嘻笑怒罵之脾性,恐怕十有八九卻是真事兒。唉,此事雖然可悲,但豆腐乾之美味,由此可見一般!”
閒來無事,楊勖紳這老舉人正陪着何老太爺在堂屋嘮嗑,聽到何貴這一番話,居然開口就來了一段典故。
“這老傢伙倒是懂事,不枉是老子把他請來的!”楊勖紳這話雖然說的是什麼金聖嘆,沒有把意思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可任誰也聽得出來這裡面的偏幫之意,何貴更是高興,這楊老頭總算還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可咱們沒人會榨油啊!而且,真要榨油的話,就得有油坊,這得好大的一筆錢投進去啊!”何守財有點兒擔心。
“何貴,豆餅真能制豆腐?你這是聽誰說的?”何老太爺“咂巴咂巴”地吸着旱菸袋,臉色很是鄭重地問道。
“前幾年有一次我進縣城,偶爾聽人講起過。……不會假的!”何貴自然想好了說辭,只是這話的說服力可能有點兒問題。畢竟,道聽途說的可信度一向都不怎麼高,可在其他人的眼裡,他就是一個從小窮得叮噹響,沒怎麼見過世面的瘌漢,只是這大半年纔開始走點兒正道,除了道聽途說,又怎麼可能有其他的信息來路呢?
“這豆餅能不能制豆腐老夫不知,可是,老夫卻知道,這大豆麼,卻可以製成醬油,這是絕對不會錯的!”楊老頭在旁邊又突然冒出了一句。
“作醬油?”何老太爺又使勁“咂巴”起來。
“榨油之後,能用剩下的豆餅做豆腐,那是因爲油跟豆腐用的是大豆裡不一樣的東西……那這制醬油,是不是也可以用豆餅呢?”何貴腦子一轉,突然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爹,您看?”何貴和楊勖紳輪番上陣,何守財終於有些心動了。近幾年,給何進吉那幫小子請先生可是花出去了不少錢,再加上別的事,可以說,何家這幾年的花銷一直佔據了近半的年收入,這在以往可是不可想象的。雖說何家並不是負擔不起這些錢,可不說別的,能多從大豆那邊多收入一點兒也好啊。
“我再想想……”何老太爺並沒有直接答應,而是繼續咂巴着他的旱菸袋。